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雪戀
世間幾多癡兒女,一遇情字便化劫。
緣孽糾纏無可解,愛恨皆苦不由人。
寒意漸起,細(xì)柔冰冷的觸感在臉頰間徘徊難去,她便知道——
這里,又下雪了……
起身,振袖;輕雪紛飛,飄帶凌空。
抬素手,踏蓮步,舞。
一舞雪落人未還,
再舞離殤痛難安,
三舞相望不相親,
終舞咫尺天涯哀。
銀光眩目,舞姿奪魂。
看的人心碎情傷,舞的人卻始終容顏如雪。
只是,道是無情卻有情,從來最苦是相思。
無情的舞姬,舞的是離情幽恨,帶的是,此最相思。
她本是天上最美的仙子,如今在這細(xì)雪輕塵間起舞,任是無情,也動人。
這里的人不知她從何而來,不知她為何而來。
只知道,每年這里的第一場雪,她必然會在冰面起舞。紅衣銀帶,一舞即去,從不徘徊。
第二年冬天,再來此地守候。
直到有一天,云游至此的菩提老祖見到了那個舞姬,見到了那場舞,悠然嘆道——兩百年了,妳,還是無法忘卻他么。
舞姬凌空飄至近前,淡然一笑——他既永世無悔,我又如何能忘。
眾人這才發(fā)覺,這名舞姬竟是雙目緊閉,不能視物。
菩提老祖心知她情劫難了,只留下“好自珍重”這四個字便繼續(xù)云游去了。
舞姬亦隨之離去。
她住在離此地很近的雪峰之上,于峰頂?shù)褪,便能望見她起舞的冰面?br> 只是如此的距離,她卻,望之不能。
兩百年了,不知不覺,竟也過了兩百年么?
她心中謂嘆,思緒已然飄至過去。
兩百年前,她是天宮弟子。
仙家子弟,要入世歷凡塵,方可得正果。
她的緣孽,也由此展開。
那是她入世的第一個冬天,她追殺為禍一方的翻天怪到了北俱蘆州。
一瞬間入眼的,是千里冰封的壯闊,白雪皚皚的奇美。她所在的天宮終年云霧繚繞,何曾見過如此景致。終是修行尚淺,一時被攝了心神,讓那翻天怪藏匿起來。
尋了三天三夜,手足已是僵硬。天宮一向溫暖如春,她倒是第一次感覺到寒冬的嚴(yán)酷。然而她不能離開,若是放走了翻天怪,那孽畜回去定然更加張狂。
第四日終是叫她尋到,不過尋到的已是一具尸體。尸體周圍的灰色煙霧久久不散,竟是地府的尸腐毒。她望向四周,果然見一魔族男子靜靜坐在一旁,神色平靜波瀾不起。
許是面前的人過于平靜,她一時間也忘了對方是仙族死敵。只是微愣于對方的眼睛——那是沒有神采的眼睛。這個魔族,竟是個瞎子。失明的雙眼讓張狂如火的魔族顯得瀲滟如水。
此時天地間突然飄下雪花無數(shù)。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落雪,與那人一起。
初雪總是細(xì)膩而輕柔,冰冷中帶著異樣的柔暖。
于是他們的相遇被定格在那里,在細(xì)雪紛飛如江南柳絮的畫中,永不褪色。
而后,他依舊不語,她瀟灑離開。
那時的他們,只是路人,既然不愿打斗,就只能離開。
再次相見隔了一年,她已小有名氣,遇到過幾個魔族,也殺了幾個魔族。
她在長安街頭看到他。依然神色平靜,卻正施展幽冥術(shù)、掐著拘魂決——目標(biāo)是她。
為了不牽扯無辜的人,她踏著云霄步到了國境。那人也隨之而來。
為什么要?dú)⑽?她想,卻沒問。仙和魔的相斗,從來不需要理由。縱使,對方是他。
天罡氣護(hù)身,祭起乾坤塔。她素手一指,五雷轟頂朝那人頭上落去。魔族男子腳踏無常步避開,口中念念有詞,一記判官令打出。
你來,我往,她的修為不及他,始終處于下風(fēng)。然而她不愿就此認(rèn)輸。天罡氣升到極致,看準(zhǔn)時機(jī)出手,便是克制地府魔族的絕學(xué)——天、誅、地、滅!
那人似乎沒想到她還留了這么一手,避之不及,竟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二人似乎都無力再戰(zhàn),坐在地上調(diào)息定氣。
你是誰,為何要?dú)⑽?她問道?br> 你殺了我地府門人。
地府?那人為惡一方欺凌女子,用采陰之術(shù)來增進(jìn)修為,如何不能殺?
未能聽到回答,卻見男子起身。
她心冷,原來那人的修為竟如此高深,天誅地滅對他也不過如此?磥斫袢帐翘硬贿^此劫了……
然而那人轉(zhuǎn)身離去,只得一聲低嘆傳來。
嘆息引動了她心底的柔軟。
突然下起大雪,落在她的臉上,冰冷,幽寒。
她知道不能,卻不知如何停止。
之后她踏遍神州,不論是東海之畔還是蓬萊仙島,都留下了她的足跡。而她的實(shí)力亦是一日千里。
一年、兩年、五年……
不知那人的名,自然不會有他的消息,思念卻是斬不斷的流水,與日俱增。
她最后去了北俱蘆州,第一次看見雪的地方,第一次與他相遇的地方。還是蒼茫一片的雪色原野,壯麗遼闊的攝人心神。
然后,她看見了他。依然如初次相見一般地坐著,任雪落滿衫。
明明應(yīng)該是兇殘成性的魔族,卻意外地適合潔凈的雪。
地府還在追殺我么?她問。
我已不是地府門人。他答。
她驚訝,他漠然。
因?yàn)槟銢]有殺了我?
妳不該死。
心中微顫,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自己終是逃不過,只能陷入這片情網(wǎng)。
她在此定居,不再云游,不再求正果。偶爾與他切磋,亦不會以命相搏。
雪落的時候,她會在冰面起舞,舞一個冰幻情醉,舞一個天上人間。
他會在一旁,用他不可視物的眼睛,看著。神色平靜,嘴角含笑。
一年又一年,他們居于這片雪原中,相敬如賓,平淡如水。她不說,他亦不點(diǎn)破。
直到天宮門人來到此地,頒下王母詔令,要她殺了他。
原來是風(fēng)聲傳入天宮,王母不愿她變成第二個紫霞,先行下令,以絕后患。
殊不知,為時已晚。
心已動,情已生。再如何阻礙,也只是抽刀斷水、借酒澆愁。
她的術(shù)法第一次對著同門弟子施展,潔凈的雪原也染上殷紅。
他依然平靜,平靜地站在她身邊,護(hù)她周全。
他們離開了北俱,隱居于雪峰之巔。
每年初雪,她依然會在山附近結(jié)冰的湖面起舞。
然而她明白,只要她在,王母娘娘就有辦法找到他們。
她對他動了手,沒有留情,出手便是——天誅地滅。
她看那人安詳閉眼,將他置于陣法之內(nèi),護(hù)他身體元神。
她去了方寸山,在三星洞前跪了九天九夜。
聽說菩提祖師主張見性明心,不會妄斷仙魔善惡。她只有一事相求。
他的眼睛是天生失明,命中注定。他們尋遍靈藥也醫(yī)治不能。
所以,她要將眼睛給他。然后,回天宮領(lǐng)罰。
菩提祖師念她虔誠,允了她的請求,并在她離去后,為他護(hù)法。
天宮,天王低嘆,王母震怒。
她是天王最疼愛的弟子,王母最喜歡的舞姬,然而天庭威嚴(yán)天道無情。
王母怒斥,情愛虛妄,與魔族相戀更是魔障,有紫霞仙子的前車之鑒,妳怎會看不破!
她眉目如水,神色平淡——
弟子看不破……看不破……
師傅搖頭拂袖,若能看破,妳早成正果。
她搖頭,弟子明白,天道無情,紅塵是障,但若要看破才能得成正果,弟子寧愿不悟。
王母的怒氣震得天宮搖擺。
既然如此,便罰妳受千雷萬仞裂身之苦,魂魄永囚仙冥洞,妳和他永世不得相見!
她俯首叩謝恩師授業(yè)之情、娘娘賞惜之恩。卻聽宮門巨響,感到魔氣沖天。
是他,他還是來了……
一魔之力如何撼天?他不該來……
他走到她身邊,扶起她,而后她只覺后頸一痛,便沒了知覺。
隱隱聽他言道,這是妳欠我的。
醒來時,她已不在天宮,身邊是菩提祖師。
這里是他們隱居的雪峰。
他呢,他在哪里?
他走了。
他是不是死了?
沒有,他與王母做了個交易,承諾永世不再見妳,就走了。妳自己保重吧……對了,他說他不悔。
不悔……
于是她就此住下,長居雪峰之巔。只在每年初雪之時方下山起舞。
她知道,他沒有遠(yuǎn)走。
只是他已不在,不在這天地之間。這是她的直覺,因?yàn)樗那,因(yàn)樗男摹?br> 她不知道他和王母娘娘作了什么交易,但絕對不會是為了他自己。
他說了,這是她欠他的,她擅自將眼睛給了他,所以這次是他,他將活下去的義務(wù)給了她。
她必須活下去,就算沒有他的嚴(yán)冬寒徹心扉,就算沒有他的落雪空洞蒼茫。
她,欠他的。
欠一條命,欠一份情。
所以她舞,在他們相遇的初雪中,起舞。
她失去了雙眼,不能使用千里眼。所以她看不到,她舞動的冰面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交易很簡單——他可以束手就擒,讓王母永世封于寒冰之下,不過王母要答應(yīng)他三個條件。
放了她,還她自由。
他被冰封的地方必須是雪峰旁的冰湖底。
每年初雪之時,允他睜眼。
雪落盡,復(fù)歸沉眠。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