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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下黃泉
“盡管你的表現(xiàn)非常出色,但是——”滿腦肥腸的用人單位主考官猶在喋喋不休,應(yīng)聘者已經(jīng)第一千零一次懊悔為什么會鬼迷心竅般來這里面試。
從沒聽說過哪家廣告公司會布置成明清古裝恐怖片特有的廉價造型的!更沒聽說過哪家不涉及宗教的正常公司會派一個穿道袍的死貨嬉皮笑臉嘲諷全開!自稱“方外人”,道號“空虛子”,死胖子,你媽媽喊你回家喝婦炎潔!
出于禮貌,應(yīng)聘者沒有打斷主考官這番不著邊際的嘲諷。熬到死胖子終于“但是”完了,她冷笑一聲,扭頭就走。姿勢倒是足夠美觀,但大概真的氣急了,她在離門還有一尺的位置提前拐彎,直接撞到墻上。
還沒等覺得疼,墻壁泛起一波波漣漪,暈頭轉(zhuǎn)向的應(yīng)聘者一頭栽了進(jìn)去。
數(shù)息之后,墻壁恢復(fù)正常的廉價的金光閃閃的樣貌,滿腦肥腸的胖大道士搖搖頭,無奈嘆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是這么沉不住氣。想招聘一個合適的新人怎么就這么費(fèi)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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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碧水,落英繽紛,芳草佳木,蝶舞蹁躚。低矮的灌木叢中,突然出現(xiàn)一名以驚艷的太空步式從天而降的雕像。
高五尺零一寸,至寬處尺許,厚不足尺,似是一娉婷女嬌娥,身段端地是玲瓏有致,可惜五官尚未雕琢,白板一片。
風(fēng)吹日曬,雨淋雷擊。石像漸漸生了青苔,藤蔓纏繞,有一水虺產(chǎn)卵于足下,隨后離去。又一陣大風(fēng)來,石像由直立狀態(tài)變作平沙落雁式,繼而臥倒。諸卵皆破,唯有一枚滾落到石像胸前丘壑處,僥幸生還,并因禍得福,破殼而出時得一遮風(fēng)擋雨的避難所。
某天東方既明,已經(jīng)長到尺許長的水虺遇到了它在榣山的唯一一位摯友,溫和沉靜樂天知命的太子長琴,古劍奇譚的故事由此開啟。
太子長琴第一次來到他無數(shù)次夢見的榣山故園,見到與夢中景致別無二般的榣山榣水,心中喜樂,流暢的樂譜躍上指尖,撥動琴弦便自然流露。
一曲終了,水虺從石像之下爬出來,打量太子長琴片刻,落落大方地贊美了他的琴聲,順理成章地搭訕,約好在這里常常舉辦個人演奏會。一仙一虺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結(jié)識,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
慳臾一日日成長,忽有一日與太子長琴約定待它修煉有成,定要頂著摯友太子長琴全地圖雙飛長期游,太子長琴正要笑應(yīng),樹叢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兩雙眼睛同時望向聲源,見一名身長五尺一寸、身材玲瓏有致的女子,茫茫然回望他們。
太子長琴以袖掩面,沒有敵意,所以可以考慮非禮勿視。
慳臾尚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驚喜道:“咦,你活了?”
女子懵懵懂懂回復(fù)道:“咦,你活了?”
慳臾有點(diǎn)不高興:“你叫什么名字?”和當(dāng)年初見太子長琴的問題一模一樣,連個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沒改。
女子渾渾噩噩回復(fù)道:“你叫什么名字?”
慳臾怒了,眼看就要發(fā)起攻擊。偏那女子渾然不覺,只會模仿人言。
太子長琴看出些許門道,悶聲笑道:“慳臾勿惱,萬物化生初開靈智總是渾渾噩噩的,慢慢教她就是。她可是你每曾提起的那具石像?”
慳臾還沒來得及回答,莫名其妙變成石像若干年,日日受妙綸仙樂感化,終于重新破殼而出卻腦子發(fā)僵,干了半天傻事的女子怒道:“你才是石像!”
太子長琴一怔,反駁道:“我非石像,本體實(shí)乃這具鳳來琴!
女子變成石頭很多年的腦子轉(zhuǎn)的依然不快,半晌方回復(fù)慳臾的上一個問題:“王矯情,我叫王矯情。”
慳臾看出來這女子確實(shí)傻呆呆的,也就不生氣了,大慈大悲地饒過她這一回,自我介紹順帶介紹了太子長琴。
他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太子長琴越來越忙,據(jù)說是諸神準(zhǔn)備搬家導(dǎo)致,不過還是記得在下一次來榣山時給王矯情帶一套仙力化成的女子衣衫——哪怕原來是穿著衣服的,風(fēng)吹日曬雨淋雷擊這么多年,即使衣服的布料是羊絨毯,也早就重進(jìn)步入生態(tài)循環(huán)。慳臾修煉一日千里,用不了百年就能化蛟。王矯情還沒太告別石像生活,常常維持一個姿勢靜止不動,一兩個月不在話下。
太子長琴彈琴,慳臾起舞,王矯情擊節(jié)而歌,怡然自得。
好感度就是這樣慢慢疊加起來的,感情也是。
慳臾發(fā)誓它裝睡的時候,能看到他們并肩攜手,十指相扣。喁喁細(xì)語時,說的是什么從來不肯說給它聽的秘密?
離別的時刻突然就到了。太子長琴要隨著火神祝融上天,慳臾化蛟離開榣山,王矯情穿著太子長琴相贈的杏黃裙衫靜靜佇立在榣山水湄的一塊天成石臺,仿佛與石臺融為一體。微風(fēng)徐來,拂起她的發(fā)絲衣角,若木揚(yáng)花,點(diǎn)綴在她身畔。
日子一日一日過去了,時間一年一年在流逝。
空蕩蕩的榣山,依然寂靜無聲。
太子長琴回來過這里三次,慳臾不知所蹤,王矯情又變成了石頭。天上事忙,忙里偷閑不易,他只好將故園放在心底,琢磨著下次有空就回去,卻一直沒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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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過去了,榣山上一臺石像動了。她抖去身上的藤蔓枝葉,拂去遮擋視線的蛛網(wǎng),捋一捋已經(jīng)長到水里去的長發(fā),縱身一躍。
三個時辰之后,她爬上岸來,擰干長發(fā),大聲喊道:“老子活過來了!”
可喜可賀,穿越之后五百年,王矯情女士終于重新回歸人類范疇,包括智商。
她做出的第一個決策是:“我得出山看看外面現(xiàn)在什么樣,媽蛋當(dāng)初為什么要去面試呢?太子長琴和慳臾都跑哪兒去了?算了有緣再見。”
三天后,她憤怒地坐在榣木的枝椏上,思考到底怎么才能離開這個四面是水的鬼地方。沒等她思考出個結(jié)果,太子長琴回來了。
飄渺虛無,身染鮮血,望著她(和榣山)的眼神是濃得化不開的眷戀和欣喜。
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見過人型生物的王矯情瞬間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臟噗通噗通劇烈跳動,撲過去就要擁抱他。
撲了個空。
發(fā)生了什么?太子長琴你不是仙人么怎么變成鬼了?
太子長琴含笑不語,絕口不提重遇慳臾以來的意外重重。他的本體被毀,想彈琴都沒辦法。王矯情還處在見到故人的狂喜階段,二話不說就去伐木制琴。榣山上有的是榣木,除此之外的各項(xiàng)材料一概沒有。太子長琴也不挑剔,任王矯情各種退而求其次,耗時十多天才得了一具勉強(qiáng)說得過去的榣木琴。
欣欣然叩弦,按宮引商,準(zhǔn)備完善那曲未竟的樂章。
蒼白的手穿透了琴弦,穿透了琴座,一直按在了自己端坐的膝蓋上。
王矯情怔住了。
太子長琴飄渺的身形愈發(fā)飄渺。
王矯情離開反應(yīng)過來,瞧著太子長琴的眼睛,認(rèn)真問道:“去投胎,我抱著琴去找你,每一世!
太子長琴臉色緩和了些,虛撫琴弦,靜靜道:“你可愿意學(xué)琴?”
王矯情點(diǎn)點(diǎn)頭,嚴(yán)肅至極:“不敢請耳。但是你先去投胎!
太子長琴仰望碧空,云卷云舒,白衣蒼狗,晴日正好。
“投胎之后我何嘗還是我?莫要尋我,我定是不信前生今世種種的。也罷,你學(xué)會這一曲我便去!
“好。不讓我去找你,你要記得找我,不然我不學(xué)!
失了本體的琴靈一頓,頷首笑道: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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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矯情到底沒學(xué)會這首《榣山之音》,太子長琴終究沒有機(jī)會投胎了。
血涂之陣,龍淵部族掌握著的抽取魂魄加以利用的邪法。凡是經(jīng)歷血涂之陣的魂魄,再沒有機(jī)會進(jìn)入輪回之井、投胎做人,只能等命魂魂力散盡,化作天地之間一抹荒魂,隨風(fēng)逝去。
雖說活了個天長地久,王矯情的戰(zhàn)斗值與穿越前一般無二,龍淵鑄劍師角離一棍子放倒她,不費(fèi)勁。心滿意足地握著鑄魂石,仙人魂魄鑄劍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本想順手把王矯情帶回部落里當(dāng)個奴隸,沒想到她變成了五官模糊的石頭,與山石連在一起。
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玩意兒,扔了也不可惜。
王矯情躺在自己的鮮血中,身下護(hù)著那具榣木琴,與榣山漸漸融為一體。
一尊石像緩慢地站起,懷里抱著承載著滿滿的記憶的一把琴。
時間變換,滄海桑田,榣山漸漸消泯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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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長琴魂魄生生分離,命魂四魄鑄入焚寂兇劍,二魂三魄逃逸,從無意識到有意,開始以渡魂邪法求生。
渡魂的一大副作用就是記憶缺失混亂,時間越久,古早的記憶失落越多。
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半。春秋和戰(zhàn)國,一統(tǒng)秦兩漢。
三分魏蜀吳,二晉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傳。
將榣山、慳臾、火神祝融等等往事故人幾乎悉數(shù)遺忘的那個人,在一場水災(zāi)過后做了一個夢,夢里是五官模糊的一尊女子石像,彈奏著人世間早已散佚失落了的《榣山之音》,聲聲質(zhì)問,宛若子規(guī)啼血:“何時而來?為何不來?”
他突然想起了誰。
去找她。
大災(zāi)過后必有大疫,水災(zāi)過后的那些難民餓殍,與他又有何干系?那毫不留情地斬殺了前去尋親的他的一家,卒于此次災(zāi)難,純屬咎由自取。
將手頭的一切丟下不理,他循著夢中呼喚的那個聲音,一葉扁舟,出海越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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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風(fēng),穿越雨,穿越萬水千山。他突破千難萬險重回故園,只見榣山已成遺跡。
灰撲撲的殘?jiān)珨啾谥,那杏黃裙衫的女子背對著他抱琴而立。獵獵的罡風(fēng)里,她長發(fā)亂舞。
他一笑,溫和沉靜道:“我回來了,日后再不分離!睗M以為她會輕輕“嗯”一聲,仿佛從未有過不得見許久的時光。
孰料剛把手搭在她肩頭,她便化灰隨風(fēng)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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