阿塔

　　《 昨夜星辰》（全）

　　六號那天他打來電話，說他坐七號那天的飛機回來。
　　他讓我在他的地方等他。
　　我抓著話筒只是想笑：終於要回來了，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當然，我不會蠢到真的那麼跟他說。
　　我只是在電話這頭輕輕地撇了撇嘴，有點兒酸地說道：“隨便。”
　　不過六號那天晚上我根本沒睡好。寢室里的兄弟們都回來了，一個一個勁頭都那麼足，一直鬼扯到半夜。
　　早上起來以後，對著鏡子看著我那張可憐兮兮的臉，心想：也許他會誤會吧？以為我是因為他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不過我也沒有辦法。晚上沒有睡好，早上又那麼早就被折騰起來踢球 …… 所以就這樣吧，管他要怎麼想。那個人，總是那麼的自以為是，我已經習慣了。
　　洗完臉，我對著床開始發(fā)呆。我在想，到底要穿什麼衣服去見他？
　　他是個很講究的人，吃的、穿的、用的……都特別的講究。他總是說我這個人俗，我也說不過他，所以每次他一這麼說的時候我就低著頭，也不反駁，也不贊同。
　　其實，我承認我很俗，因為我沒有他那樣的品位。
　　他是個服裝設計師，而且還小有名氣。
　　我常常聽別人說，那種圈子里十男九GAY。我覺得那種說法很有意思，所以曾經問過他是不是真的有那麼一回事。那個時候，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曖昧地笑著，教我窩心。
　　他比我有錢，比我瀟灑，樣樣都比我出色比我強。我走在他的身邊，是那麼的不起眼，好像灰色的影子，沒有任何光彩。
　　不過，我和他交往時間卻是最長的。我自己也很吃驚。我知道以前還從來沒有這種情況發(fā)生，也許是因為我不會鬧吧，所以他才會和我交往 這麼久……
　　他和那些男�？傆行┑嗖磺�，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說。那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女人，所以我不想那麼做，不想像他以前交往的人一樣惹他煩，不想讓他那麼快就甩了我。所以我只是很老實地跟著他，不想管東管西，不去想他和那些男模有什麼或者是沒有什麼。
　　不過，這樣的日子也要到頭了。
　　就要結束了。
　　……
　　我換上了那件淡藍的短袖衫。
　　第一次在酒吧里遇到他我穿的就是它。
　　那時我才大一。
　　那天我拿到了獎學金�？粗屈N多的錢，我想了半天最後終於決定要 去一次GAY BAR，當時身上穿的就是那套淡藍色的短袖衫。
　　就是在那家名叫野百合的GAY BAR里面，我認識了他。
　　現(xiàn)在想想，那個時候怎麼就那麼鬼迷心竅呢？居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後就那樣不知死活地陷了進去。

　　第一次見面他就把我?guī)Щ亓思�。還在客廳里的時候他就很輕松地把我的衣服都脫掉了，然後輕松地扔到了一邊。
　　我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些害怕。本來是很想的，可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做過，而且眼前的這個人我根本都不了解。
　　這麼一想，身體竟然就有些發(fā)僵。
　　他當時很吃驚地看著我，臉上掛著有些擔心又有些可笑的表情，然後輕輕地捧著我的臉，溫柔地吻了我。
　　我想，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他的吧。為了那個溫柔的吻，為了他那麼溫柔的聲音。
　　不過，他到底為了什麼和我保持那麼久的關系……就算是到了現(xiàn)在我也還是不太清楚。只能是猜猜而已，卻不知道我到底猜 得對不對。

　　我在短袖衫外面套了校服。雖然是五月，可是夜里也會很涼。
　　伸手摸了摸錢包，癟癟的，我只能坐公車去他那兒了。到了終點站還要 走一 段路。
　　五一的時候，過去的那些朋友都來看我，結果花了不少錢，就變成這 個樣子了。
　　下了公車，我順著一直延伸的路向前走去。
　　夜里那些櫥窗應該也是很寂寞的，冷冷的燈光打在孤獨的人偶身上，櫥窗上有淡淡的影子在輕輕地對著我微笑。
　　我微笑地看著那些裸體人偶大大方方地展示著她那千篇一律的曲線，旁 邊只有各種布料在綻放著灰色的花朵。
　　路邊的燈柱上有明亮的花，冰涼地閃著晶瑩的光。我隱隱約約覺得他床 前的燈也是這 個感覺：那個裸著的美男子。冰冷的、沈重的青銅燈座，和那淡黃色的燈光配在一起總讓我覺得很不協(xié)調。
　　我和他相聚的時候總是很匆忙。去了就開始急急忙忙的脫衣服，做完了，要走的那個趕快起來穿衣服，然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出去。

　　我對著櫥窗哈了一口氣，想要溫暖那冰涼的觸感，卻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曾經對我說，年輕是一種資本。我心里想，是啊，那是我用來吸引你的資本。可惜我現(xiàn)在已經不象以前那麼吸引你了。
　　我們太熟悉了，對你來說我沒有新鮮感了�？墒�，對我來說，我已經習慣有你了。
　　我記得好像是你對我說過吧？要親密，但不要無間。人與人之間必須有一定的距離，相愛的人也不例外。
　　那個時候我心里就想笑：相愛？我愛你是沒錯。
　　不過，你愛我？騙誰？

　　那天他拉我去買東西，說是一個朋友要移民了，買點東西去孝敬老外。
　　我看著他一下子就買了最貴的特級珍珠茉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甩出去幾十張老頭票。我知道他很有錢，不過我也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值得他這 麼做的朋友，所以我奇怪他的大方。
　　我淡淡的問他，你們一定很鐵吧？
　　他像個孩子那樣沖我笑，他說：“那當然�！�
　　我點點頭，把他那句話小心地擱在了心底。
　　夜里，我戴著耳機想要聽新買的原聲大碟，可惜CD機居然沒有電了。我剛想要摘掉耳機，卻看見他拿起手機極其順手地撥出一串號碼。
　　我微笑地看著他，我的身體開始有節(jié)奏似的一下一下的搖晃。我沒有拿下耳機，只是看著他笑，看著他打。
　　我聽見他口氣極其親熱的對著那邊說著東西已經買好了，問他喜不喜 歡。
　　他還說寶貝再見，他說寶貝我愛你。
　　然後，終於掛了。
　　我依然對他微笑，不變。
　　為什麼？為什麼啊？我笑得很累，心里很苦。
　　為什麼啊……
　　這三個字他總是說得那麼容易那麼輕松。

　　吃了飯以後我問他，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件既簡單又很難的事。
　　他從雜志中抬頭，好奇的問我，什麼？
　　我說，“說三個字，‘我愛你’�！�
　　他大笑，說我像個女人。
　　我低下頭去，自己想想也的確是有些好笑。
　　我愛你……
　　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三個字。倒是他，無時無刻都把這三個字掛在嘴邊，好像那是他的救命真經一樣。
　　可他不知道，那是我的緊箍咒。他越是念它，我越是頭疼。
　　我想要離開他，卻又離不開。因為他的緊箍咒，緊緊地、緊緊地束縛著我的□□和我的靈魂。
　　我一直在想，這個人到底為了什麼和我這麼久。為什麼呢？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到底是什麼……
　　我打開了他的門，手里的鑰匙有我的體溫。我緊緊地攥著，明天就要還回去了，有點兒舍不得。
　　我坐在他的客廳里等他回來，看著窗外滿天的星辰，今夜的星辰。
　　這樣的夜晚不會有第二個了。這個是真理，所以今夜要多多珍惜。我在心里嘻嘻地笑著，看那夜色冰涼如水，從房間里緩緩地流過。
　　他那亞麻布的大沙發(fā)……我坐在里面，輕輕地沈了下去，深深地、深深地看不到底。

　　從兩個月前我開始變了，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變得多疑而且任性�？伤�是不變，他說：“我愛你。寶貝，相信我。我愛你。”
　　是麼？我在心里對他說。
　　我從深陷的沙發(fā)中掙扎起來，緩緩地走到冰涼的陽臺上開始發(fā)笑。十點了，飛機早就到了，你呢？你人呢？連分手都不給我一個痛快。
　　我要是真的相信你，我才是傻子。
　　方仲信。
　　……
　　這個城市的夜景很美，因為夜里有無數(shù)的燈。尤其是在這個位置看到的，簡直就像是在夢里一樣，周圍都是流動的光彩，連夜色也變得可親起來。
　　你曾經對我說，夜里的燈是最美的，因為每一盞等都在等它的主人回來把它關掉。
　　“不一定，也許那個屋子里面根本沒有人，”我笑著說：“也許是開關壞了�！�
　　你看著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麼。因為我很少這麼跟你說話，這麼不正常，好像是在打啞謎一樣。
　　開關壞了。
　　方仲信，你身體里有一個很重要的開關壞了。我在心里說道：你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所以才能那麼輕松的就把“我愛你”這三個字說出口。
　　我曾經不止一次看到你在鏡頭前面和別人的親密。
　　我知道，一般人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墒俏颐靼�，你背著我干了什麼好事。一邊騙著我，一遍騙著別人。你是個混蛋，而我，是個白癡，傻傻地讓你騙，一直騙了三年。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繼續(xù)由你騙下去，卻那麼“不巧”地碰到你和別人親熱的場面。
　　我想起我這個人太蔫了，好歹我也當了你三年的正式情人吧。其實我應 該把你那盞裸男的臺燈舉起來砸在你的臉上然後惡狠狠的罵一句，你他媽的，居然騙我。
　　或者再成熟一點兒？繼續(xù)和你玩下去，我們已經這麼熟悉，正好省去了很多麻煩。
　　可是這兩種我都做不出來。
　　因為我愛你，雖然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

　　這樣的我讓你無法忍受了是吧？
　　所以你說，五一回來以後我們要好好談談，談談我們之間的事。
　　臨走的時候，你說我讓你覺得很煩，你說我給你的自由設置了一道門欄，進進出出我都要知道。
　　你說你一直是愛我的，你要我相信你。
　　相信？
　　你和那個男孩分手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吧？他都告訴我了，我還要再上 最後一回當嗎？拿著愛我當幌子，以為我就會傻傻地繼續(xù)受騙？
　　或者我再相信你一次？
　　不過，現(xiàn)在已經幾點了？十點半了。你又在哪？
　　是你告訴我你要回來的吧。
　　是你要我等你。
　　是你說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
　　好吧，我等你。我答應了你，我等你。
　　很重要的事。
　　我開始想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怎麼能不知道？不就是分手？
　　我知道。
　　我明白，一開始接你的電話就明白了。找到另一個了吧？另一個比較好騙的，可以讓你有家的感覺的人。
　　我把你的那些寶貝碟片都取出來看。
　　不然明天就分手了，我得多後悔 ��？

　　那天你說完以後，加了一句我最怕聽到的話。
　　“我愛你�！蹦銣厝岬脑谀沁呎f道，然後輕輕地掛了電話。
　　我的心里忽然變得好酸。
　　那句話由你說來，竟然是那麼簡單……那麼簡單……
　　你知道嗎？
　　我一直都想要相信，我真的想要相信你。
　　我聽別人說，你以前的那個朋友特別的能吃醋。我想，既然都是圈子里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了，怎麼還那樣？
　　可是，和你相處越久，我就越能理解你以前的朋友了。
　　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或許可以稱之為情敵的人，我同情他。他為什 麼愛上了你這麼一個混蛋？
　　我呢？我也是一樣的蠢，一樣的看不透，愛上了你這個混蛋。
　　我應該老老實實的呆在學校里，上課上自習，累了的話就看看電影踢踢球，在那里安靜地過完我的大學四年。或者不要那麼認真，認真只能讓我自己不好過而已。
　　不過我很蠢，我愛上了你，你的一切的一切，非常認真地愛上了你，愛上了你的味道，你的刺青，你的頭發(fā)還有你短刺刺的胡子。
　　這個房間里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提醒我，我們曾經很親密。
　　我記得你曾經摟著我對我說你是真的愛我，你一定要我相信你。我心里不明白：我管過你嗎？你和那些模特，你和那些發(fā)型師……那麼多那麼多，我管過嗎？
　　我一個人呆在這里，安安靜靜的。我茫然的看著天花板，心想你到底是愛我還是喜歡和我□□？
　　其實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只是想要跟我□□，因為我實在是太了解你了。我跟你有三年了，你跟誰有過這麼長的時間呢？不過為什麼要騙我呢？
　　你說愛我，我相信。相信？對，我真的相信過，可笑是吧。
　　可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現(xiàn)在沒有辦法相信你了。
　　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騙我說還愛我？我又不是電影里的純情女主角，只要你一句愛的謊言就可以不吵不鬧心懷感激的離開你？
　　只要你說分手，我就會離開你，不會鬧的，更不會像你前任男友一樣搞什麼自殺。雖然我愛你，可是我不會愛得那麼沒有自尊，只要你說，我就會走開。
　　我還不清楚你嗎？
　　只是你不清楚我而已。
　　我捏著你的煙，好像那就是我的心。我慢慢的揉著，直到那些碎碎的煙絲落在我的腳邊。
　　我等了一夜。
　　看那星辰，看那夜色，原來都是那麼的美。
　　只是這一切轉瞬即逝，永遠不會再重來。

　　早晨，我撥到了新聞，看著那個一臉濃妝的女人用急促的聲音念著一條又一條新聞。
　　只是，我忽然僵住了，她說……
　　……北航的飛機……
　　北航的飛機……七號到大連的……6136航班……
　　……空難……
　　我的眼前晃過攝像機的鏡頭，那一片黑色的海面模糊了我的眼……
　　……組織打撈……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哈哈……
　　哈哈……
　　怎麼會？
　　我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吭觞N可能？
　　我發(fā)著抖，想要換上鞋出去，可是卻怎麼也系不好鞋帶。我踢掉鞋，沖到電話旁邊，卻又不敢伸手去拿。
　　我開始笑，我居然開始笑？我笑得很難受，笑得很大聲。
　　我搖搖晃晃地站在陽臺上，一定是因為一宿沒睡所以產生了幻覺。
　　對��？怎麼可能嘛！太可笑了！
　　我想我需要鎮(zhèn)定一下，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亂成了一團，也許我真的是在做夢而已。我不安地拍著自己，我想，我想我很快就可以平靜下來了，我很快就可以從夢境中醒來了。然後你就會回來的 ，回來告訴我：分手吧。
　　哈哈……
　　那樣……對，那樣就是我等待的結果。
　　你會回來吧？
　　我等你，我等你……
　　我還是無法鎮(zhèn)定，我甚至無法思考。我找出他的安定來，一片一片地吃下去。啊，我想，也許我應該換一件衣服，還應該熱點兒東西，你很快就要回來了，也許會餓。
　　我又吃了幾片，還是激動地無法控制。啊，怎麼好像還是不行呢？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水，又吃了幾片，於是我覺得平靜了許多，軟軟地倒在了那大大的沙發(fā)上……
　　閉眼之前，我好像看到了你的笑臉，聽到了你虛偽而又甜蜜的聲音。
　　還有就是那滿天的星辰，在昨天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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