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隧道般孤單
　　眾鳥飛離我
　　夜以它毀滅般的侵襲籠罩我
　　——聶魯達

　　1、
　　凌晨一點十八分。
　　月西小區(qū)七棟三單元樓下。
　　寂靜的街道回響著鑰匙轉動的聲音，戚少商打開后車箱，亂七八糟的雜物中間，突兀地露出一只蒼白瘦削的手，暗紅的血不知從哪里流出，順著指尖滴落，潤濕了一旁的毛毯。戚少商頓了頓，搬開角落里的一本相冊，昏暗的路燈下，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沉靜得如同熟睡的嬰孩。
　　戚少商當然知道這個人不是在睡覺，不過如果這個時候他把后車箱蓋上鎖好，也許這個人就得在這里永遠的睡下去。
　　嗯，不錯的主意。他輕輕一笑，啪的一聲把后車箱蓋上。

　　車子開離月西小區(qū)，戚少商把著方向盤，中指習慣性地敲打著塑鋼表面。他以時速120km/h熟悉地穿梭在縱橫交錯的復雜公路上，路邊快速飛過的景物讓他胸腔里升騰出一種戰(zhàn)栗的kuaigan。
　　顧惜朝……顧惜朝……
　　他把這個名字放在臼齒下慢慢咀嚼著，然后一點一點咽下去。

　　車子最終停靠在郊外一棟別墅前，門外長出了半人高的雜草，戚少商想起自己原來已經許久沒來過這個地方了。他已經不需要經常來這里。
　　打開后箱，用毛毯把那個昏迷的人裹起來扛到肩上，肩膀的皮膚很kuaigan覺到一種濕潤在蔓延。戚少商快步走上樓，毫不客氣地把人摔到沙發(fā)上，他粗暴地撕開那人染血的襯衣，順帶扯下一大塊血痂。顧惜朝在昏迷中也察覺到疼痛，微張的口中泄出呻吟。戚少商俯下頭，吻住那兩片青白干裂的唇，舌尖描繪著熟悉的唇線，右手的針管刺入他的手臂，透明的藥液一點點推入血管。懷里冰涼的身體很快停止掙扎，軟軟倒在他臂彎中。戚少商站起身來，月光下，他的目光跟夜色一樣涼薄。

　　顧惜朝……惜朝，許久不見了……

　　2、
　　戚少商在廚房里專心致志地煎著雞蛋，旁邊咕嚕咕嚕響著一小鍋皮蛋瘦肉粥。他記得顧惜朝喜歡吃蛋黃不全熟的荷包蛋，每次想起顧惜朝的時候他都會做上好多個，然后把它們全部吃掉。
　　淡淡的香氣仿佛染上晨曦的暖金色，戚少商微微一笑，他聽到回廊拐角處的腳步聲，顧惜朝醒了。他甚至還能感覺出那人手里握著一把水果刀，是從客廳桌上那三顆蘋果旁邊拿來的。他在悄悄靠近自己，一步，兩步……當顧惜朝走出第十五步的時候，他可能會用那把水果刀割破自己的喉嚨。

　　腳步聲停止了。
　　十步，戚少商心里微微有點酸，他竟然走了十步才認出自己。
　　水果刀被悄悄放到一旁的柜臺上，戚少商把荷包蛋翻了個身，轉身給粥熄了火。他看見顧惜朝，穿著昨天給他換上的那件黑色格子襯衣倚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他。
　　“醒了？先吃早飯。”戚少商擦擦手，把皮蛋粥盛到碗里，夾了一只小太陽一樣圓圓的荷包蛋放到上面。他把碗端到顧惜朝面前，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慢慢喝著。

　　“我怎么會在這里？”
　　“人生病了就要看醫(yī)生，所以你就在我這里啊�！逼萆偕绦χ噶酥杆难抢镉幸粋�被處理得很好的彈傷。
　　“醫(yī)生？”顧惜朝低低一笑，“怎么會想到做這行？”他記得他以前喜歡搞石頭。
　　“為了找到你�！逼萆偕毯苷J真地看著他。
　　“哦？如果是這樣，我以為你更應該去做警察�！辈坏绕萆偕探釉�，顧惜朝放下空碗，從口袋里拿出一沓鈔票，“醫(yī)藥費，還有這件衣服。我先走了�！�
　　戚少商聽到不重不輕的關門聲，他苦澀一笑，顧惜朝已經忘了，那件衣服，是十年前他和他一起買的，一人一件。

　　3、
　　戚少商拿著小鋤子，大汗淋漓地給門前的幾株向日葵清著草，結果刨出一條小蚯蚓。蹲在一旁看他干活的小胖墩開心地拍著手掌，跑進屋里拿了幾根細竹竿，后面跟著幾個光腳赤膊的小男孩。
　　“先給我穿！”
　　“我是大哥，給我穿！”
　　戚少商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用石頭把蚯蚓弄成幾段，給幾根魚竿都穿上了，孩子們一哄而上搶了魚竿，爭先恐后地跑到屋后去釣蝦子。戚少商收拾著東西，頭上突然出現了一片陰影。

　　“你怎么會在這里？”
　　“孤兒院缺人，所以我來這里當義工啊！”
　　“義工？呵，也是為了找到我？”顧惜朝譏嘲地笑道。
　　戚少商點點頭，“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這里，你卻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顧惜朝抿抿唇，“晚晴走了之后，我就不再回來�！�
　　戚少商頓了頓，最后輕輕嘆了口氣，“你……收手吧……”
　　顧惜朝仿佛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來，“子彈射進我腦袋的時候我就收手。我這條路，走出去就不能回頭。”
　　戚少商張張口，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有說，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放到顧惜朝手里。黝黑細膩的石質，似乎是經過長期的摩挲，棱角十分光滑。
　　“很久以前就想給你了……我相信你能回頭，我會一直等你�！�
　　“不用�！鳖櫹С芸斓恼f道，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4、
　　戚少商把車開到海邊，取出一片口香糖慢慢嚼著，碼頭已經一片混亂，雨幕中，那艘駛出公海的漁船只剩下一個模糊的黑影。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一，二，三……八，九……十三——
　　“轟！”巨大的爆炸聲響徹海面，紅色火光淹沒了那艘航行的漁船，碼頭紛亂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幾個刑警最先反應過來，正朝著對講機大聲的吼著什么。戚少商面無表情地看了一陣子，然后離開碼頭。

　　口袋里的手機在震動，他按下接聽鍵。
　　“看見了嗎？”
　　“當然……我很高興你讓我看到今年最美的一場焰火，上次的失手大家都知道只是一個意外，忘記它吧……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Sid……”
　　戚少商輕輕嗯了一聲。是的，世界上再也不會有Sid，那顧惜朝呢？他給了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會選擇回來嗎？

　　車子在市區(qū)徘徊了幾圈，最終再次停到那棟別墅前，戚少商撐著傘下車，一眼便看見那個蜷縮在門口的人影。
　　“惜朝！”他扔掉傘，跑過去抱住那個渾身濕透的人，他身上有幾處輕傷，緩緩滲著血，不算嚴重。
　　顧惜朝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淡淡一笑，“我回來了�！彼跐裢傅囊路锩嗣统隽艘粔K青綠的翡翠，“那塊又黑又丑的石頭切開了原來是這個東西。戚少商，這個就是你想跟我說的話么？”
　　戚少商吻了吻他的額角，“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你終于回來了……”他用力地抱著懷里的人，把頭深深埋在顧惜朝的肩窩里。

　　5、
　　戚少商抽出手指，把自己狠狠挺進顧惜朝體內，結合的瞬間他的身體炸出極致的kuaigan，kuaigan的來源除了下身，還來自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
　　顧惜朝的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一把手槍，槍口對著他的心臟。戚少商覺得那里剌剌的劃過一種情緒，拖得血肉模糊。
　　“要殺你，真是不容易啊，戚少商……或者叫，九號清道夫？”顧惜朝輕輕地笑了，他動了動腰，把那人含得更深，夾得更緊。

　　“我本來還以為，你真的等了我十年，我竟然把你以前哄女孩子的那些手段當真了，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可笑？我原本還奇怪，那天你怎么這么巧就救了我，當時你本來就在附近吧？射傷我的人是你，對不對？你右手拇指有厚繭，那是長期握槍的結果，一個醫(yī)生怎么會有這樣的硬繭？這個房子，也不是你平常住的房子吧，我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血腥味，這里是你療傷的地方。剛才你從哪里回來？皇后碼頭？在那艘漁船上裝炸藥的人是你吧，你特地到那里去看看我是不是被炸得干干凈凈了是嗎？”顧惜朝突然笑了起來，他渾身都在顫抖，握槍的手卻依然很穩(wěn)很用力，戳得戚少商的心口生疼生疼。

　　“你怎么也想不到我還活著吧？我曾經以為，我是要活著回來見你的�！鳖櫹Сテ鹉菈K未曾加工的原玉，狠狠摔到地上，玉石啪的碎裂成幾塊，“沒想到，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竟然是你。這就是你要我的收手嗎？這就是你給我?guī)淼木融H嗎��！”
　　戚少商未及開口，胸前突然一陣巨大的沖力，劇痛立馬在胸腔中爆炸般蔓延開來，模糊的視野中，一個身影漸漸離他遠去，他抬起手，卻抓不住那個影子。
　　“惜朝……我只是……想把你找回來……回來……”口中不斷涌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話語，眼前漸漸模糊，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6、
　　戚少商離開醫(yī)院是一個月后的事情，他的身體復原速度異于常人。
　　他辭掉醫(yī)院的工作，收拾了一個簡單的旅行包。他周游于世界各地，許許多多的人在他手下重新開始了生命，也有許許多多的人在他面前走到生命的終結。
　　道上的人都說九號清道夫在找一個人，卻沒有人知道那是誰，也有人說那個人其實已經死了。
　　但是戚少商卻篤信，他會找到，一定會。
　　I am always waiting for you.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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