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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佳人
段明走在京城號稱最堅固最安全的監(jiān)獄中。長長的甬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兩旁密密的鐵欄桿后是咆哮著和哭泣著的罪犯。這座監(jiān)獄和天下間所有的監(jiān)獄一樣,黑暗、潮濕,從密布著同樣的鐵欄桿的天窗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灰塵,腐朽的氣味讓段明皺起了眉頭。
段明終于走到了甬道的盡頭,他站在一間牢房的門口,冷冷地注視里面還在酣睡的人——從婀娜的身材就可以判斷出那是一個女人,她面朝墻壁,看不清容貌,只看見如水的長發(fā)鋪散于地。她所躺的位置,是這間牢房里唯一能接觸到陽光的地方。陽光溫柔地照在她身上,竟給人是她在發(fā)著光的錯覺。
牢門被打開了。生了銹的金屬摩擦所發(fā)出那種特有的酸澀的聲音驚醒了酣睡的女子。她慢慢地站起來,看著段明,眼睛明亮得像根本沒有睡過?吹脚拥娜菝,段明愣了一下,雖然早有人告訴他,這個女子曾是姑蘇第一名妓,但驚世的容顏還是讓他一時忘了呼吸。
“你是死囚蘇韶?”段明吸了口氣,冷冷開口。
“是!碧K韶點頭。
“我是捕快段明。”他從腰間摘下腰牌亮給蘇韶看。
蘇韶點了點頭,顯然,她不知道這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奉命抓捕采花賊‘花中蝶’,需要你幫忙做餌。我知道你犯的是死罪,如果這次你戴罪立功,我可以申請幫你減刑!
聽到這樣的要求,蘇韶顯然一愣,思考了一下,終于點了點頭。
段明轉(zhuǎn)身要走,卻突然停下來,看著她,“我還有一個私人問題,當(dāng)然,你可以不回答。”
“什么?”
“你的罪名是謀殺親夫?”
蘇韶點頭。段明看到在他提到“親夫”兩個字的時候,蘇韶的眼神明顯地暗了一下。
“為什么?據(jù)說,就是在堂上,你也沒有說!
蘇韶猶豫了一下,緩緩拉起袖子。雪白細致的肌膚上密布傷痕,傷痕有新有舊,可見她遭受虐待已久。
段明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這樣的事情在任何年代,任何社會都無可避免。
一個時辰后,他們已走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蘇韶已換上了一件煙色的長裙,而段明也穿了件相當(dāng)華貴的綢衫。蘇韶的美貌自不必說,脫下捕快的那身行頭后的段明也顯得英俊瀟灑。他們這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目光中有羨慕的,嫉妒的,自然也有——貪婪的。
蘇韶盡情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神色間盡是歡暢。段明看到她這樣的愉快,也是心情大暢。他正出神間,就被蘇韶拉進了一間店鋪。
撲面而來的香氣讓他立刻明白了,這是一間專賣胭脂水粉的店子。他同時也意識到,他在這樣地方顯得多么地不和諧,但就在他要退出去的時候,卻被蘇韶拉住。
蘇韶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釣到誰。俊
聽她如此說,段明往她臉上看去。雖然,遠看的蘇韶還是讓人驚艷,但幾個月牢獄的折磨已在她臉上舔了幾道細細的皺紋,眉眼間的憔悴之色更是顯而易見。
“我身上可沒有錢買這些東西,而且——”蘇韶調(diào)皮地笑笑,“你現(xiàn)在可是我的相公!
段明點了點頭,隨她進了店鋪。蘇韶與伙計研究著最新流行的胭脂,段明則坐在一旁,跟老板聊天。老板看到如此俊秀穿戴又相當(dāng)名貴的兩個人,自是不敢怠慢,在一旁陪著笑。
蘇韶挑了幾樣胭脂水粉,讓段明結(jié)了帳,就要出門,卻被段明拉住。
蘇韶看著他,意似詢問,卻突然覺得手里多了樣?xùn)|西,低頭一看,是一盒胭脂。
“送給你的。”段明眼光看著別的地方,低聲說。
蘇韶展顏一笑,“謝謝!
日落的時候,兩人住進了京城最大的客棧,要了一個獨院。
傍晚的時候,來送晚飯的伙計,看到屋子里的夫妻不知為了什么吵了起來。隨后,丈夫摔門而去,只剩下美麗的妻子在屋中哭泣。伙計嘆了口氣,把飯菜擺上了桌就退了出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伙計來收碗筷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桌上的飯菜根本沒有動過,不禁皺了皺眉,隨即一笑,“這樣也不錯!
“姑娘不吃飯怎么能行?”伙計慢慢走向哭得累了,伏在床上休息的蘇韶。
“你把東西收拾了吧。我不想吃。”蘇韶悶悶地說。
“你那相公也真不解風(fēng)情,把這么個如花美眷獨自留在這冰冷的房里!
蘇韶聽出了伙計言語間的調(diào)笑之意,不由得皺眉。
“既然他走了,今夜就由我來陪伴小姐吧。”
“你——”蘇韶驀然起身,卻覺得全身無力,又倒回了床上。
伙計微笑著走到床前,指尖撫上蘇韶還留有淚痕的面頰,“我叫做花中蝶,你或許聽過這個名字?”
蘇韶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早聞大名,如雷貫耳!
“哦?”
蘇韶直直地看著他,“你的眼睛真美!
“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嗎?”說著,他就要抹去易容。
“別——”蘇韶抬起無力的手按住了他的手,“我還不想死。”
“你真是個聰明人。”
蘇韶一笑,笑容中半是羞澀半是媚惑。就是這樣的笑容曾迷到了姑蘇多少青年才俊,果然,便是個中高手的花中蝶也沒能幸免。
忽明忽暗的燭火做著最后的掙扎不肯熄滅,破碎的衣服在房中飛舞,意亂情迷的呻吟在空氣中徘徊。屋子里一下子充滿了淫靡的味道。
用豆蔻染得鮮紅的指尖忽地白光一閃,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蘇韶推開身上赤裸的人,緩緩站起,把破碎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好,轉(zhuǎn)身拔出尸體上直沒入柄的匕首,用手帕抹凈,然后把染血的絲帕隨手一拋。絲帕緩緩飄落,正蓋在花中蝶還凝著狂亂的臉上。
蘇韶換上一根新的蠟燭,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手里把玩著匕首。那匕首果然是一把利器,飲了血后,鋒芒更勝從前。
“還不進來嗎?”蘇韶似是自言自語。
似回應(yīng)她的話,房門無聲地打開,門外站著的是年輕的捕快。
“你殺了他?”段明站在她面前冷冷地開口。
“是啊,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蘇韶抬起頭迎他的目光。
“‘午夜魔蘭’?”蘇韶拿起段明送給她的胭脂。
蘇韶不理段明驚訝的眼光,又揮了揮手中的匕首,“‘防身’用的匕首?”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段明的聲音更加冰冷。
“從我打開胭脂的時候。”蘇韶瞟了他一眼,“別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缫鼓m’,催情的效果果然舉世無雙,連花中蝶也一樣意亂情迷!
她用指甲挑了一點,放在鼻下嗅著,“我以前常用的。”語氣間雖盡量保持著不屑,但眼中卻盡是苦澀。
段明臉上似有愧色,把視線移到床下的尸體上,“一刀斃命?你或許更適合做個殺手!
“殺人并不難,只要夠狠就行了!碧K韶面無表情地看著尸體,“況且,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有些事情只要習(xí)慣了,就根本不算什么!
房中的燭光忽地一暗,一把長劍已刺進了蘇韶的胸口。
蘇韶低下頭,透過薄薄的紗衣,看到冰冷的金屬和溫?zé)岬募∧w間有鮮紅的血緩緩涌出,慢慢濕透紗衣。
蘇韶嘆了口氣,澀然一笑。
“你似乎并不驚訝!倍蚊鳑]有急著拔劍,他知道劍一拔出,蘇韶立時就會斃命。
“我知道,花中蝶出現(xiàn)時,你不會出手;我知道,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是如何破了這件案子的;我也知道,我不會活著見到任何人。”
“我自幼孤苦,無依無靠,后來又被賣入青樓,本以為贖了身,便可以過上好日子,哪知道——”蘇韶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蘇韶抬眼看著段明,“畢竟你陪我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天,就成全了你吧!
蘇韶輕抬右臂,手中的匕首直向段明頸間刺去。段明沒想到蘇韶臨死還有此一招,再要抵擋已是不及,只下意識地一掌向蘇韶推去。蘇韶便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飛了出去。
段明摸向脖頸才發(fā)現(xiàn),只是淺淺地劃了一道傷痕,再看蘇韶已經(jīng)沒了氣息。
次日,段明帶著花中蝶和蘇韶的尸體回衙銷案。對于蘇韶的死,他的解釋是,辦案過程中她要逃跑,不得已只能殺了。當(dāng)然,沒有人懷疑,段明是京城有名的捕快,更何況,他頸上還有犯人抵抗時留下的傷口為證。
驗尸的仵作看到蘇韶雖已僵硬卻更顯冷艷的尸體時,搖了搖頭,“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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