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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的墳已經(jīng)開始長草。
他說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別人用看異類的眼光看他。
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靜靜躺著。
或者他游蕩在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只是我再也見不到他。
我站在他的墳前,看著墳頭的白色小野花,安靜的笑了。
因為我知道即使是現(xiàn)在,他仍然喜歡安靜,仍然不喜歡太吵。
而我那么愛他,又怎么忍心打破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呢。
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學(xué)校的草地上看書,平和的表情讓人跟著心情放松起來。我鬼使神差的走過去。
“請問……教務(wù)怎么走?”
我沒有忽略他臉上表現(xiàn)出的被人打擾的不愉快,還是接著說道,“我是新來的實習(xí)老師,不太熟悉……”
他抬起頭,我嘲他微笑。
這次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合上書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我?guī)闳グ,老師!?br> “謝謝!
這是我們第一次邂逅。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明白為什么會被他吸引,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個男孩子。
有著最干凈面容的男孩子。
很多年以后,我才肯承認,這是一個錯誤的開始。
只是錯不在他,也不在我。
我在這所學(xué)校安定下來,忍耐下所有老師對一個外地實習(xí)老師的刁難。
無法想象這一切竟是為了他。
他不是我教的班級的學(xué)生,所以我無法在上課時間碰到他,只能經(jīng)常去些覺得可能會碰到他的地方,等待他出現(xiàn),然后假裝才發(fā)現(xiàn)一般,“恩?你也在這里?”
通常會換來他微微一笑,然后點點頭,禮貌的問好。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考察,經(jīng)常在圖書館和教學(xué)樓后面的草地上碰到他。
于是我經(jīng)常去圖書館假裝查資料。如果運氣好,能碰到他在書架邊上選書,那么我便繞到他背面,刻意裝做巧遇。
時間過的很快,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兩年,我早已轉(zhuǎn)正,而他也已經(jīng)是個大三的學(xué)生。
但我們的關(guān)系,仍然沒有一點改變。
他依舊是他,我依舊是我。
有天晚上,我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他很可怕。
因為他過于平靜,而我不論做任何事似乎都無法打動他。
他的心,就像湖面。
投進去的石頭會引起漣漪,卻轉(zhuǎn)瞬落到湖底,而湖面又恢復(fù)原狀。
那是我第一次吸煙,被嗆到咳嗽都沒有停下,眼淚流過臉頰的時候我只以為是煙熏的后果。
與他無關(guān)。
“一起吃飯吧?”
那天在圖書館看書看到天黑,我還是忍不住開口邀他一起吃飯,他愣了愣,還是點了點頭。
我在他背后笑了。
可是看見他走在前面的背影,我又突然覺得難過。
從來沒見過他有朋友,也沒見過他身邊有過任何人,總是一個人來來回回,他不寂寞嗎?
“我喜歡安靜,不喜歡吵!彼缡腔卮鹞业膯栴}。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哈哈,那你不會嫌我吵吧?”我半開玩笑的問他。
我順手拍拍他的肩看他微微斜了斜身子,有點不自在的樣子。
“不會,老師你,很安靜!
我呆了。
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的笑。
以前他也不是沒有笑過,只是這次,有點不同,可我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
大學(xué)語文老師真是白當(dāng)了,在關(guān)鍵時刻只覺得詞窮。
“不可能。”
他看著我,眼睛里并不是驚訝,而是肯定。
“為什么不可能?”我反問他,“喜歡你有什么不對?”
“不可能!彼麚u了搖頭,轉(zhuǎn)身就跑,我一下沒拉住,看他沖進雨里。
我沒有追,身體好象失去所有機能。
其實,被拒絕才應(yīng)該是正常的吧,我笑了笑,直到腿漸漸發(fā)酸,才慢慢走開。
好冷啊。
雨淋在身上的時候渾身冰冷,我突然想到那個瘦弱的影子,醒過來一般急急去追尋。才跑了兩步就停下。
他站在那里,看著我。
只是,看著我。
“……”我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他還是靜靜的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們可以離開這里!
我知道他和他父母鬧得不愉快,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回過家。
“我為什么要跟你走?”他終于開口了,淡淡的。
“我可以帶你去安靜的地方。”
他又不說話了,微微垂下頭。
雨滴順著他的頭發(fā)不斷滑落,我沒有再出聲,等待他的回答。
那里是我老家。
山溝溝的地方什么都沒有,除了山水就是花草樹木,還有一些樸實的鄰居。
可他顯然很喜歡。
他的大學(xué)白讀了,我教師的工作也辭了,在家里養(yǎng)豬養(yǎng)雞,托人賣了來賺錢。
他要的不多,我也不用很辛苦。
兩個人的日子平淡,幸福。
早上看著他出門釣魚,我邊喂豬,邊看著他坐在小河邊安靜的樣子,覺得異常滿足。
這份寧靜一直是我覺得最珍貴的東西。
直到他父母找上門來,我們一直都很快樂。
爭吵、漫罵、扭打。
一片雞飛狗跳。
周圍住得還算近的鄰居都來看熱鬧。
他的臉色泛白,我上前握著他的手,一片冰涼。
友善的鄰居不見了,他父母走后,周圍的竊竊私語讓他越來越少出門。
我看著他一天天變瘦,心里莫名的恐慌。
那是個傍晚,我跟隨賣雞人一起下山賣雞。
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他還在沉睡,我輕輕走過去,想替他拉好被子,卻瞥到一片鮮紅。
我吸了口氣,伸手去摸他的鼻息。
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
沒有葬禮,沒有棺木。
只有一塊刻著名字的石碑。
是我親手埋掉他的。
我沒有哭,沒有一滴眼淚。
因為我想他終于可以永遠的安靜下去了。
“阿彌陀佛,你又來啦?”
我聞聲回頭,發(fā)現(xiàn)仍然是那個和尚。
每次這個時間我回到這里守著的時候,這個老和尚就會出現(xiàn),卻一直靜坐不語。
山里的凹地有座廟,他便是這廟里的和尚。
我點點頭,奇怪于他這次開口。
“師傅,為什么他那么平和的人會選擇這樣離開?”
這幾年來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應(yīng)該知道我愛他,失去他,我變失去所有寄托。
盡管如此,他仍然承受不住壓力而去尋死。
老和尚盤膝而坐,“老衲本是紅塵之外,不過,以老衲來看……恐怕是因為他希望施主有新生活!
“希望我有新生活……”不經(jīng)意間重復(fù)著。
想到他的笑,想到他的滿足,想到他看著我為生計忙碌而露出的歉意,又想到他父母辱罵我時他表現(xiàn)出的悔恨和不甘。
我翻然醒悟。
他的離開只是因為他愛我,這么簡單而已。
身體突然變輕,我轉(zhuǎn)身看著已經(jīng)站起的老和尚,“謝謝師傅!
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早該離去!
耳邊飄來他輕微的嘆息,“他早已在那邊等你,不論何時,不論多久。”
看到身下的河水,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埋了他后便走入河中尋找像他在身邊那樣的安寧。
原來,我早就在他死的那年就死去了。
只因為一份執(zhí)念而一直無法真正離開,也無法見到他。
我笑了。
“抱歉,讓你等了我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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