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和小姐》衍生】小姐和我
　　我沒有名字，在我出生前，大姐姐招娣和二姐姐來娣已先后夭折，我懷疑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能被留下來沒有拋棄。從我會下地走路的那一天起，我就負擔起了家里的一部分活計，用我爹娘的話來說就是：“女娃都是賠錢貨，不能白養(yǎng)活�！睆淖铋_始幫著在地里撿穗子、喂雞、拿起高出我兩頭的掃帚掃院子，到打豬草、拾柴火、燒水、燒飯，我只用了三年時間，而在我五歲那年，爹娘終于迎接來他們盼望已久的弟弟，開始用令人害怕的眼神打量我了。
　　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能更加賣力干活，想讓爹娘不至于尋出我的錯處。可是有一天，一個矮小猥瑣的瘦子進了我家大門，拿一種估量貨物般的眼神上下瞅了我?guī)籽�，就轉(zhuǎn)頭跟我爹娘嘀嘀咕咕起來。最后，他們像是終于商量妥當，瘦子背對著我數(shù)出幾塊什么東西給了爹娘，回身看了我一眼：“趕緊收拾東西走吧！”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爹伸出他鐵鉗般的大手拽起我的胳膊，往瘦子身邊一扯：“不用收拾，一個小娃能有什么東西，你就直接帶走吧！”我慌張地站穩(wěn)身形，看向母親，只見她溫柔地抱著襁褓中的弟弟，根本沒有看我。我只好又撲向爹，哭喊道：“爹！你讓我做什么我都做，別趕我走！”爹不耐煩地一把把我甩開：“三丫頭，你該懂事了，養(yǎng)你這些年，爹娘也算盡心了，如今你弟弟還小，家里沒有多余的口糧，賣了你你也可以出去過好日子不是？”
　　我聽不懂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拼命哭喊著想要抓住他的褲腿，卻被瘦子抓住我的一只手，毫不費力地扯出了院子，扯離了我生活了五年的家。淚眼婆娑中，我看到爹干脆利落地關上院門，那聲響在我心頭巨震。鄰居有聽到動靜出來看的，一見我被拉走，有嬸子搖頭嘆氣著走回去，也有人竊竊私語后瞥給我一個鄙夷的眼神。我不懂那些，只知道哭，哭，哭，直到眼前發(fā)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在一個小黑屋里，屋里還有幾個女孩，年紀都比我大些，但大得有限，最年長的看起來也不過十歲上下。她們縮在墻角的稻草堆上嚶嚶哭泣，跟我一樣面黃肌瘦、衣衫破舊�！敖憬悖@是哪兒？”我的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只能憑感覺知道這里潮濕、寒冷，散發(fā)著難聞的霉味——跟我以前住的地方很像�！斑@是人牙子關我們的地方，我們今天就要被賣到窯子里了……”一個女孩把頭埋在膝蓋上，哭得抽噎�！案G子是什么？”我天真地問著，她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剛剛注意到我的幼小，不由抹了把淚，詫異道：“這么小你爹娘就把你賣掉了？”
　　我愣在那里，想起爹說的那句“賣了你你也可以出去過好日子”，于是又怯怯地問了一句：“是要去過好日子嗎？”那個姐姐沒有說話，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正在自投羅網(wǎng)的兔子，我開始懷疑爹說的那句話了。所以，在瘦子開門和他的一個同伙把我們趕上馬車的時候，我趁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借著自己身形小的優(yōu)勢鉆到馬車下面，找到機會跑了出去。
　　當然，我沒有那么幸運，很快就有人發(fā)現(xiàn)我跑掉了。我聽著呼喝聲在身后越來越近，慌不擇路地拐進前面一個路口，一頭撞在一輛正要啟動的汽車前杠上，“啊”的一聲摔倒了�！摆w叔，發(fā)生了什么事？”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響起，一個魁梧的男人已經(jīng)下車來查看了�！澳銢]事吧？”男人向我伸出手，我被嚇得連連后退，身上蹭到了更多灰土，看起來更狼狽了。男人皺眉掃了我一眼，起身向車后座的人回道：“小姐，是個小丫頭，看起來沒受傷。”隨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耐煩道：“這可是你自己撞過來的，我就不要你賠車了，快點走吧�！蔽仪忧拥攸c點頭，爬起身剛要跑，誰料身后一只大手一把揪住我亂蓬蓬的頭發(fā)，讓我疼得大叫起來。
　　“你干什么！”我被扯得頭皮發(fā)疼，不得已被他拉著往來時路踉蹌，而剛才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頭皮的拉扯力似乎放松了些，我掰著那只手的手指想要掙脫出去，卻換來一個響亮的耳光，腮幫子立時變得又麻又痛。“趙叔！”女孩子的聲音變得更生氣了，隨著她的喊聲，我暈頭轉(zhuǎn)向了一陣，等看清楚了，才發(fā)現(xiàn)我被剛才那個魁梧男人救了，還被他擋在身前。在他對面站著的是瘦子那個同伙，他的手指間似乎還飄著我的一綹頭發(fā)。只見他訕笑道：“這位先生，這丫頭是我閨女，說了兩句就受不了跑出來了，您看……”“我不是他閨女！”我高聲否認，又害怕地躲在魁梧男人身后。這時，一只小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頭，終于第一次看清了那個小姐的樣貌——她長得玉雪可愛，圓嘟嘟的小臉上嵌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兩條被扎得整齊的麻花辮上系著漂亮的藍色蝴蝶結。她輕輕問我：“你是被他拐來的嗎？”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拐”，所以我老實地回答她：“我是被賣給他的�！甭勓�，小姐為難地蹙起眉頭：“他買了你？那……”“你能買我嗎？”我盯著她，如同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浮木，“我會干活，我吃得很少，我……我不想去窯子！”我突然提高聲音，把小姐嚇了一跳，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望著我的眼睛，突然嘴角一彎。我緊張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生怕她說出拒絕的話，但傳進我耳里的卻是脆生生的一句：“趙叔，我要她了�！�
　　就這樣，我成為小姐的丫頭，跟著她回到趙府。小姐真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她輕松地應對了趙家老爺?shù)膯栐挘謳拙湓挵炎约旱牡锖宓瞄_心不已，讓我在這個家順利地住了下來。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小姐問。我低頭，窘得臉上發(fā)燙：“我沒有名字，小姐就叫我三丫頭吧。”“一個人怎么可以沒有名字呢？”小姐柔軟的小手拉住我的，笑著，“既然你爹娘沒有給你名字，那你就自己起一個吧�！薄拔摇铱梢詥幔俊毙〗愕男θ莺軠嘏�，我咽了口吐沫，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滿滿地填在我的心間�！爱斎豢梢�。”小姐拉著我臟兮兮且粗糙的手，帶我去廚房吃東西，“在那之前我就先叫你三丫吧？”她的兩條麻花辮在我眼前歡快地跳動著，我第一次露出笑容：“好的，小姐�！�
　　小姐上的是新式學堂，接受的也是新式教育，所以她在下人面前從來不講究身份。她看出我對讀書表現(xiàn)出興趣，便在每天下學后抽出空閑親自教我識字。于是每天和小姐湊在金黃色的明亮燈光下一筆一劃地練字就成了我最開心的時刻，雖然其他時候，小姐也從來不讓我干重活——之前五年的饑寒交迫給我身體埋下了病根，剛到趙府的第一晚我就病倒了，高燒和惡寒襲擾著我，所以那只拿著毛巾替我擦臉降溫的手尤其令我安心。我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念叨“怕不是疫病，小姐還是不要在這里了，免得傳染上”，心慌地立刻抓住了那只手�！胺判模也粫叩�，我守著你，你要快點好起來�！毙〗愕男跽Z如輕柔的風吹拂我被燒得迷糊的意識，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微笑著沉入昏睡……
　　和小姐學了半年的字后，我愛上了那些傷春悲秋的文字，天天在小姐寫功課時坐在她身后偷偷地看，也曾因此被小姐開玩笑：“哎呀三丫，你看你這多愁善感的樣子，比我還像小姐呢！”“小姐說笑了，三丫怎么敢……”我立刻回應，瞥到手里的書，忽然有了想法，“小姐，我決定給自己起什么名字了�！薄芭�？是什么？”小姐停下手里的筆，扭頭好奇地望著我�！拔覜Q定我要叫作——”我深吸一口氣，一臉陶醉地閉上眼，“冷冰凝愛語夢翠霜！”“啥？”我仿佛看到一對豆豆眼在小姐的臉上困惑地眨呀眨，不由惶恐：“不、不行嗎……”“啊？哎……嗯，不是不行，你喜歡就好。”小姐讓自己的表情恢復正常，但又尷尬地笑了笑，“哪幾個字，你能寫出來嗎？”我看到小姐努力盯著我寫的字反復看了幾遍，才轉(zhuǎn)過來對我笑：“冷冰凝愛語……”她似乎又偷瞄了幾眼紙上的字，“……夢翠霜……嗯，這名字真好聽�！薄靶〗阆矚g嗎！”我激動地站起來，頭卻猛然昏眩，不由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倒。但在那之前，小姐早已伸手扶住了我：“小心啊……”她的語氣里帶著心疼，她顯然已經(jīng)把我當作妹妹一樣疼愛了，這讓我的心里滿滿的，也暖暖的。
　　從此以后，小姐便用我給自己起的名字來稱呼我了。雖然一開始念起來還磕磕絆絆的，但隨著堅持不懈的重復，不久她就能流利地叫出這名字了。當然，這名字對別人卻是非常有考驗性的，小姐看到大家都很為難的樣子，就偷偷跟我商量：“這名字平時叫著有點長，不然我們都叫你‘小霜’好不好？”我知道這件事小姐本不用跟我商量，她自己完全可以決定一個丫頭的名字。小姐這樣做，是把我當個人看，我雖然還小，說不出這種感覺，但我知道小姐對我的好。“小姐待我情深意重，您喜歡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小霜沒有怨言的�！�
　　小姐對我確實情深意重，她不僅救了我這條命，更是不求索取地待我好。我經(jīng)常暗暗發(fā)誓：我要一輩子跟著小姐。為了小姐，哪怕豁出我這條命也無所謂！
　　從五歲到十七歲，我在小姐身邊待了十二年，小姐也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依舊是胖胖的……哦，不，用書上的詞形容就是珠圓玉潤。因為讀書，她戴上了近視眼鏡，但眼睛還是那樣大大的，亮亮的。而且因為她性格好，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朋友�？粗@樣的小姐，我也頗為與有榮焉。我家小姐是這樣的好，世上哪有男人能配得上她呢？
　　老爺似乎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在小姐成年后時常和夫人小聲談論著自己認識的青年才俊，卻總在夫人表示意見前就搖搖頭，嘆息道：“我們娟兒這么好，這樣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夫人搖頭笑著說老爺是女兒奴，把小姐叫到跟前，問她可有心儀的人。小姐羞澀地否認，一回房間，卻笑得一臉嬌羞。
　　“小姐，莫非你有……”我驚疑不定地問她，見她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心中立時掀起滔天巨浪！
　　“是……哪家公子？”是誰！有誰能配上我家小姐！
　　“是……小霜啊，你還記得那次父親舉辦宴會，來的那位劉家少爺嗎？”哪個劉家少爺？我眼里心里只有小姐，哪里會注意宴會上的什么劉家少爺！
　　“其實，劉家少爺約我坐火車去膠州游玩，你跟我一起去吧。剛才我就是跟母親去說這次出游計劃的……”小姐后面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見了，但我心里暗暗決定，一定要好好會會這劉家少爺。
　　在火車站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我僅是拿了一個放衣服的小包裹就已經(jīng)被擠得透不過氣，而小姐拎著兩個滿滿的行李箱卻還是大步流星，神態(tài)自若。“小姐……”我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出來，努力喘了幾口氣，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但我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待頭腦中的昏眩感過去，第一時間俯身去提小姐為等我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小姐，不然我?guī)湍隳冒伞薄八懔耍闵眢w不好，你能活著我就謝天謝地了�！毙〗汶m然有些微汗，但一臉的開心。一想到小姐是因為就要見到那個劉家少爺而愉悅，我的心口就像堵上了一團棉花，悶悶的。
　　上了火車，小姐開心地和那個劉家少爺打著招呼，我在旁邊冷眼旁觀，心中頗為鄙夷：哼，長得一般，不夠穩(wěn)重，一個大男人還局促地扯著袍子和小姐說話。還有那張笑臉，真是怎么看怎么丑，這樣的人也配得上我們小姐喜歡嗎？
　　在心里給他打著負分的同時，我注意到那個少爺身邊還有一個管家，他總會有意無意地打斷他家少爺和小姐的對話。若說是無禮之人，他的言談舉止卻處處透著優(yōu)雅；若他的教養(yǎng)本就很好，那么……
　　我的目光帶上了探究，雖然看似乖乖站在小姐身旁，但會不時瞟他一眼。卻見他氣定神閑站在他家少爺?shù)囊贿�，對他家少爺�(shù)姆愿缊?zhí)行得迅速而有效，不由產(chǎn)生了爭勝之心，想要從他那里搶到茶壺，結果把水灑了自己一身。“真是個笨丫頭。”他在我身后悠悠嘆息，我氣憤地扭頭瞪他，忽然發(fā)覺他目光快速向兩位主人那里掃了一下，又轉(zhuǎn)回來看著我，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原來……他也……
　　我立刻了悟，換衣服出來后就開始與他一唱一和，讓劉家少爺?shù)谋戆走t遲無法出口。我把我在那些才子佳人小說里看到的情節(jié)套路一套套地演出來，也真虧這個龍傲天可以一一接住，在我們先后跑出小姐所在的車廂后，我躲在車廂連接處偷偷地看小姐——即使被我們這樣打攪她也沒有怪罪我的意思，依然溫柔和善，只是在她緊緊盯著劉家少爺?shù)难凵窭锿嘎冻鲈絹碓蕉嗟钠诖�，那期待的光芒亮得灼眼�?br>　　“小姐……好像真的很喜歡你家少爺呢……”我喃喃，龍傲天挺直地站在我身后，沉默著。過了許久，他像是下定決心：“再來一次�！薄霸賮硪淮危俊蔽矣悬c猶豫。明明知道小姐的心思，也明明可以看出劉家少爺對小姐是真心實意的，我還要繼續(xù)破壞小姐的好事嗎？但……再試一次吧。如果再試一次結果仍然是這樣，我也可以放心地把小姐交給劉家少爺了。
　　我發(fā)誓我只是想再考驗一次兩人的感情的，但，劉家少爺竟然失憶了！我愧疚地站在一邊，看小姐急得快哭出來了，再也不顧矜持地雙手緊握著劉家少爺?shù)氖�，把擔心寫在了臉上。我瞧了一眼身邊的龍傲天，他滿眼都是他家少爺，早忘了要跟我做戲這件事。對啊，我們的深情款款只愿對著我們最重視的人，明知道身份懸殊，奢望終將成空，但也幼稚地幻想著，那人會為自己短暫停留。
　　小姐，我再也不會阻止你和劉家少爺?shù)慕煌�。我愿你得到這世上最圓滿的幸福，而我，只要在你身后看著你幸福，就足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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