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就問我，你愛我還是愛他？
　　我當是愛你的。我說，其中的思考不過兩秒。他凝視著我，然后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講大話。
　　我有點不耐煩，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男人都這么難應(yīng)付，到底是什么時候，年代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連男人都喜歡問你到底愛不愛我的問題。
　　妒忌、猜疑、壞脾氣。文定象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和他一起的時候，我得保持高度集中力，倘若露出一點點的疲倦，那就是不愛他的表現(xiàn)。
　　有時我覺得我和他有點角色倒錯，一定是靈魂生錯了身體，文定需要的不是女朋友，而是一個全職保姆。他大概有戀母情結(jié)，我不幸中選。我和他是青梅竹馬，小時候的我，總是氣勢逼人地站在文定的面前，為他擋去一切麻煩，包括來自鄰校孩子的欺負。于是那天之后，他的眼睛再也無法離開我。
　　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天大的傻瓜。那年畢業(yè)，文定義意不明地來追求我，我不過是因為他在女生之中風評不錯，生了點虛榮，于是一口答應(yīng)下來，結(jié)果后患無窮。
　　長大之后的文定有一股凜冽的氣質(zhì)，多疑的性格使他不相信任何人，連我在內(nèi)，恐怕都是他的敵人。但他對我很好，這之間真是矛盾得說不清楚，有時我已經(jīng)分不開來，他是愛我？還是恨我？
　　文定從未向我求婚，這是我唯一慶幸的事。文定不能容忍被拒絕，印象中他也沒有被誰拒絕過。他長得實在好看，在女生之中，他無往不利。人一旦長得好看，是有很多好處的，美麗常常可以掩蓋事實的某一層面，即使藏在里面的是邪惡。
　　文定十分情緒化，沒有人責怪他，因為都被他的一張臉騙了過去。我不同，我從七歲開始已經(jīng)看著這張臉長大，早就免疫，并且厭倦。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我給文定看我志愿表，但在暗里，我背著他擦掉上面的字，然后填下陌生城市的學(xué)校。我想如果我能考出去的話，就可以脫離這個人，脫離這一段超越常規(guī)的孽緣。
　　朋友都說我有一個癡情的男朋友，他對我那么緊張，又那么出色。我在人前呵呵地笑，背后不顧儀態(tài)地詛咒。無論我逃到哪里，文定都必緊追而來，我覺得自己的身上綁著一個定時炸彈，如果我不愛他，他就要爆炸。
　　你拉我扯了幾年，我終于畢業(yè)，做了一家時裝公司的設(shè)計員，文定則進入一家軟件公司，做程式開發(fā)。
　　日子過得膽戰(zhàn)心驚，每個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男人都是文定鎖定的目標，他總是不停地問這個是誰？那個是誰？
　　我在想我終有一天還是要與他說個清楚的，但我欠缺一個契機，我也欠缺一點勇氣。事情拖著拖著，就這樣糾纏不清了許多時間。我為什么會害怕文定？他的行為太瘋狂，總是無法捉摸，又經(jīng)常出人意表。
　　公司里來了個新主任，對我的設(shè)計賞識有加，他說君琪你的設(shè)計真特別，我有預(yù)感，下一季就是流行這一款，肯定。
　　他的眼睛有一種自信的篤定，透著一股洞釋人心的深遂。那個時間是停止的，我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某支箭重重地擊中，一陣莫名悸動。
　　新主任叫周，他說以前管的不是設(shè)計部的事，現(xiàn)在調(diào)任有很多事情都不曉得，我馬上說你都可以問我，眼神真摯，義不容辭。他對我笑笑，不著痕跡地約我晚飯祥談。
　　我打了個電話回家，我說要加班。這當然是說給文定聽的。
　　那個晚上十分愉快，周是個風趣的男人，有他在場氣氛永遠不會冷下來，我目光癡迷，不可自拔。我知道我喜歡上了周，就在這短短數(shù)個小時之內(nèi)，無法解釋的愛情魔法。
　　周說君琪你很有天份，你要努力。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我說是，我一定會努力作出更好的設(shè)計。
　　但那不是為公司，那是為了你的賞識。士為知己者死。周微笑地看我，我知道他看破一切。沒有什么可以瞞過那雙眼睛。
　　他送我回家，我沉浸在輕松散慢的曖昧情意里，周與我道別的時候輕輕為我撥正了額前落下的頭發(fā)，他的手無意地碰觸過我光滑的臉，在他的眼中，我看見自己的意亂情迷。
　　周開著他的車子揚長而去，我呼出一口氣，久久不能平復(fù)。抬起眼來，文定冷冷地站在陽臺上，默默地目睹著案發(fā)的全過程。我的心一沉，剛才忙著花前月下，得意忘形，竟一時忘記了這顆天煞孤星。
　　文定的眼里看不出絲毫動蕩的情緒，他的憤怒已經(jīng)沉淀到極限。要來的始終還是會來，我強自鎮(zhèn)定，對自己說，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我要對他說，我已經(jīng)受夠了。
　　我要分手。雖然我自覺我們也沒有真正戀愛過。但對文定，是一定要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可以的，他太固執(zhí)，象一塊形狀優(yōu)美卻難以開發(fā)的石頭。
　　結(jié)果文定很冷靜，這倒是我意料之外。他說你要分手？可以。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整晚我都翻來覆去，我想這是不是真的？這是不是真的？我真后悔，早知道這么簡單，就早個幾年說了，害得我提心吊膽，浪費了不少青春。
　　但我當然是太天真。以我對文定的熟識，我竟輕易相信他會放手。我覺得自己象個白癡。
　　事情發(fā)生在一個星期之后。
　　我正為公司作第一季時裝系列的設(shè)計，文定突然象狂風一樣掃進來，后面還追著前臺的小姐，一面說著先生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隨便進入公司內(nèi)部……我嚇了一跳，還沒弄清事情到底是如何發(fā)生，文定已經(jīng)狠狠把一大疊的照片向我扔了過來，他說：“你看吧！人家是有婦之夫！你還心甘情愿送上門去，不知廉恥！”
　　我下意識地看了照片一眼，里面拍的都是周，他身邊還有一個笑容幸福的女人，按文定的指控，那個女人應(yīng)該是周的妻子。文定這一番大吵大鬧已經(jīng)產(chǎn)生效應(yīng)，全公司上下的人都好奇地圍過來觀戰(zhàn)，情況尷尬至極，文定還嫌不夠，沖過去打開每一扇門，叫著：“你的那個英雄呢？為什么不敢出來？他也會害怕丑聞嗎？膽敢做這種事情就不敢承認嗎！”接著是一連串粗俗的叫罵。
　　我把頭埋進雙手里，別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室內(nèi)的空氣瞬間停滯，我臉上象被火燒一樣。我很后悔，那晚我本應(yīng)好好地與他說話，耐心地平復(fù)他的情緒，而不是讓他失控地把所有抑郁化為攻擊。
　　但如今說來，一切都太遲，我傷心的不是發(fā)現(xiàn)周早有家室，而是文定不顧一切的破壞。今天以后，我根本完全沒有辦法再在這里面對其他人。
　　第二天我沒有上班，我在家里悶了幾日，終于回到公司正式辦理辭職手續(xù)。我在人事部遇見周，他的臉色一陣青紅皂白，看見我倒退幾步。他大概害怕如果一個不慎碰到我，又不知會遭來什么不得了的橫禍。
　　回到家時文定一派春風得意，他以為自己成功地揭穿了敵人的面目，我就會哭著求他回頭，我氣不打一處來，突然沖過去伸手就是給他一巴掌。他的表情剎時呆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從小我就是用暴力征服他，所以他對我特別崇尚。即使是到了今天，他可以反抗任何人，依然不敢反抗我。
　　“你為什么打我？我又沒有做錯！”他生氣地跳起來，看見我又揚起手他馬上跳到對面：“你要干什么！”
　　我指著他冷冷地說：“甄文定！我已經(jīng)受夠了你，從今以后你我各不相干，如果你敢再作出傷害我名譽的事，我剝了你的皮！”
　　豈料文定不怒反笑，他說：“君琪你怎么那么兇，我那么做是因為我愛你呀，那種工作做不做也罷，我養(yǎng)你不是更好�！�
　　我順手拿起身邊的東西就向他丟過去，一邊破口大罵：“愛我？你這只自私鬼你知道什么叫愛！真是笑死人！你哪里愛我，你最愛你自己！”
　　文定見我太認真，總是會先低頭認錯，他會說好好好，我都改。然后下次照舊錯得一模一樣。
　　我不止一次下定決心要離開他，但次次都不成功。文定手段層出不窮，我疲于應(yīng)付，于是事情又不了了之。
　　他依然纏繞在我生活的周圍，陰魂不散。
　　自從我的出軌事件之后，他更是金睛火眼，把我盯得死緊，現(xiàn)在我三尺范圍之內(nèi)，都是生人勿近。
　　我不是不奇怪，到底我哪里異于常人，可以令他如此執(zhí)著。
　　我問，“甄文定，你到底愛我什么地方？”
　　他覺得很訝異，“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或許這是一種錯覺，愛情不是口上說說你愛我我愛你那樣簡單，愛情需要碰撞，需要火花，需要激情，告訴我看見我時你有什么反應(yīng)？”
　　他想來想去，不知如何表達。最后他說：“為什么一定要說得那么清楚，愛是一種感覺，一種心意，我致力清除障礙，也不過是為了讓對方能夠感受得到�！�
　　我一時語塞，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他的方式。
　　是我關(guān)心他太少，小孩子總希望留住大人的目光，于是不惜使出法寶，惹人注意，好事壞事通通做盡。
　　當然，文定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起碼他會記得我的生日，每次約會必不遲到，不會限制我購物的價錢及數(shù)量，并愿意空出時間陪我看一場無聊的愛情文藝片。
　　除了他過分緊張的獨占欲，和他約會還算是愉快的。
　　如此這般，我們還是別人眼中恩愛如斯的小情人。
　　我總覺得自己上輩子是欠了文定什么，以至這輩子要與他糾纏不休。文定終于向我求婚，我看著他買給我的戒指，在劫難逃。
　　愛情真是一場磨難。我象患了世紀絕癥一般，眼看著自己一點點陷落，無法自救。
　　文定說除了我，你根本沒有辦法選擇其他人。
　　他說得對，只要有他在的一天，我別說選擇，連看一眼都不能。
　　文定又說，除了我，沒有人會這樣深愛你。
　　或許是，他的確專情，那是因為他根本看不起其他女人。
　　我不知道別人的戀愛是怎樣的，但我與文定永遠象站在戰(zhàn)場上，聲嘶力竭。
　　文定的IQ超乎常人，但EQ卻宛如弱智。和我在一起，如果沒有外來的威脅，他會很聽話，這是唯一的優(yōu)點。
　　是我太貪心，我妄想談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但文定絕對不是理想的男主角。我幻想我的王子會從天而降，為我打倒一切惡勢力。而文定毫無疑問就是擋在路上的那條惡龍。
　　到底誰會來救我？到底有沒有人會來救我？我看著文定那張俊朗非凡的臉。
　　文定細心地為我戴上那枚閃閃發(fā)光的戒指。我并沒有阻止。
　　或許我是愛他的，我想著。雖然我一直渴望與另一個人相愛，但那其實是因為我得了戀愛流行病。
　　我以為每個女人都必需經(jīng)歷不同的戀愛，人生才會完美。這種絕癥沒有根源，也無法醫(yī)治，每個渴望遭遇激情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做過不同的夢，但最終得以實現(xiàn)的，都是童話。
　　我想我是愛文定的吧。與他分分合合，拉拉扯扯，總下不了決心，其實是因為我還是在乎他。
　　在拯救公主的王子出現(xiàn)之前，公主或會愛上囚禁她的惡魔，你信不信？
　　當然，現(xiàn)代的童話總是比較另類。現(xiàn)代的愛情也總?cè)绱嘶恼Q莫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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