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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的自白
我是名叫“一”的一只狗，按人類的算法，今年大概六歲，雄性。
我想，我在狗之中，應(yīng)該是比較聰明的，當(dāng)然，還沒有我父親聰明。
還小的時候，我和父母跟著主人一家住在舊房子里，舊房子也不小，還有個很大的院子，我大概有九個兄弟姐妹，都很健康，他們無一例外被送人，我是最弱小的一只，所以被留了下來。
父親已經(jīng)很老了，據(jù)說有十幾歲了，母親很年輕，好像才兩歲。
父親是一只很聰明的狗，他很沉穩(wěn)，他與主人一家生活了很久，他了解人類。父親很得主人一家的喜愛，特別是小主人，似乎是在小主人還很小的時候，就一直與小主人一起生活、玩耍了。父親做為一條狗，經(jīng)歷了很多，可他并不太愿意分享他的經(jīng)歷，我很少接近父親。父親的特技是“握手”。
母親很笨，但很樂天，整天都很開心的樣子，一想要得到主人的寵愛時，就不停地“拜拜”，總是活蹦亂跳的，我想主人一家不是很喜歡她，大概就是嫌她太笨了，即使如此，她依舊不停拜，不停拜，努力想要討得歡心。
女主人是主要照顧我們的人，她時常會和我們說話，雖然有時候挺兇的，但實(shí)際上將我們照顧得很好。
小主人很喜歡動物，喜歡狗，喜歡我們，但我很怕她，我想我那不動聲色的父親，與整天活蹦亂跳的母親也很怕她。因?yàn)樾≈魅藭蝗粴蛭覀�，用力地�?br>
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父親都會僵住不動，只要等小主人打完了，小主人依舊會很疼愛他。母親和我也有樣學(xué)樣，但母親和我有時候會因?yàn)樘^害怕而失禁，這樣只會更加激怒小主人。
小主人打完我們之后，會摸摸我們，然后拍手，這個時候父親會一副很高興地樣子從地上爬起來，搖著尾巴搭上小主人�？墒悄赣H會因?yàn)榕氖致晣樀酶鼌柡Γ缓笮≈魅司蜁^續(xù)毆打。我想比起父親，我更像母親——即使我的外貌比較像父親。
后來，我被送人了，送得并不遠(yuǎn)，就是主人一家對面樓的一戶人家，養(yǎng)我的人是個老太婆和老頭，他們給我取名“小白”，在他們家，吃得也沒有主人家好，老太婆還經(jīng)常用竹棍打我。雖然小主人也經(jīng)常打我，但總覺得沒有那么疼。因此每次見到小主人，我都會搖著尾巴去撒嬌，我希望小主人能將我?guī)Щ丶摇?br>
小主人始終沒有將我?guī)Щ丶�，卻會在每次見到我的時候叫我的名字，“一”。哪怕是老太婆家的小丫頭在和我玩，小主人也會叫我，然后我會丟下小丫頭，沖到小主人面前撒嬌——比起“小白”，“一”才是我承認(rèn)的名字。
這個時候，無論是老太婆，還是那個小丫頭，身上散發(fā)的氣息都不太好，我想她們生氣了，我將會在小主人離開后挨打。
小主人應(yīng)該是知道這件事的，知道我會被打，但她依舊每次微笑著叫我“一”。
記得有一次，小主人悄悄對我說：“我媽已經(jīng)把你送出來了，她不好意思再要回去，所以我就讓他們自己把你送回來，你再忍耐忍耐吧。”
其實(shí)我不太明白小主人的話，想讓我回去，那就把我要回去呀，為什么還要讓老太婆自己把我送回去？而且這么做，就能讓老太婆把我送回去？
再后來，父親不見了，和母親一起失蹤了，小主人和女主人找了好久，都沒找到，那天半夜里，母親獨(dú)自回去了主人家，父親再也不曾回來過。
其實(shí)父親年紀(jì)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糟糕，便開始恐懼，當(dāng)時我也不知道他在恐懼什么，我更無法理解他恐懼的心情。他不見了，是被人抓了嗎？還是在外面被那名叫“汽車”的東西撞死了？又或者他突然發(fā)病，自己找了個地方等死？
倘若是最后一個可能的話，母親八成是陪著父親，直到他斷氣才回來的吧。
沒有找到我父親，小主人也許是哭了，也許沒哭過，我不知道，她出家門時依舊是一臉沉穩(wěn)，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小主人總是和別的同齡人都不同。
我想，父親的沉穩(wěn)，是被小主人“傳染”的。
比起分辨人的表情，我們狗更擅長分辨人的氣息，不只用“氣”的不同來分辨不同的人，也用“氣”的不同來分辨人不同的情緒。
父親失蹤后，女主人很明顯地難過著，我想這是正常人會有的“氣”。但小主人卻沒太大變化，依舊散發(fā)著一種“沉重”的“氣”，又冷又重，唔，大概比以前更冷更重了。
表面上看，小主人只是個相較于同齡人更文靜些的小孩，但一比“氣”，其他小孩就完全比不上小主人了，即使是那些大人也比不上。
倘若都是要挨打地過活的話，我自然是選擇更強(qiáng)大的小主人，老太婆家的小丫頭根本不夠看。
后來，我真的如小主人說的那樣，被老太婆送回主人一家；再后來，我母親也永遠(yuǎn)性地失蹤了，很可能是被人抓了，也可能是被車撞了；再再后來，主人一家?guī)е野崛チ诵≈魅说耐馄偶�；再再再后來，我被送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據(jù)說是小主人的爺爺家，據(jù)說我父親也在這里待過，小主人的爺爺管我叫“星星”——那是父親的名字。
小主人的爺爺家里伙食非常不好，糟糕至極，因此我病了，營養(yǎng)不良。小主人的奶奶送我去獸醫(yī)那里，她一聽醫(yī)藥費(fèi)，便不肯給我治療了，打電話給小主人說我快不行了，治不好了。女主人很快來接我回家，帶我去了寵物醫(yī)院，似乎花了很多錢。
那時我很恐懼，我以為我要死了，不過我還是活了下來。
我回到了小主人身邊，可是小主人的身邊多出了一只名為“羅�！钡呢垼议_始很討厭他，因?yàn)樾≈魅藥缀醪粫蛩�給他很大的自由，小主人經(jīng)常會抱他，但小主人卻不怎么摸我。
小主人的爺爺那也有貓，不過待遇非常糟糕，小主人的羅希卻養(yǎng)得肥肥壯壯的。跟著小主人的我生活也不錯。
漸漸地，我和羅希熟了，我們也會在一起玩、睡覺靠一起之類的。羅希很聰明，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很像我父親——哪怕他們不是同一種生物。我想，小主人對他的喜愛，多少也有些這個原因吧。
沒多久，主人一家又搬家了，這次搬進(jìn)了新房子，新房子在四樓，不像以前那樣有院子了，羅希也不能出去，我可以到外面散步，但羅希卻不能，此時比比，我的自由度比羅希多。
羅希整天看著外面，我有時會覺得他想從四樓跳下去。我可以感受到，羅希很不開心。
搬了新家后，小主人不管是對我還是對羅希，都不像以前那么親近了。她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間，也不來看看我們——即使陽臺與她的房間只有一面玻璃相隔。
冬天到了之后，女主人也不怎么常見了，她似乎很忙，她把羅希帶走了，帶去了小主人外婆家，羅希又變得自由起來，每天忙著要將自己的地盤搶奪回來，還受了傷。沒多久，我也被帶去了小主人的外婆家，有我鎮(zhèn)守在外面，和羅希搶地盤的家伙都不敢來了。
本來我以為再次得到自由的羅希，應(yīng)該心情不錯，但我卻發(fā)現(xiàn)，他變得比以前都要無情起來。
我再次被帶回了小主人的新家，羅希依舊留在那里，然后，他再也沒回來過。
據(jù)說，是過年晚上隔壁人家放鞭炮，把他嚇走了。我不太清楚，只聽女主人打掃陽臺時，和小主人提過。
那時小主人只是面無表情地聽了，沒什么太大反應(yīng)，我卻覺得小主人身上散發(fā)了很可怕、很令我難受的“氣”。
后來，女主人帶回了一只比我大很多的狗，小主人說那是“薩摩耶”，還給那狗取了個名字叫“小三”，女主人說這只狗原來叫“小白”，唔，有點(diǎn)熟悉？
我很討厭小三，個子那么大，年紀(jì)卻很小，好奇心旺盛，整天亂翻東西，把我以前藏的骨頭都找了出來，太討厭這個大個子了！
不過我很快不用見她了，因?yàn)樗褋黻柵_收衣服的男主人嚇到——雖然她只是想和男主人玩。
男主人命令女主人將小三送走，小主人沒有任何意見。
我發(fā)現(xiàn)，小主人開始還是有些喜歡小三的，但一聽小三被別人調(diào)/教過了，便很快對小三失去了興趣。小主人說，沾染了別人顏色的狗，她很討厭。
陽臺再次安靜了下來，只剩我一個。
再后來，女主人又帶了一只小母狗回來，小主人好像再次取名為“小三”，不過小主人熱情不大，她已經(jīng)不再如小時候那般喜愛動物了。這只小三也很快離開，聽說是我送到了小主人爺爺家去。我有些幸災(zāi)樂禍，那里的生活糟透了，活該她跟我爭寵。
但小主人送走了小三，又帶回來了小六，那是一只貓，我想小主人還是想念羅希的，所以才會想養(yǎng)貓。有那么段時間，小主人將小六養(yǎng)在了房子里面，我從陽臺門口看到小六，很羨慕，很嫉妒。
不過實(shí)在太好了，小六是個不識相的家伙，完全比不上羅希，惹火了女主人，還惹火了小主人。要知道，在這個家，照顧我們的雖然是女主人，決定我們生死的，卻是小主人。
小六被從房子里趕了出來，和我一起待陽臺上。倘若他有羅希那么聰明的話，我說不定會對他好點(diǎn)，但他實(shí)在太笨，所以我有時候會欺負(fù)他，當(dāng)然，大多時候我還是不理他的。
小主人對待我們很冷淡，完全沒有在舊房子里那么親近。雖然她不再打我，卻也不怎么會摸我，她一直待在她的房間里，只是有時會突然拉開窗簾看看我，和那只臭貓小六。
很偶爾的時候，小主人會帶我去散步，當(dāng)然，她將我放下樓之后，就回上去了，等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后才來接我，有時候她甚至?xí)浗游遥屛覙窍麻T口等她很久。
六年的時間，小主人長大很多，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她那特殊的“氣”，沉重、陰冷。即使我看到她與人交談，面露微笑的時候，我依舊能感受到那種“氣”，小主人的笑，并不如其他人那般愉快，和假的一樣。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理解父親逐漸衰老、虛弱時的恐懼了，父親害怕被遺棄，害怕被處死，所以先行逃走了，他大概是選擇死在外面，死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
我也怕，怕得很。而且因?yàn)樵?jīng)住在小主人爺爺那里的那段時間，使得我的身體變得很糟糕，雖然那時活了下來，卻也留下了病根。我現(xiàn)在只有父親當(dāng)初的一半歲數(shù)，身體卻和當(dāng)初的父親一樣衰老，唔，大概比當(dāng)初的父親更虛弱。
不過怕歸怕，小主人卻沒有要遺棄、或處死我的意思，即使她對我很冷淡，卻比曾經(jīng)要溫柔不少，我發(fā)過幾次病，女主人都將送去了醫(yī)院，雖然治療的時候，都是女主人陪伴著我的，但付醫(yī)療費(fèi)的，卻是小主人。
我想，小主人還是喜歡我的吧。
那紅色的紙，貌似是人類最大面額的錢幣了，每次去醫(yī)院，小主人都會給醫(yī)生好多張。我能感受到女主人“可惜”情緒的“氣”，但小主人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毫不覺得“可惜”，一如既往地“陰沉”——我越來越覺得，小主人那種“陰沉”令我安心了。
今年夏天開始，我便不怎么能見到女主人了。從陽臺的玻璃門望進(jìn)房子里，只能看到空蕩蕩的客廳。我有些心慌，我害怕他們將這房子遺棄，連同房子里的我也遺棄。
女主人很忙的樣子，甚至?xí)浳故场＿@個時候小主人會發(fā)現(xiàn)，并且喂給我，和那只臭貓小六。
太好了，不管怎么樣，小主人還是在家的，雖然她一直在她自己的房間里，雖然她的房間總是被窗簾遮住，雖然從陽臺的玻璃門處看不到她。但她不會離開這個房子，只要我一直待在這個房子里，哪怕只是陽臺，我也不會被舍棄。
我不再喜歡出去散步，被放出去之后也很快就會回來。小主人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她和女主人說了，然后她們漸漸不再放我出去。我在陽臺上尿尿、便便，女主人都會收拾掉。有時候小主人也會幫著收拾。
我想，小主人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安吧，哪怕放我去散步，她也不會立刻回樓上，而是陪著我散完步，和我一起回家。
我在外面奔跑時，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小主人慢吞吞跟在后面的身影，她身上的“氣”也一如既往的“黑暗”、“沉重”，可是我卻覺得溫暖、安心。
我明白了父親曾經(jīng)的恐懼，卻不打算因?yàn)槟欠N恐懼而離開小主人，小主人會救我的，她會想辦法讓我活下來。
而且即使死亡，我也希望死在小主人的身邊，她那“沉暗”的氣息，可以讓我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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