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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
深夜,南方的都市里細雨紛飛。火車站里永遠是人頭攢動,散發(fā)出酸臭的氣味,當然,這樣的氣味對于望冰來說,是在熟悉不過的事情了。這里不過是她漂泊的另一個路口。
這樣的生活過了多久了呢?她懶得去回憶,反正從18歲以后她就在各個城市里飄蕩了。
那年,她的父親得知她不過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他選擇的拋棄,盡管他養(yǎng)育了她18年,但是在真相破土而出的那個時刻,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塵土飛揚。
她拖著幾件衣服離開了家,離開了她幾乎被送進精神病院的母親。她一無所有,迅速沉淪下去,出賣靈魂和□□,交換衣食住行的開銷。
這是她唯一能相信的真理。
出站口外面又是一個燈紅酒綠的迷幻世界,但是對于望冰都是一樣的。
此刻,雨水突然大了些,地上漸漸積起了水,望冰還是拖著她的小箱子,快速的走過。劣質的鞋子開始漏水,她的腳趾一片冰冷。走了半個小時以后,寒冷擴大,向整個身體蔓延。
她繃緊了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面無表情,全力對抗寒冷。
目前她的目標是423路公交車站,她要趕上末班車,才能抵達朋友的住處,那是在很偏僻的城區(qū)。
終于到了,她在心里高呼勝利,可是,她很快發(fā)現(xiàn)早已經過了收班時間。
今晚,她將無處可去了。
所有的動力都被冰冷的雨水沖走了,她恍惚的沿著街道漫游,路燈越來越孤單,街道空曠無人,偶然有車輛呼嘯而過,污水四濺。個別行色匆忙的路人看到望冰都是疑惑加鄙夷的神色,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疲憊,骯臟,饑餓,寒冷……望冰看見了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小面館。
黑暗海面上突然出現(xiàn)的燈塔是不是就有這種效果?望冰走進了燈塔里面,她聞到熱辣的香味,撲面而來的水汽,整個身體已經全然空乏,她迫切需要坐下來,吃一碗滾燙的湯面,湯里漂浮著一層紅油,還有噴香的牛肉塊,入口即化。然后就無知無覺的睡過去。
“牛肉面。要辣椒!
她坐在桌邊等待。
至少在屋子里不會淋雨。她用手摸了摸被打濕的頭發(fā),綁在腦后。困倦已極,火車上枯坐的十多個小時以及凄風苦雨中的行走,讓她精疲力盡。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在下一秒鐘就一頭栽倒在桌子上。
“小姐,你的面!
埋頭,狼吞虎咽。望冰的吃相有一種男人的輪廓。她毫無顧忌,因為知道熱的食物這樣來之不易,要把珍惜都表現(xiàn)出來。
嘴唇被辣椒蜇的火燒火燎,但是從身體深處彌漫出來的溫暖感覺,終于可以逐漸跟寒冷抗衡。她靠在骯臟的墻上,閉上眼睛。
背后,小伙計和清潔工的對話還在繼續(xù),他們談論著這個城市里最尋常的話題,薪水,福利,妻子兒女,諸多艱難,說起來卻好像很平常,說一說之后,各自又奔向各自的軌道。
后來,他們好像已經散去。而望冰靠在墻上睡著了。
“小姐,小姐……醒醒……小姐……”
望冰被叫醒過來,回憶起自己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外面下著雨,她剛剛吃完一碗面條,已經是人間至味。
她睡眼惺忪的看著眼前的陌生人,是一個相當年輕的男孩,眼前的面孔因為靠的太近而模糊不清。
“對不起……多少錢?”
“不是的。如果你很累得話,這里有張沙發(fā),你可以躺一會!
望冰跟著男孩穿過店堂,果然有一張長沙發(fā)靠墻放著。
“你可以在這里睡一會!
“謝謝!
她躺上去,閉上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男孩走路的姿勢很奇怪。他拄著拐杖。
望冰睡著了。她幾乎忘記了她是在逃亡的途中。她不是第一次騙一個男人的錢,肯定也不是最后一個,但是卻是最不該騙的一個。因為,對于那個男人來說,望冰就是一只隨時可以被捏死的小蟲。
她逃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輾轉,卻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還在找她。她意識到也許她要用她的生命來償還那幾萬塊錢了。雖然,她常常嘲笑自己的命肯定不值這個價錢,但是她還是在逃,本能的逃開死亡。
她還能逃多久呢?她也不知道?梢哉业娜艘呀浽絹碓缴倭,錢也沒有了,該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最后一條路就是走向死亡。
很快她就被驚醒了,是噩夢。
“你很害怕?”
耳邊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讓她警覺地起身,抱緊身體。
“是我!
男孩坐下。望冰疑惑的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孩,他身上散發(fā)著一股食物的味道,似乎是這美好人世間的代表。
“你睡得很不好!
“有太多的事情了!
男孩點點頭,一只手摳著拐杖上的一個小小的瑕疵。木頭上出現(xiàn)深深淺淺的痕跡。
“離天亮還有很久。你還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男孩將拐杖撐在腋下,但是他沒能順利的站起來,單薄的身體跌落在沙發(fā)上,微微的顫抖。
“你……還好吧?”
“沒事。我出去了,也許有客人來。”
望冰看著他略微有些掙扎的起身,蹣跚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她跟著他回到燈光明亮的店堂里,坐在他的對面。
“你剛來這里!
“嗯。我在逃跑!
“逃跑?為什么?”
男孩突然看起來很警覺。
望冰笑起來。
“我得罪了一些不該得罪的人而已。我并不是警方通緝的要犯!
男孩也笑起來。
“你害怕嗎?”
望冰點頭。
“我現(xiàn)在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逃掉了,他已經快要把我逼到死角了!
望冰淡淡的說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這個陌生的男孩子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他說,他要卡死我,親手……那時候我以為他是開玩笑的!
…………
“很可怕嗎?你的臉都白了。”
“……不是。不是!
望冰笑了。
“你不舒服?”
“嗯,有點!
他移開目光,轉向敞開的門,冷風和雨水擁擠進來。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摔的。沒好好治……現(xiàn)在就是這樣了!
望冰沉默了幾秒鐘,她伸出手撫摸男孩的臉,皮膚潤滑,非常的熱。男孩子躲開,把整個身體都轉了過去,冷風吹起了他的頭發(fā),微微的在他的額前晃動。望冰停頓下來,她從口袋里掏出錢包。
“我請你的!
“不用了。相信你這工作掙不了多少錢!
男孩臉上很尷尬,望冰把五塊錢放在桌子上。她的口袋里還有幾個硬幣,夠她乘公交車了。
“雖然掙的很少……”
“但至少不用逃命!
望冰拉緊了外套,越來越冷了,天快亮了。
男孩不再說話,他望著門口,雨漸漸的停了,天空不再是密不透風的黑色,店堂里也不再是只有望冰一個客人了。
最后一根煙在空氣里飄蕩著紫色煙霧,她看著這個男孩子在灶臺邊忙碌著。趕著上早班的人群已經出現(xiàn)在沉寂一夜的馬路上,看得出來這間店的生意很好,很多人都跟男孩打招呼,然后端著一碗面條來到油膩的桌邊,迅速的吃下肚,放下筷子就又要繼續(xù)趕路。
每個人都在趕路,腳步匆忙,不知道終點在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抵達,但是卻絕不停頓,就像河水下落形成的瀑布,那么有力量。望冰看了一會,起身離開了。
她沒有跟男孩說再見。
突然,她開始相信她可以逃脫,然后尋找下一個男人,可以變得有錢,可以出沒于這個城市的高檔場所,做著低賤的工作。
等我有錢了,也許我還可以回來看看這間店,看看這個值夜班的男孩,給他買一副更輕便的拐杖。
望冰一邊想著,一邊朝車站走過去。
身后跟著一個身形高大,面目冷酷的男人,她沒有發(fā)覺。
車子顛簸前進,冷風從破損的玻璃間鉆進來,刺骨。
在終點站下車的只有兩個人,望冰和那個跟蹤她的男人。
清晨,走在寂靜無人的偏僻道路,望冰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她回頭看,然后停了下來。
路,在這一瞬間走到了盡頭。
男人的大手拉住了望冰的頭發(fā),她被摔在柏油路面上,臉上火辣辣的疼起來。她再也沒有能夠爬起來,男人的動作很猛,面無表情,望冰沒有發(fā)出呻吟,她的世界支離破碎。
等一切停頓,她已經全然沒有知覺,安靜的躺在道路中間,安靜的好像只是睡著。
也許,在某一個錯落的瞬間,她會有些后悔沒有問問她最后認識的那個男孩叫什么名字。
他是她的告別秀,他無法知道。
男人開始翻望冰的東西,廉價的衣服被丟在一邊,廉價的化妝品,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沒有一分錢。
望冰看著冷下去的身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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