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西毒
　　雨打梧桐，蕭瑟秋又去。
　　很多年以后，我有一個外號叫“西毒”。我經(jīng)常殺人，只要是碰上我心情不好我就要殺人，不是我喜歡殺人，只是我不喜歡別人過得比我好。
　　三月桃花開，有朋自遠方來。
　　我只有一個朋友，每年三月他便會從東邊趕來，只帶一壇酒，喝完他就走。
　　有一年五月，起風(fēng)的傍晚，馬蹄在空寂的沙地上回響，安靜下來后他提著兩壇酒站在我床前。
　　也許你會問為什么是站在床前而不是別的什么地方？
　　我有很好的習(xí)慣，太陽下山早早收拾了睡覺，當(dāng)時我剛脫了鞋子躺在床上準備睡覺。
　　他提著酒站在床邊看了我許久，沒有走開的意思。
　　我張大嘴瞪大眼也看了他許久，沒有起身的意思。
　　互瞪了幾秒，他一掌拍開一壇酒的封泥，坐在床中央毫無顧忌亂沒形象地喝起來。
　　我安心地閉了眼徑自入睡。
　　那個時候我還不叫“西毒”，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歐陽念，風(fēng)流少俠，白衣狂沙歐陽念。
　　我的家在西域，卻愛上大漠的風(fēng)沙。于是我選擇了一家看起來安好的院子，掛上八方客棧的牌子，每天做的時候就是躺在不長葉子的老樹下曬太陽。當(dāng)然每隔幾天或者幾個月我就會有一批客人上門，但我賺滿一年份的銀子后我就不再開門。
　　我的朋友每年三月從東邊趕過來，只帶一壇酒，喝完他就走。
　　今年五月，他再次從東邊騎馬而來，帶了兩壇酒坐在我床上，從床上喝到床底，兩壇酒只剩半壇。
　　我閉著眼，沒有睡。
　　陽光從窗子的裂縫里照射進來打在我身上的時候，他似乎想通了從地上爬起來掀開被子睡在我旁邊。呼出的氣息帶著清冽的酒香，他趴在我身上睡著。
　　我提了提腳想將他踹下去，無奈大半個身子被他壓著力氣使不上來。皺皺眉頭，朝天翻了好幾個白眼，最后我還是隨他去了。過了一會兒，我也被周公抓去下棋。
　　那一年三月到五月我沒有等來一個客人，而朋友睡在我旁邊的第二天早晨，有人大力地敲門，泥土悉悉簌簌落下來。我扔出一只破了個洞的鞋子，鞋子穿門而出，世界安靜了。
　　回頭的時候正對上他微笑的眉眼，我呆了一下，下意識地伸腳，踢出，動作完成，又可以睡覺了。
　　被踢下地的人嘟囔著卻沒有爬起來，就著地板也睡了。
　　結(jié)果，那一年的五月到七月，我還是沒等來一個客人，家里卻多了個吃白食的家伙。那個家伙每年三月從東邊趕來，只帶一壇酒，喝完他就走。今年五月，他帶了兩壇酒，喝了二個月都沒喝完。
　　——你那酒還剩多少？
　　——半壇。
　　——還要喝么？
　　——不要了。
　　七月底，他呆呆地坐在炕上，呆呆地看著門上的竹簾被風(fēng)卷起又落下。
　　——你在看什么？
　　——竹簾。
　　——為什么一直看它？
　　——因為很眼熟。
　　八月初，風(fēng)很不穩(wěn)定，沙子經(jīng)常入眼。
　　——你在哭。
　　——沙子掉進眼睛里了。
　　八月十三，弦月，水沖火日，忌出行，宜祭祀沐浴。
　　我坐在屋頂上，一個人。月亮在頭頂，要圓不圓的樣子很討厭。
　　從東邊趕來的人回去了東邊，留下他的馬和半壇沒喝完的酒。
　　八月十五，滿月。
　　今年三月到八月，一筆生意也沒做成。半夜醒來，迷迷糊糊地把剩下的半壇酒全塞進肚子里。第二天，宿醉，頭痛不已。
　　八月十七，老家托人帶來口信，大嫂病逝。
　　八月十九，眉月，金沖土日，宜出行，忌向西。
　　一匹瘦馬，掛著兩個壇子，背上一把劍，白衣。
　　桃花鎮(zhèn)沒有桃花，有一個叫桃花的女人開了一家叫桃花的酒店。
　　——為什么叫桃花？
　　——三月客人最多，叫桃花是好彩頭。
　　那一天我喝了一壇酒，酩酊大醉。忽然想不起到底是哪一年開始，我那位朋友每年三月便會從東邊趕來，也不記得什么時候開始我們是朋友。
　　好象“三月桃花開，有朋自遠方來”這句話是那么理所當(dāng)然。
　　少年行走江湖每年三月一定趕回西域去，送一份禮物給一個叫桃花的女人。后來那個女人成了少年的大嫂。少年一點也不難過，甚至有一點點開心。
　　有一年，還是年少的時候，我?guī)Я艘粋�朋友回家，他對那時還叫桃花的女人一見鐘情。
　　桃花變成大嫂后，我離開西域來到大漠，開了一家八方客棧。
　　我只有一個朋友，每年三月他便從東邊趕來，只帶一壇酒，喝完他就走。
　　今年八月十七，老家托人帶來口信，大嫂于五月初三病逝。
　　今年五月的一個傍晚，他騎馬帶著兩壇酒站在我床邊，喝了二個月兩壇酒還剩下半壇。
　　八月十三，清晨，風(fēng)舞狂沙，他如來時般匆匆離去，留下一匹馬和半壇酒。
　　九月底，路經(jīng)江南，黃藥師和一個叫青桃的女人的婚事傳得沸沸揚揚熱鬧非凡。
　　當(dāng)夜，一陣秋雨打在窗前梧桐葉上，睡在窗邊的我一夜夢境不斷。
　　青衫少年和白衫少年拼酒，喝醉了以后一個吹簫一個舞劍配合得天衣無縫。
　　兩個人結(jié)伴行走江湖遇上盜賊，浴血殺出重圍相互扶持著，跌倒了也不放手。
　　后來，白衫少年邀請青衫少年一起去他家做客，去見他那個掛在嘴邊愛了許多年現(xiàn)在卻只在每年三月才回去看的女人。而青衫少年對著桃花目不轉(zhuǎn)睛的時候，白衫少年生氣的原因竟然是為什么你看她而不是看我？
　　我以為桃花變成了大嫂是我贏了，其實不是。在愛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了我會輸?shù)慕Y(jié)局。
　　十一月，雨打梧桐，蕭瑟秋已去。
　　瘦馬白衣獨自一人回到西域白馱山，棄劍□□蟆功，改名歐陽峰，號“西毒”。
　　不久之后，東方海域桃花島一奇人現(xiàn)世，號“東邪”，與“西毒”對立。
　　很多年以后，歐陽峰與洪七公決戰(zhàn)華山之顛。
　　——很久以前我跟東邪有過一面之緣，他喝醉以后趴在桌子上念著你的名字。
　　我眼前閃過他空洞茫然的眼神，他望著被風(fēng)卷起又落下的竹簾，竹簾上有一副桃花圖，盛開得美麗。
　　——他一直問你為什么，為什么……
　　我記得回頭的時候正對上他微笑的眉眼，隱隱深情。被嚇到呆楞的我下意識地伸腳，踢出，動作完成后安心睡覺。
　　——他說他根本不愛桃花，每年卻要以她為借口來見你一面。
　　我記得那天早晨陽光溫暖，他爬上床，呼出的氣息帶著清冽的酒香，他整個人趴在我身上睡著。
　　——他說一直到八月他才慢慢死心，你愛的是桃花，永遠都是……
　　八月初，風(fēng)很不穩(wěn)定，沙子經(jīng)常入眼。
　　我問他，你哭了。
　　他回答，沙子掉進眼睛里了。
　　——最后他喊著你的名字睡著，歐陽念，歐陽念……
　　華山?jīng)Q戰(zhàn)，歐陽峰跟洪七公打成平手，力竭而亡，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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