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大雨如注，暑氣頓消。

　　我獨自在堂后喝酒，差了人去尋蜀中跟來的幾個舊相識，也不見回音。

　　到半醉了的時候，卻才有人來報，說呂子明從江上過，要來探我。

　　算來我投靠吳侯，到今也有十二個年頭。與江東諸將的交情，總也是淡的。畢竟我是外來的人，比不得他們本鄉(xiāng)本土的親密。

　　同呂子明或者走得近些，也不過是閑了多喝兩杯而已。

　　前些日子呂子明托病請辭，吳侯大概是準(zhǔn)了，今日他往下水去，該是回建業(yè)，卻被雨阻了。

　　在我，能落得個同飲的人，也是不錯。

　　正想著，他人也就到了。還居然帶了禮物。

　　呂子明的禮物是兩匹蜀錦。這東西，我年青時候便不稀罕，后來到了江東，是難得，便就不去想它。

　　于是我更猜不出他的用意，便斟了酒，等他說下去。他似乎有點興奮，卻又賣著關(guān)子，先灌下去滿滿的一杯酒，才開口說話。

　　“些許微物，拿來相送，以解興霸的思鄉(xiāng)之情�！�

　　自離開蜀中，也有十六七年了，若說思鄉(xiāng)，是有的，只是他呂子明是如何能夠知道。

　　我便拿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子明這話說差了，你我共保吳侯這許多年，如今大業(yè)未成，我卻怎能作女子之態(tài)，說甚么思鄉(xiāng)之情�！�

　　“興霸休要掩飾，你便敢說這些年從未思念過蜀地，只怕是當(dāng)日初見吳侯時的‘據(jù)楚關(guān)而圖巴蜀’，已是安下了這個心了�！�

　　現(xiàn)今楚關(guān)巴蜀都早姓了劉，這呂子明的話，似乎更像是在繞彎子。

　　可我卻不想同他繞，“子明，便是今日吳侯再來問我，橫豎我還是這一句。只是楚關(guān)難得，又談何巴蜀。你既是遠(yuǎn)來，同我喝酒便是，怎得又談起這些煩心之事。”

　　他大笑，伸手過來攬著我的肩，搖晃了幾下，“這楚關(guān)旦夕便在掌握了，興霸亦可做巴蜀之想�！�

　　說來說去，還是荊州。只是話說到此時，卻不由得我不問。

　　“關(guān)公之勇，子明同我也是早已見識過的。即便是此時他舉兵樊城，荊州沿江上下，尚有烽火臺護(hù)衛(wèi)著，如何輕易得手？”

　　呂子明那扶著我肩的手，退了回去，又就勢在桌上敲打起來，不成調(diào)子，他卻是頗為自得。

　　“依興霸之見，我這番的病，可還治得？”

　　他不說我到忘了，這次他原是稱病請辭的，只是眼前這人，精神起來，哪里有絲毫的病容。卻不知他這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

　　雖是如此，我嘴上卻不能饒他，故意正了顏色說道：“子明滿口胡話，不著邊際，早已病入膏肓�！�

　　他也知我是欺他，嘴邊仍掛著笑，卻把眉眼擠出些生氣的模樣來，“興霸醫(yī)得不對，吳侯著陸伯言看我這病，已然是好了嘛�！�

　　我聽出他這話中有話，“陸伯言，可是孫伯符的女婿，貌如美玉的那個？”

　　“正是此人。不出數(shù)日，便要代某守那陸口�！�

　　陸遜這個人，我雖見過幾次，卻不知他有什么本事，但是聽呂子明的話，對他卻很是滿意。

　　“陸伯言位卑望輕，非是關(guān)羽之?dāng)�。�?br>
　　呂子明卻哈哈大笑，“正是要他不防備，某卻自將一支奇兵，拿下荊州�！�

　　若說我先前還有些個疑慮的話，這時候，也都隨著呂子明的笑聲煙消云散了。然而笑聲過后，這猶豫的表情，卻又換到了他呂子明的臉上。

　　“只是這奇兵如何出得，我卻還沒個計較。興霸高見，卻來教我。”

　　說起這大江上下的買賣，我卻還要比他呂子明，高明上三分。低頭喝幾杯酒，我到也出了幾分的思量。

　　于是我也得意起來，“子明現(xiàn)在擔(dān)心的，無非是這沿江的烽火臺。只這烽火臺防得是兵船，子明可曾見那江面上來往的民船，被他攔住半分兒的？”

　　這一下呂子明的面容，也豁然開朗起來。猛得灌下去杯中的酒，頓了一下，卻才笑道，“興霸出得好主意啊，待我準(zhǔn)備些時日，管教那荊州到手�！�

　　再喝下去幾杯酒，呂子明也有了醉意。

　　“某方才問興霸思鄉(xiāng)也不，興霸還不曾回答呢。來日荊州到了手，興霸可不能再嘴硬了啊�！�

　　我也很有些掌不住自己，在他來前便喝了不少的酒，同著他，又去掉幾樽了。

　　“子明休要見笑，我本蜀人，若能重回蜀地，自然是好的。只是當(dāng)日與我同來的八百僮客，而今十去其七八，我便回去，也無甚意思了�！�

　　呂子明是真醉了，大笑著邊為我倒酒邊說道：“興霸要回蜀地，等你我打下西川，便可衣錦還鄉(xiāng)，卻又忸怩什么�！�

　　而我尚且清醒，故而知道即便是得了荊州，我輩也并非諸葛孔明的對手。我這輩子，想回蜀中，怕是無望了。

　　轉(zhuǎn)而看呂子明，已是伏在案上，卻支撐著抬起頭來，“興霸，我有句話問你，你可要照實回答了，休得隱瞞�！�

　　“倘若那時你不投吳侯，待到劉玄德得了荊州之時，你定會投靠于他，是也不是？”

　　這個念頭，我也不知自己是否有過。也是，這樣我今日定是在川中了。我這么想著，也就由他呂子明，在案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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