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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如昔
“這一路,我求的本就不是報仇,而是清白。否則,我干嘛非得讓你追著不可?”
“你呢?追人,也被追了一路,累了沒有?”
無語一笑,帶點蒼白和苦澀。袖子一揮,人已躍到樓下。
一抹青影,半壁夕陽。
客舍青青柳色新。青衫磊落險峰行。西出陽關(guān)三千里。從此顧郎是路人。
戚少商驀地就想起一個傳說。
迦樓羅鳥,翅有莊嚴(yán)寶色,頭頂如意珠。此鳥鳴聲悲苦,以龍為食,日吞龍王一個小龍五百。彌留之際,諸龍吐毒,無法再食,上下翻飛七次,至金剛輪山頂命終。肉身自焚,只余一心,作純青琉璃色。
縱是化作灰飛,亦終不悔。
抓起酒缸,仰頭猛灌。
一缸炮打燈,一場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揮劍一斬,竹簾簌簌落下,將樓內(nèi)房外隔一為二。
這里是金風(fēng)細(xì)雨樓,這里是留白軒。
戚少商戚代樓主可以在這里醉。然,醉不出此間。
--------------代表十年分割線----------------
邊塞,破屋。
風(fēng)雨交加,飄搖欲倒。
戚少商守著一堆篝火,看著自己受傷的左腿,輕輕擰眉。
這個屋子有個門,很破很舊的木門。破舊得讓戚少商忍不住想它的歲數(shù)是不是比自己還要大上那么一點點。所以當(dāng)它“咣當(dāng)”一聲猛地大開,狂風(fēng)冷雨灌了滿屋的時候,他很理所當(dāng)然地想那是被風(fēng)刮開的。
他沒料到它是被撞開的。
他萬萬沒料到它是被他撞開的。
他萬萬萬萬沒料到他是被撞過來然后把它撞開的……= =。
當(dāng)顧惜朝嘔著血濕答答十二萬分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他愣了愣——顯然他沒想到這里有人。
當(dāng)看清楚那是何人之后,他愣了三愣,隨即懊惱——
這糗出大了……
“顧公子……好特別的出場方式啊……”戚少商想笑,但看到對方嘴角溢出來的血絲后就笑不出來了。
外頭,有敵人?
仔細(xì)聽了聽,又好象什么都沒有,奇怪了……
顧惜朝冷哼一聲:“我還當(dāng)大當(dāng)家的會道,相見爭如不見!鞭D(zhuǎn)身“砰”地關(guān)門上閂,手法甚是熟練。
戚少商抿抿唇,想了想,道:“你過來。”
某人的眉毛頓時揚得老高老高:“我愛坐就坐,愛站就站,這里不是連云寨也不是風(fēng)雨樓,還不需要戚大俠戚大當(dāng)家戚大樓主來招呼……”
這一串“戚大……”下來,戚少商終于明白原來眼白是用來給人翻的,名號是用來給人損的。
“那,麻煩顧公子,屈尊過來一下,可好?”
這話聽著要多少動機有多少動機。顧惜朝再次揚眉,卻忽然瞥見他的左腿。
“你受傷了?”
“敢情你到現(xiàn)在才知道…………咝…………”戚少商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他干嘛這么使勁地捏……
顧惜朝權(quán)當(dāng)作沒有聽見,繼續(xù)擺弄戚少商的左腿:“小腿骨斷了……大當(dāng)家的接骨手法可不怎么高明啊……恩?……呵,不謝了!币还蔁崃髟丛床粩嗟貜谋承膫魅耄讲疟徽饌膬(nèi)腑滯氣頓消,一片清明。
原來戚少商方才叫他過去,是為了要給他治傷。
震傷……顧惜朝不由得恨恨地望了一眼窗外。該死的大風(fēng),居然把門口那棵老樹給刮倒了。樹倒了也就罷了,居然還好死不死地撞到他身上。把他撞進(jìn)屋里也就算了,千不該萬不該屋里不該有戚少商!
他居然以一種這么……這么……這么丟人的姿勢出現(xiàn)在他們十年后的重逢里……
十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白天數(shù)綿羊,晚上數(shù)星星;白天給別人看病,晚上給自己療傷;白天給小朋友講故事,晚上給杜鵑花講故事……三千六百個日日夜夜,也就過了。沒有之前想的那樣輝煌與轟烈,只是那樣淡淡地、淡淡地流過;厥祝磺腥珈o影沉壁。
日子是清淡如水的茶,是清香如茶的水。原來,平淡安寧,也可以很開心。
他知道會再遇上他的,他也以為自己,會淡淡地看著他身后的繁華煙塵,淡淡一笑,淡淡地說一句——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可是如今……讓他情何以堪?
“喀”斷骨被重新接上,戚少商卻差點痛得昏死過去——他明明記得以前接骨沒那么痛的,莫非是骨頭太久沒斷過,不習(xí)慣?
滿意地看著戚少商倒在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顧惜朝唇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
挑揀了幾根柴薪替他固定斷腿,若無其事地問道:“腿怎么斷的?”如今,天下能傷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的人不多了吧?一打起來卻是斷腿這樣不輕不重的傷,更少了。
“哦,來的路上遇到一群馬賊,二十來人吧,不小心就弄折了腿!
顧惜朝不無諷刺地一笑:“想必大當(dāng)家的處處留情!鄙凳滤萆偕虥]少做。
不想戚大俠竟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手下留情!彼皇悄_下沒留神。
“那群馬賊武功高強?”
又搖頭。
“他們二十來人,個個拿刀槍棍棒,我什么武器都沒有——”顧惜朝這才注意到戚少商身旁果然沒有劍,心想這人也太狂妄了些,又聽他繼續(xù)道,“——近身肉搏必定吃虧,我也不想傷人……依顧公子高見,我當(dāng)如何?”末了,卻像是拿這件事兒開玩笑。
顧惜朝略一沉思——若是他,一把毒粉撒過去便是了,只是戚少商不喜傷人,就算他肯傷人,身上也斷不可能會有毒粉——于是便道:“速戰(zhàn)速決,點穴!
戚少商點點頭:“對,我當(dāng)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到這個,我也這么做了。但是他們有二十來人,我一時之間點不過來,手指抽筋了,腳下一時沒留神,便被棍子敲斷了……顧惜朝,你要笑便笑,那是什么表情?!”
聽到這話,顧惜朝果然很不給面子地笑倒在草堆上,幾絲調(diào)皮的發(fā)絲鉆進(jìn)戚少商的耳朵里,撩得癢癢的,雙頰因為憋氣而略顯緋紅,在火光的映襯下,很……
魅惑……
戚少商別過頭去,把臉朝向墻壁。
顧惜朝笑夠了,心情大好,也就賴在草堆上不起來了。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旁邊的戚少商,饒有興趣地問道:“那群馬賊后來怎么樣了?”
“我放走了!
涼涼地一聲諷笑:“戚少商你好大俠。”
“殺人容易救人難。”
“哼,你放了他們,他們便會殺更多的人,你這是婦人之仁。”
“他們只是迫于生計才落草為寇的,我讓他們到連云寨找老八了!
“他們答應(yīng)了?”
“是!
“你就信了?”
“相信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相信才需要理由。”
“你當(dāng)連云寨發(fā)的工錢比他們搶來的多?”
“連云寨可以給他們養(yǎng)生喪死而無憾。”
生而溫飽,死得其所。在這亂世,談何容易?
他卻說連云寨可以做到。真的可以做到嗎?從前的那些人,當(dāng)真的死得其所嗎?
他們的死,是為了戚少商,為了一個義字。最終,戚少商活了,成全了他們的義。
戚少商活著,是為了生命的一份執(zhí)著,一份尊嚴(yán),一份清白。最終,執(zhí)著修成正果,尊嚴(yán)得以傳承,清白回歸生命。
“死得其所……”顧惜朝不自覺地喃喃出口。
“不要總看到人的死,人總是會死的,我們要看到的是他們活著時做了什么。以前我知道這個道理,卻不懂。現(xiàn)在我懂了,你也該懂的!
“哼!誰要懂你那些說教!誰要去想以前那些事情!我從來就沒有后悔過!”揮了揮衣袖,顧惜朝有點惱了,側(cè)過身子,不去理會旁邊那人。
戚少商無聲地笑笑,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轉(zhuǎn)過身去,卻對上那人的后背,一頭墨玉般的發(fā)披散在肩頭,幾根枯草粘在上面,甚是扎眼。
戚少商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揀出那幾根枯黃,動作輕柔。
像情人的手。= =。
但顧惜朝還是察覺到了,兩抹流霞飛上,卻故意裝作不知,默不做聲地聽那人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著。
“其實那群人要不上連云寨,也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告訴他們,那封飛鴿傳書的介紹信里還寫了,要是五天內(nèi)還不見他們一行二十四人上寨,連云寨大寨主穆鳩平會親自領(lǐng)人下來逮他們送官府。府衙大牢和連云寨,我想他們會作出一個明智的選擇……”
“大當(dāng)家的此行,總不是為了逮幾個人上連云寨當(dāng)壯丁吧?”
“呃……我出來,辦點事!
“哦?戚樓主好威風(fēng),配劍都不帶就不辭千里跑來這苦寒大漠辦事來了。逆水寒呢?”
“我留在風(fēng)雨樓了……這件事,不動武!
聽戚少商支支吾吾地不肯點明,顧惜朝也省得再搭理,干脆冷冷地來一句:“明早起來你走好了,恕不遠(yuǎn)送!
戚少商正想開口,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話……怎么聽著像逐客令?難道這破屋……是顧惜朝的房子?
“這里……是你家?”環(huán)顧四周,如果僅把此地作為睡覺用的地方的話,也勉強可以稱之為家……
家?何處為家?顧惜朝心中自哂。
“是又如何?大當(dāng)家的強闖民宅還不自知,委實讓顧某失望得很!
還民宅?戚少商再次驗證白眼是用來翻的這個道理。
“好吧,是我錯了。只不過這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好歹得收留我些日子。”
“你不用辦事么?”
“哦……那事兒不急!
“隨便你!闭f著,仿佛一時興起,顧惜朝“刷”的一個手刀沒頭沒腦地就劈了過來。沒用上幾分力道,速度卻快得驚人。
幾乎沒有人能招架這樣的速度。
幾乎。
但是戚少商招架住了。
一格,一撥,電光石火間一局已過。刀勢驟然止住,止在了戚少商眼皮子底下。
準(zhǔn)確地說,是止在了他的唇上。
驀地驚覺手側(cè)一熱,觸上了某樣柔軟的東西。顧惜朝快速地抽回了手,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竟比出刀時還快了幾分。頰邊慢慢地漸染上幾朵暈紅,然后熱辣辣地蔓延到耳根子。
戚少商連連眨了幾下眼睛,快把睫毛都眨下來了。
真涼,他的手。方才還沒上身便已感覺到一陣清涼的風(fēng)甩開團(tuán)團(tuán)暖氣先襲了過來,竟是如夾帶薄荷香般襲人,害他恍了一剎那的神,否則也不至于慢上那么一點,也不至于……
烤著火,他都有點想減件衣服了,他的手卻仍是那么冰涼……門窗這么破,還漏著風(fēng)呢,改天得換個結(jié)實點的……咦?那邊地上怎么有一灘水?屋頂居然還漏雨了?天明了得補補……還有怎么這里就一草堆,是床啦?太不象話了……
沉吟半晌,戚少商推了推顧惜朝。
“顧惜朝啊,我覺得我們上輩子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百年了……”
沉默。
“顧惜朝?”
沉默。
不會吧?這么快就睡著了?戚少商郁悶地嘆了口氣。
算了,還有一百天可以賴在這里……
聽到身后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顧惜朝睜開眼睛,努了努嘴。
什么上輩子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百年。有話不好好說,不就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么。
這個戚少商,一肚子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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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四個月后,春光明媚的午后。
戚少商躺在剛剛鋪好茅草的屋頂上,聞著淡淡的草香。太陽懶洋洋地曬著,曬得人連聲音都懶洋洋起來。
躺在自家的屋頂上曬太陽,感覺就是好。他輕輕地哼起了小曲。
什么是家?這個就是家!里面有等你的人,還有你要等的人。
只不過……
“惜朝,你不趕我走拉?”
“趕你走,你還不得睡大街,到時候又弄斷一條腿回來讓我忙活,還沒醫(yī)藥費。”
“你都知道拉……”
“好說了,金風(fēng)細(xì)雨樓樓主留書留劍出走,這么大的消息,這么小的江湖,傳到這里也不用幾天吧。逆水千里,大當(dāng)家的倒是留得干脆!
“身本無一物,自然干脆。我不干脆的,從來只有一樣?xùn)|西!
“哦?愿聞其詳!
“哎,既然是不干脆的,又怎么能干脆地與你說?”
顧惜朝不屑地撇撇嘴:“該不會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吧?”
“砰!”戚少商從屋頂滑下,很不雅地仰面摔到地上。
天啊,真素藍(lán)!云啊,真素白!春風(fēng)啊,真素和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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