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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婦反攻的難度－－評《憾生》
《憾生》是一篇典型的棄婦反攻文，故事一開篇就是女主角莫憾生出獄。她雖然從九歲起就喜歡男主角佟夜輝，長大后替他洗衣做飯，在市場里一起擺攤，偷了媽媽的養(yǎng)老錢讓她開公司，和他同居，算得上是人財盡出，付出了全部。但佟夜輝依舊只是利用莫憾生，當公司出事時，佟夜輝毫不留情把無辜的莫憾生踢進了監(jiān)獄頂罪，讓她足足坐了五年牢，卻沒有去看過她一眼。
我以往看過的棄婦反攻文，女主角能翻身再上位一般是借助了重生、穿越，換了一個靈魂來對付負心男主，像《憾生》這樣以女主角本身來反攻的比較少見。這類設定少見的原因，可以用《憾生》開篇，佟夜輝良心發(fā)現(xiàn)來接莫憾生出獄時的情節(jié)說明。 走出獄門的莫憾生不理會佟夜輝，卻甩不開佟夜輝強拉住她的手。她從地上攜帶起一塊磚，當讀者們都以為這塊磚要砸負心男時，莫憾生卻把它砸到了自己頭上－－愛恨交織可見一斑。以往寫穿越重生棄婦反攻的作者們正是知道“棄婦”必定苦大仇深，而“苦”和“仇”能夠慢慢積累成“大”與“深”，往往是因為棄婦愛得太深，在負心男面前完全沒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就像莫憾生這樣坐了五年牢，知道佟夜輝不愛她，利用她，陷害她，已經有了自我保護的意識，不想和佟夜輝再有所糾葛，卻依舊不忍心傷害佟夜輝，只能用傷害自己的辦法躲避。但如果結局要求男女主要相愛，棄婦就得繼續(xù)愛下去，但這種過于自虐的感情實在有悖于常理，很難設計出讓讀者相信的原因。 另外，作者們也深知“相愛”與“單方付出”原本是兩個概念，棄婦當初天天在負心男一起相處，全心全意地付出如果還得不到回報，棄婦壓根不是負心男的那杯茶必定也是原因之一。在這樣的前提下，讓負心男轉而愛上原裝棄婦的情節(jié)設計難度太大，不太符合現(xiàn)實中的生活邏輯。只能找個穿越重生的靈魂虐一虐負心男主出口氣了。 《憾生》是怎么解決“棄婦堅持愛下去”和“負心男愛上棄婦”這兩個問題，讓莫憾生反攻上位的？整體而言，《憾生》的整個故事都是反其道而進，很有新意。作者繞梁三日不僅要莫憾生原裝出馬，反攻上位，還將故事背景設定在大陸經濟改革，社會轉型的現(xiàn)實背景下，莫憾生和佟夜輝是住在同一個單位宿舍院里的普通人，他們的家庭都因為經濟浪潮的沖擊而破裂，莫憾生的父母下海經商后離婚，佟夜輝的媽媽跟別人跑了，這些人與生活背景很容易在讀者們的閱讀中取得“現(xiàn)實感”的認同，拉近讀者和故事人物的距離。但這種“現(xiàn)實感”又對莫憾生反攻上位的大轉折可信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應該說，《憾生》在解決“莫憾生自虐般的愛產生的原因”和“佟夜輝當初沒有愛上莫憾生是有原因”這兩個初始問題上比較成功，為莫憾生堅持愛下去、佟夜輝愛上莫憾生做了很好的鋪墊，塑造了兩個性格鮮明的人物。通過前3章的不斷回憶穿插，繞梁三日捕捉住莫憾生與佟夜輝各自最主要的欲望，設計出內心－行為的關系璉，從人物內心向外推展來解釋他們的行為。 莫憾生的媽媽性格冷淡，她從小缺少家庭關愛，再加上她性格笨拙，說話做事不討人喜歡，就算不斷地討好別人，也一直被人排斥。莫憾生對佟夜輝全心付出的愛最開始來自于佟夜輝是“第一個接了她遞來的糖”的人，從此以后她就不斷給佟夜輝零食、給他洗衣做飯、出錢和他一起擺攤，偷錢給他開公司，同居時他外頭有了女人也當作不知道，最后被陷害入獄也默默認罪。 而佟夜輝從小就看不上莫憾生的“粗魯”、“笨拙”，也不想站在“大眾的對立面”，原本也是排斥莫憾生。但為了莫憾生經常拿出來的零食就接受了她。他長大擺了攤賺了些小錢后，不肯“就這樣混一輩子”，想自己開公司，就和莫憾生確立了男女朋友關系，拿了她從家里偷來的錢開外貿公司。然而在同居的過程中，他依舊無法忍受莫憾生“說話大咧咧”，而莫憾生不時提起錢的事，也別人知道他“靠女人發(fā)家”，讓他“沒面子”。 從繞梁三日設計的“由內至外”關系璉中，我們可以初步推斷，莫憾生的主要欲望是“得到關愛”，由于佟夜輝第一個付出“關愛”，所以她就想得到佟夜輝。佟夜輝的主要欲望是“得到成功”，他對莫憾生的感情建立在她的利用價值上。更重要的是，內心－行為的關系璉不僅能通過人物內心來解釋人物的行為，還能通過人物內心的改變來推進人物行為的改變，也就是說，如果佟夜輝和莫憾生的內心同時成長改變，比如莫憾生認清從佟夜輝身上得不到關愛回報，重新振作，佟夜輝擺脫膨脹的成就欲，重新做人，男女主人公都能成長為一個“新人”，那么“新”的佟夜輝就完全有可能愛上“新”的莫憾生，棄婦反攻的故事不需要重生、穿越類的女主也能夠順理成章的實現(xiàn)。 然而，繞梁三日這種“由內而外”的關系璉設計仍然是半自覺的，在故事繼續(xù)發(fā)展的過程中，《憾生》沒有充分利用關系璉從人物內心尋找改變的途徑，反而不斷從外界尋找理由，在人物內心沒有得到更新的情況下強行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讓男女主人公“相愛”，使得莫憾生對愛的堅持被“神化”，佟夜輝愛上莫憾生也無法獲得認同。 首先，在“莫憾生得不到回報依舊堅持愛”的問題中，莫憾生行為前后矛盾和“神化”。 故事進入第4章，佟夜輝接了莫憾生出獄，卻依舊不愛她，為了和現(xiàn)任女友任靜結婚，要把莫憾生送出國去。將心比心，讀者們代入莫憾生替她坐了五年牢后，就算是有“缺少關愛”的心理缺陷，有余情未了的作用，也會對佟夜輝這個人產生排斥和警惕，否則不會有“拾磚拍頭”和“冷漠留門”的情節(jié)，然而，當莫憾生知道佟夜輝要結婚，擅自決定要送她出國時，僅僅說了一句“這里是我家”就在第二天乖乖地收拾行李跟著佟夜輝坐車去機場了。在這里，行為前后矛盾，莫憾生上飛機時的內心變化不明，只能看作是故事發(fā)展需要佟夜輝誤會飛機墜海，莫憾生已死才設計了這個情節(jié)。 接下來莫憾生叫出一聲“他們從來沒有讓我痛快過”就逃下飛機，在海島城市居住。繞梁三日通過前3章設下了她在入獄前“缺少關愛”－－“希望維持關愛”－－“全心付出愛佟夜輝”的關系璉已經被五年的監(jiān)獄和佟夜輝送她出國打斷，她改變了以前討好他人的習慣，反而交上了第一個真正的朋友葉權，初步重建內心－－行為的關系，但在愛情上，得不到回報的莫憾生卻依舊沒有半點改變的跡象，在余情未了的情況下，莫憾生身體越來越衰弱，完全失去了生存的欲望，只因為葉權的哥哥長得像佟夜輝而對他另眼相看。這些情節(jié)強烈暗示著莫憾生沒有佟夜輝的愛就活不下去。 行為的矛盾再一次出現(xiàn)，如果莫憾生受虐式的全心付出是因為“缺少關愛”，那么在她無法從佟夜輝身上得到關愛時，她的愛情行為為什么沒有像“改變自己交朋友一樣”嘗試著進行根本改變？而是不斷地向得不到回報的死路上走？就算是“破鏡重圓”的結局需要莫憾生一直愛佟夜輝，她也完全可以嘗試改變，這是正常人嘗試拯救自己的正常反應。如果說莫憾生希望得到的不僅是關愛，而是佟夜輝這個人，莫憾生的內心狀態(tài)就打破了故事前3章的設定，造成前后矛盾。接下來，莫憾生與佟夜輝重逢后，被佟夜輝□□、發(fā)生宮外孕、幾乎死去，卻僅僅用一句“在死亡面前那些愛恨都能放下了”，就原諒了佟夜輝，再加上畫外音、心理獨白、旁人對話中不斷出現(xiàn)“堅持”、“勇敢”、“強大”這類對莫憾生的贊嘆，莫憾生就由一個前3章節(jié)里知道痛，知道恨，知道保護自己的普通女性轉化成一個痛了不叫，傷了不逃，完全不需要保護自己的“神”。 其次，負心男佟夜輝轉頭愛上棄婦莫憾生的轉折說服力不足。 佟夜輝的轉變從接莫憾生出獄時就分成了兩個階段，首先是“發(fā)現(xiàn)良心”，然后是“發(fā)現(xiàn)愛情”，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完全忽視了對佟夜輝內心的挖掘，僅用不斷出現(xiàn)的外界影響和理論推進情節(jié)，卻無法證明佟夜輝的改變。 當佟夜輝五年沒來看莫憾生，卻來接她出獄時，繞梁三日直接提出了“發(fā)財立品”的觀點說明他的轉變。“人越有錢越有身份，當你什么都不缺的時候，品行也就有了，這就是所謂的發(fā)財立品，佟夜輝身邊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兩人一路走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合作默契，誰也沒丟下誰，站在如今的位置他們再回首時，當年在夜市里拚殺的莽撞少年身影已再不見蹤影，他們都脫胎換骨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故事試圖用這段話來告訴讀者，有錢就會有道德，當佟夜輝原本膨脹的成就欲得到滿足后，他就開始對莫憾生產生了愧疚感，開始后悔自己以前的行為。然而讀者們從現(xiàn)實中知道，發(fā)財后更沒有道德的人比比皆是，外因總要通過內因起作用，如果不能深入佟夜輝的內心挖掘他向善的原因，再與發(fā)財?shù)耐庠谠蛳嗯浜希霓D變就站不住腳。 接下來，這種忽視人物內在性格挖掘情況不斷出現(xiàn)�！逗渡吩诿鑼戀∫馆x誤會莫憾生已死，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愛著莫憾生時，沒有隨之揭示他們真正相互吸引的原因，而是不斷使用畫外音、心理獨白、大段對話直接陳述了死亡影響、時間影響、傷害影響、惡的偏執(zhí)、社會的偽善一系列見解來作為心理轉折的支撐。 以死亡影響為例，“但是后來我以為憾生死了，相信我，那段日子我經歷的心情無法用語言給你描述，如果你經歷過至關重要的人的死亡你就會知道，死亡對人的心靈沖擊是多么的巨大，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處處偽裝的世界里，人連自己都在欺騙，而死亡是不能偽裝的，死了就是死了�！� 死亡影響和發(fā)財立品一樣，總是要因人而異。理解死亡，看淡死亡，認為死亡是人生必經過程觀點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就算有酗酒、回看舊居、解除與任靜的婚約、包養(yǎng)性格和莫憾生相似的夜總會小姐的情節(jié)也不足以說明佟夜輝為什么對死亡的沖擊這樣敏感。更何況，當他作出將莫憾生送出國的決定時，難道真不會考慮莫憾生生生死死都在海外，與他再沒有關系嗎？ 在“死亡影響”觀點后，故事繼續(xù)提出“時間影響” 以支撐佟夜輝的心理轉折，解釋他愛著莫憾生的原因�！叭缓笏l(fā)現(xiàn)，原來在他記憶里的憾生，每一個畫面里都有自己，然后他才明白，其實憾生從來只有他一個人，而他的生命里又何嘗不是到處充斥著憾生的影子�！� “時間影響”與“死亡影響”有曲異同工之妙，卻都是因人而異，說服力不足。在這個關鍵轉折點上必須要一個深入人物內心的推動力，于是“作惡的偏執(zhí)情感”、“社會的偽善”觀點接著出現(xiàn)，解釋他只對莫憾生欺騙利用，在她面前最真實。而在別的時候卻受社會規(guī)則和偽善的大眾習慣所同化，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愛著莫憾生。這時，故事的發(fā)展已經完全脫離了“現(xiàn)實感”，拋棄了人物內心與行為之間的關系璉，落入了虐戀言情的詭異套路里。以讀者們的正常思維代入佟夜輝，暗暗思考：“如果我有一個認識十多年的女人，我能絕情到拿了她的錢，睡過她的人，沒有半點猶豫陷害她入獄坐牢，我如果還是個正常人，我得有多討厭這個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我會因為傷害她而愛她嗎？不，我肯定是因為不愛她才這樣傷害她�！� 于是，當讀者們看到佟夜輝一面攻擊社會偽善導致他喪失自我，解除了與任靜的婚約，打算真實面對感情，一面卻與葉臻交易把莫憾生帶走，一邊哭一邊強行與莫憾生發(fā)生肉體關系時，完全無法相信佟夜輝的這些自白。盡管□□過程的描寫手法呈現(xiàn)出一種人性更新的象征意義，行為卻依舊是弱肉強食服從惡劣社會規(guī)則的瘋狂。 接著，佟夜輝仍然安然接受社會惡劣潛規(guī)則，以滿足自己的欲望，對想帶走莫憾生的葉權說：“你帶不走憾生，她有案底，光辦簽證我就可以把她攔住，你們的家族勢力還伸不到國內來。還有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可以用盡一切手段讓她回頭，我可以斷了她所有的生活來源，讓她無處安身，走投無路，人可以在命運面前不低頭，但是一定會對生活妥協(xié)�！辈坏貌徽f，佟夜輝他打算用卑鄙的手段阻止葉權帶莫憾生離開，愛情轉變與良心不轉變完全呈現(xiàn)出一種分裂式的雙重病態(tài)人格，也與開篇“發(fā)財立品”的良心發(fā)現(xiàn)自相矛盾，使得他的心理轉折完全失敗。 忽視人物內心，依靠外力強行解說的問題貫穿了整個故事，當繞梁三日意識到“傷害偏執(zhí)”、“死亡影響”和“時間影響”無法確立佟夜輝和莫憾生相互吸引的原因時，只能通過莫憾生的嘴不斷說明佟夜輝的“執(zhí)著”、“勇敢”。 雖然有藉以表達某種主題的嘗試，主題表達的手法卻過于直接，并且和莫憾生所說的佟夜輝“陪伴她成長，帶給她幻想和激情”的愛情吸引力并不在同一個層面上，主題沒有與人物本身整合，也完全沒有相關情節(jié)來支撐。至于佟夜輝所說莫憾生對愛的堅持便得她“比任何人都強大”，似乎是在藉以表達“勇敢堅持自我就能得到幸�！钡墓适轮黝}，卻完全忽視“明智的放棄本身也一種勇敢”和“自我的改變成長同樣也是一種堅持”這類觀點，主題思考也欠成熟。 綜上所述，《憾生》在前3章里鋪墊了人物內心－行為互相影響的牢固關系璉，塑造出了棄婦莫憾生和負心男佟夜輝兩個形象鮮明的人物，為兩個原本不相愛的人重新相愛創(chuàng)造了條件，顯示了作者繞梁三日在講故事過程中的創(chuàng)新與努力。但這種關系璉的鋪墊依舊是半自覺的，沒有在后續(xù)的故事發(fā)展中堅持下去，使得故事前后矛盾，落入了虐戀言情的套路，不但人物形象失真，主題的表達也歸于失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