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城到綠茵鎮(zhèn)的寬道旁，有一家年歲已久的酒館。酒館的店面不大，酒館的主人是年近四十的寡婦普朗特夫人。這家普朗特酒館通常在夜晚接客，讓在午夜中四處奔波的人歇個腳喘口氣。酒館以老板娘親釀的郁金香果酒出名，即使價格不菲，其迷人的味道也足以讓來往的各色行客獻(xiàn)出他們口袋中的金幣。
　　時值寒冬。
　　凌晨四點(diǎn)，這時的天是最黑的時候。酒館里的人已經(jīng)散的差不多了。普朗特夫人坐在柜臺前清點(diǎn)著今日的收支，伙計(jì)正給地板打蠟，順手向火爐里扔了幾把柴火，燒地劈里啪啦作響，燒地室內(nèi)暖融融的。剛打完蠟的地板映著壁爐里的火光，也映著窗外的一眾黑色。
　　門鈴打破了這片寂靜，門被推開，呼嘯的冷風(fēng)攜著雪花向屋子里灌，兩個男人進(jìn)來。一個男人外套著黑色的羊絨外套，頭戴著黑色的羊毛氈帽，另一個則是披著價值不菲的貂毛披風(fēng)，內(nèi)里是黃色的西裝，戴著高高的爵士帽。他們進(jìn)門在門口抖了抖肩上的雪，朝里走來。
　　普朗特夫人抬頭看了一眼來者，卻沒停下手里的算的帳，開口道：
　　“希爾修士怎么這個時候來了？”她記完最后一筆，站起身來，面帶微笑，隨后打量起他身后的男人，“這位是——”
　　“他是我弟弟，來看望我，”希爾笑了笑，摘下手套，“我們哥倆晚上睡不著。這不，來您這消遣了�！�
　　普朗特夫人笑了起來，
　　“那這可是我們小店的榮幸。”
　　伙計(jì)來幫他們把衣服收起，普朗特夫人撇到那位黃衣男人領(lǐng)口處的一根制式復(fù)雜且精美的金鏈，莫名其妙地在意，又不動聲色的別開頭。對面的黃衣男人狐疑地打量著這家酒館，希爾拉著他坐在柜臺前。
　　“要點(diǎn)什么？”
　　“來上兩杯郁金香，再上兩盤烤牛肉�！�
　　希爾搓了搓發(fā)紅的手，從外套內(nèi)里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包，付出了八枚金幣的價格。
　　黃衣男人驚異于這家店黑店般的價格，也詫異于希爾的闊綽出手，卻從頭到尾沒有作聲。老板娘神色無異，將那八枚金幣一一驗(yàn)過真假后，收進(jìn)了柜臺的抽屜，抬手吩咐了后廚的伙計(jì)。
　　先上來的是酒，黃衣男人打量著那杯有些泛黃的液體，微微蹙了眉。
　　“怎么稱呼這位先生？”普朗特夫人卷了一支煙，點(diǎn)燃放進(jìn)嘴里咂么著。
　　“凱特�！�
　　凱特態(tài)度著實(shí)冷淡，希爾看著老板娘尷尬一笑，普朗特夫人便會意了，轉(zhuǎn)頭又吩咐伙計(jì)上了一盤炸三文魚。
　　“當(dāng)是我請這位新客人的�！崩习迥镂⑽⒁恍�，希爾剛要掏出錢包，卻也拒絕不了老板娘的好意。
　　又過了一會，伙計(jì)端著兩盤烤牛肉和一盤炸三文魚上來，希爾一口將酒喝了個大半，凱特看著希爾喝了，也喝了一口。
　　酒入肚中。
　　“這酒還真是，”凱特微微睜大眼睛，嘴里嘟囔著，“出人意料。”
　　“我說是吧，”希爾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樣的好酒也只有普朗特夫人這里有了�！�
　　壁爐里的松木燒地很旺，將屋外的嚴(yán)寒抵擋了回去。有了酒和菜的加持，兩兄弟的聊天很快熱絡(luò)起來，話題無非是你最近過的如何。普朗特夫人一邊算著帳，聽著兩人交談，弟弟憑借著父親留下的遺產(chǎn)混的風(fēng)生水起，哥哥在綠茵鎮(zhèn)的一家教堂承擔(dān)著修士的職務(wù)，日子倒也不錯。
　　兩人聊著聊天便同老板娘聊了起來。
　　“聽說普朗特夫人年輕時可是一等一的貌美，名動十里的美人呢�！�
　　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別人夸贊自己美麗，盡管夸贊的是年輕時的自己。如今的普朗特夫人早已發(fā)福，再也沒有之前驚艷的模樣，這句話卻也讓普朗特夫人自豪起來，高興之余同他們兩個講起自己年輕時的羅曼史。
　　屋外的風(fēng)聲漸漸小了，透過窗戶可見鵝毛般的大雪襯著黑色背景悠悠而落。
　　“那時我的丈夫?yàn)榱巳⑽遥硪粋�追求我的人決斗，另一個曾在現(xiàn)今皇帝陛下身邊當(dāng)過侍衛(wèi)，所有人包括我都以為他必輸無疑的時候，他卻將那男子擊倒�！�
　　普朗特夫人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那是對往事的沉醉。
　　“他翻身下馬跑到我面前向我求婚的時候，像極了童話里的騎士，那一刻開始，我想我的心便徹底屬于他了。”
　　兄弟兩人均聽得入了迷，普朗特夫人放下煙斗，話題一轉(zhuǎn)。
　　“我十八歲嫁給他，以為生活會這么進(jìn)行下去，他卻在我二十八歲的時候離我而去，只留下了這家店�！�
　　普朗特夫人笑容漸淡，希爾兩兄弟均是一片沉默。
　　三人沉默之后又是聊天，那杯郁金香之后他們又喝了許多的酒，等到東方太陽升起的時候，凱特已經(jīng)醉的不成樣子了，嘴里還說著胡話，希爾除了臉紅卻沒有半分醉的模樣。
　　希爾扛起爛醉如泥的凱特，留下了二十枚金幣，思索過后又將錢袋留了下來。
　　這次老板娘沒有驗(yàn)貨，她甚至沒有瞧那一堆金幣。
　　“希爾修士，你現(xiàn)在還有反悔的機(jī)會�！�
　　普朗特夫人抬眼看著他，眼中滿是悲憫。
　　希爾只是笑笑，答非所問，
　　“之后的事還拜托您了�！�
　　他扛著凱特站在那里，初升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上帝為他打的光輝，伙計(jì)幫他打開門，女人看著他們走出門，兩人隨即消失在風(fēng)雪中。
　　幾天后，希爾家族的老爺凱特死在自己家中的消息上了報(bào)紙的頭版。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安靜地躺在他常躺的躺椅上，若不是他胸口處的血跡和刀口，人們只是以為他睡著了。
　　報(bào)紙出版的當(dāng)天下午，普朗特夫人接過伙計(jì)遞過來的報(bào)紙，看了一眼隨即扔在一邊，深深吐了口煙。
　　凱特是希爾家族上代當(dāng)家人在外的私生子，而希爾卻是正統(tǒng)的繼承人，希爾待他同親生兄弟一般的好，后面的凱特卻設(shè)計(jì)殺了希爾的母親，欺騙了希爾將希爾流放至此。
　　凱特那么做的動因我們不得而知，或許有著更深層的仇恨。
　　得知真相的希爾卻痛苦了許多年。
　　他每天誠心向上帝祈禱，祈求寬恕自己的心靈，卻怎么也消減不下心中的恨意。
　　有一天夜里，他來到普朗特酒館，意外得知了這家酒館暗地里的生意，那天他跟老板娘聊了很久。
　　留下的所有金錢，買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命，也買了他自己的命。
　　女人將煙卷摁滅在柜臺上，紅心木的桌面上有多少煙燙過的疤痕，就有多少人來她這用錢買別人的性命。
　　“你這次活干的不錯，”女人朝著伙計(jì)說道，伙計(jì)干著活，微彎著腰沖她點(diǎn)頭，女人又吩咐伙計(jì)，“幫我倒一杯酒�！�
　　伙計(jì)給她盛了一杯郁金香，她看著那杯顏色漂亮的果酒，從抽屜里拿出了幾天前還別在凱特胸前的金鏈。
　　那是希爾送給凱特的成年禮，金色的繡球花攀附其上，邊緣還有一行小字：贈與我的兄弟凱特。
　　繡球花的花語是希望和永恒。
　　女人抿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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