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靈魂的翅膀
　　永遠(yuǎn)飄不到天上
　　偶爾有些微風(fēng)哎
　　也是我自己的想象
　　——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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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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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關(guān)著窗，仍然可以感到玻璃之外的世界是陰冷的。菲利亞拿起一束玫瑰，插入茶幾一角的花瓶。名貴瓷器的藍(lán)色散發(fā)出涼涼的光暈，交織著落日深沉的余暉，形成一幅明與暗的奇景。

　　魔龍王的宮殿處于黃道與赤道的交接點，是整個魔界中唯一能接收到陽光的地方。杰洛士特意把家建立在這里，讓全體同胞欣賞他對王妃的寵愛。每一年有兩個十二小時，一次是春分，另一次是秋分，黃金龍沐浴在珍貴的太陽之下，讓正在冷凝的龍血恢復(fù)少許溫暖。

　　今天是三月二十一，春分。

　　久違的人類世界想必已經(jīng)萬物復(fù)蘇。菲利亞眷戀地眺望著夕陽。由于血統(tǒng)問題，陰沉晦暗的環(huán)境總是令她不適。譬如說魔界，比如說——魔王的臂彎。

　　杰洛士曾經(jīng)許諾，等到他立穩(wěn)根基，就任她選擇定居之處。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山谷？繁華似錦的鬧市？艷陽高照的海島？他的甜心想住哪兒，他倆就住哪兒。彈指一揮，十六年過去。仆人們不敢多嘴，他也很少提及公事。但她隱隱地察覺到：這個承諾將會成為一句空話。隨著時光的流逝，所謂的□□勢不僅未曾緩解，反而越發(fā)兇險。九個月之前，杰洛士開始禁止她走出婦女休息區(qū)，龍神官隨時待命，侍奉在她左右。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杰洛士最大的弱點就是她自己。

　　暗殺，綁架。

　　這些任務(wù)本是他的強項。

　　現(xiàn)在，他不得不為抵御這些煞費苦心。

　　四位魔王信誓旦旦，宣告和平至上。

　　但戰(zhàn)爭還是魔鬼們心中心照不宣的陰影。

　　黃金龍的視線投向臥室中央。

　　一個美麗的蛋安穩(wěn)地躺在手工精致的提籃里。煙紫色的外殼，散發(fā)朦朧的金芒。

　　他倆的骨肉。

　　他倆的珍寶。

　　“我的心肝。”她走過去，“你加重了父親的負(fù)擔(dān)�！�

　　她俯下身去，小心地吻著它。

　　蛋剛滿一周歲。

　　今晚將舉行盛大的慶祝宴會，魔界的王親貴族都會出席。

　　菲利亞相信杰洛士暗中測算過，否則它為何恰巧降生于春分日？她不清楚這有什么意義，但很高興。春分是她喜愛的節(jié)氣。也許，他的目的只是為了逗她高興？

　　“瓦爾san想闖進來，菲利亞sama！”

　　一個脆生生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

　　菲利亞回頭，看見相貌標(biāo)致的林妮站在背后。龍神官年僅十五，和瓦爾同齡，是高位魔族中最幼小的成員。杰洛士效仿獸王：只創(chuàng)造了一位部下，賜予她神官與將軍的雙重力量。

　　“林妮寶貝，擋住他�！�

　　“卑職無能——”

　　“哈羅，菲菲！”

　　桀驁不馴的古代龍，懶洋洋地倚在門口朝她揮手。

　　菲利亞笑了：“也許現(xiàn)在和你談?wù)劊仍谕硌缟现苯优雒娓线m。”

　　她丟給林妮一個眼色，后者當(dāng)即識趣地消失。慧黠的林妮并不打算得罪女主人看重的古代龍，單就武力而言，重生的瓦爾遠(yuǎn)遠(yuǎn)不是她的對手。

　　“晚宴？是的，你拒絕給我請柬，尊貴的王妃，但我今晚會出席，毫無疑問。”瓦爾氣憤地說，“是的，我跑來就是為通知你這件事�！�

　　菲利亞苦笑。

　　“菲菲，給我理由�！�

　　“瓦爾！”

　　“有力的理由——不然我就在賓客云集時大吵大鬧�！�

　　“公眾場合，你談吐不夠檢點。”

　　“你是指？”悶哼，“和你調(diào)情？一些無傷大雅的恭維？”

　　菲利亞焦灼起來：“我不明白，為什么你總是要說一些不像話的話，還自以為是地以為我愛聽？”

　　“你是愛聽。呵，你臉紅啦！”

　　狼牙棒終于呼嘯而出：“因為生氣！”

　　“菲利亞，你需要一個后盾，我是恰當(dāng)人選�！蓖郀栺{輕就熟地閃避著，依靠十五年來的經(jīng)驗，“你必須擁有一個死心塌地的后盾，你可是生活在一群魔族中間�！�

　　“你是我的親人，瓦爾，一直都是。但你的所作所為正在破壞我們的感情。也許你會覺得我古板，我認(rèn)為已婚婦女有義務(wù)拒絕曖昧。也許你想說這在道德淪喪的魔界毫無價值，不過，我不僅堅持而且引以為榮。我自幼在火龍王的神殿里長大，接受嚴(yán)苛的教育，恪守婦道不是為虛名，而是為了尊嚴(yán)�！�

　　“菲chan！”

　　“住口，不許用狎昵的稱呼！”

　　“你愛杰洛士？你真的愛那個魔鬼？你不認(rèn)為這種愛情有損你，一位龍族女性的尊嚴(yán)？”

　　古代龍質(zhì)問說。

　　他一直確信她是被魔鬼強迫了，被她自身的欲望引誘了，雖然自責(zé)卻又無法自拔。所以他應(yīng)該是她天生的救星，她該在他的幫助下改邪歸正！一頭血統(tǒng)高貴的龍，怎么可能從魔鬼的□□上獲得幸福？或許能滿足低等的情|欲；幸福？決不可能！他的菲菲太倔強，才不能在年輕的男孩面前承認(rèn)：她需要幫助。

　　出乎他的意料，菲利亞并沒有啞口無言。

　　古代龍的滅族悲劇顯示了一個真理：區(qū)分好人、壞人是幼稚的。世間的生命體只分兩種，一種可愛，一種可憎。大家只是理想不同。杰洛士非常可愛，這就夠了。

　　“我是思想保守的姑娘，只嫁心上人�！�

　　俏麗的臉上浮出紅暈。

　　平生第一次，一種名為憂郁的情緒籠罩了血氣方剛的瓦爾。

　　她不矛盾？

　　她不自責(zé)？

　　她沒有思想包袱？

　　她沒有罪惡感？

　　怎么會？

　　她滿心喜悅地享受著愛情！

　　如同享受美好的陽光。

　　瓦爾注視著她。夕陽為他迷戀的她披上金黃外衣，又在墻面投下斜斜的黑影。他要說出一件事，男性的榮譽感讓他說不出口。誘拐一位已婚婦女私奔并不是罪；背后議論情敵的是非，卻是卑鄙勾當(dāng)。龍有龍的原則。于是，他暗示著問：

　　“紅杏出墻，你鄙視這種行為嗎？”

　　“那還用說！”菲利亞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孩子最近都在想些什么！必須好好教育！

　　“我的觀點是假如夫君作風(fēng)敗壞，太太找點樂趣就值得體諒�！�

　　“不，不！”

　　“為什么？”

　　“夫君墮落，不是太太寡廉鮮恥的理由�！�

　　菲利亞厭惡地想，魔界到處是風(fēng)流韻事，男男女女一團糟，把瓦爾帶壞了。無愛的□□關(guān)系多可恥，啊，絕對可恥！

　　“瓦爾，親愛的�！�

　　杰洛士瞬間出現(xiàn)，并且友好地向少年伸出了手。后者無需回頭，也能感到菲利亞嚴(yán)厲的、告誡的目光。他不得不在監(jiān)護人掌心拍了一下，敷衍一句問候，隨即消失。

　　“毫無教養(yǎng)�！蹦Ч磉z憾地說。

　　“你討厭他？”

　　“我只是拿他沒辦法�！�

　　他笑著在提籃邊坐下，睜開紫水晶似的眼眸查看尚未出世的嬰兒。菲利亞有時覺得，蛋分走了他對她的關(guān)注。妒忌自己的親生骨肉實在離譜，可她就是按捺不住心頭的酸澀。

　　“我得教會他，闖進人家的臥室十分失禮�！�

　　“大概教不會，瓦爾天性粗野。”他聳聳肩，“男孩粗魯一點沒關(guān)系�！�

　　“女孩，也沒關(guān)系�！狈评麃喺f，兩人同時聯(lián)想到了莉娜·因巴斯——三個世紀(jì)之前活躍的人類女孩，會心而笑。

　　“胚胎發(fā)育得好嗎？”

　　“法術(shù)效果不錯，狀況穩(wěn)定，千日期滿，咱倆的寶寶會順利孵化�！�

　　她捧起他的臉。

　　“嗯，菲菲？”

　　一個甜美的吻覆蓋住他的唇。他不太堅定地推開她，露齒一笑，這使他看上去有一種稚氣的羞澀�！敖Y(jié)婚以前，我從不主動親吻你�！狈评麃喸谒X中說，“我覺得女孩提這種要求不體面。”她吻著他柔順的發(fā)絲，然后是光潔的額，細(xì)致的眉。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起頭，臂膀圈上她纖細(xì)的腰：“婚后呢，有什么區(qū)別？”

　　靈巧的指尖在他線條優(yōu)美的頸部游移：“你屬于我，我屬于你，沒有體面和不體面�！�

　　“Dear，我不懂�！�

　　玫瑰一般的紅唇繼承了手指的任務(wù)；不安分的手指卻從領(lǐng)口滑下去，撫過硬朗精致的鎖骨，在上衣里來回摩挲著。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她在耳邊吃吃笑著，淘氣地吹亂他耳后的秀發(fā)。芬芳愉快的氣息圍繞著他，突然，毫無預(yù)兆的，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瑟縮一下，再次露出微笑：

　　“你做了什么？”

　　她取過鏡子，請他參觀杰作。

　　“你的牙很棒�！�

　　他評價說。

　　“如今你是我的專屬，明白了？”

　　“唔，霸道的小龍�！蹦Ч砼d高采烈地側(cè)著臉，看了又看，“等一會兒，你準(zhǔn)備怎樣向貴賓們解釋牙印的來源？”

　　她遲疑著。

　　邪邪的提議：“Love bite？”

　　菲利亞立刻面紅耳赤。

　　半真不假地批評了她太拘謹(jǐn)，然后他建議上床去嘗一嘗某種激烈的新方式。

　　“不要瞎胡鬧！”

　　她仔細(xì)撥攏他的頭發(fā)，把香艷的齒痕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據(jù)說是一個很靈的法術(shù)�！秉S金龍欣慰地想，“林妮用同樣的法術(shù)套牢了她的未婚夫，霸神官迪內(nèi)。對付全無心肝的魔族情郎，小伎倆是必不可少的�！�

　　“喂，人家很失望咯�！苯苈迨繐u晃著她那流光溢彩的發(fā)辮。

　　女主人提醒道：“賓客正在陸續(xù)抵達(dá)中。”

　　“仆人會招呼他們�！�

　　“有這閑工夫，該和你談?wù)勍郀��！?br>
　　“噢，多無聊，太無聊了。”

　　下一秒，狼牙棒招呼了他的腦袋：

　　“給我正經(jīng)一點！”

　　“菲菲偷襲，菲菲賴皮！”

　　“瓦爾的情緒波動很大！”

　　“啊哈，長大了，需要一個女人�！�

　　她威脅地盯著丈夫。

　　魔鬼嘆氣，投降，改用正經(jīng)的口吻：“瓦爾需要同胞、伙伴，包括情投意合的女朋友�！�

　　“他糾纏我�！�

　　“因為他的生活圈子里沒有別的龍。我已經(jīng)考慮過瓦爾的前途了，男人該去廣闊的世界歷練一番，魔界的環(huán)境、人際關(guān)系也不適合龍的成長。年輕的龍精力旺盛，我們要給他開辟一條健康的發(fā)泄通道。讓瓦爾去人間吧，你看怎樣？我會派幾個精明的部下暗中照顧。你隨時能和他聯(lián)絡(luò)。他會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的政敵會不會把他當(dāng)作軍事目標(biāo)襲擊？”

　　“不會——他們都知道，我根本不關(guān)心瓦爾的死活。”

　　“杰利！”菲利亞瞪眼，“坦誠未必總是美德�！�

　　“不是美德的時候我才會坦誠喲。”

　　“囂張的垃圾！”

　　“親親，你的尾巴好漂亮！”

　　夫婦對話在例行的追殺場面中光榮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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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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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一次，杰洛士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

　　他原本有機會擔(dān)任冥王。

　　冥王的權(quán)限高于魔龍王，領(lǐng)土治理得更為妥善，軍容也更為齊整。菲不利佐去世才三百年；至于加布，遠(yuǎn)在一千多年之前就被神族封印入人體，轉(zhuǎn)世輪回，他背叛魔族的行徑又造成一系列戰(zhàn)亂以及傷亡。一個爛攤子，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杰洛士準(zhǔn)是瘋了！”每個魔鬼都這么想。

　　新王上任，服眾是最棘手最迫切的工作。大局十分嚴(yán)峻：魔龍王荒廢千年的某些疆域，某些利益，三位老魔王習(xí)慣性地霸占著。如果杰洛士缺乏冒犯他們的膽略，不去回收他分內(nèi)的財產(chǎn)，就無法樹立起碼的威信，麾下隸屬的強悍將領(lǐng)遲早自立山頭。他們無拘無束渡過十三個世紀(jì)，不歡迎一位素昧平生的領(lǐng)袖。

　　即便他能平定叛亂，戰(zhàn)斗力的削弱也將導(dǎo)致最終的衰亡。冷眼旁觀的霸王和海王達(dá)璐菲恩，不會錯過吃掉他的時機。很顯然，兩位魔王不愿意看到昔日的奴隸攀升上來，同自己平起平坐。

　　換言之，獸王是他唯一的指望。

　　因為她態(tài)度尚未明朗。

　　長年累月，他使盡渾身解數(shù)奉承杰拉絲，爭取她的支持，懇求她的結(jié)盟。杰拉絲若即若離，喜怒無常，欲擒故縱。謀略女王惡趣味的本性，無限延后了這筆互利交易的成交時間。她滿意的是：杰利寶貝還是她的，一個魔王的頭銜算不了什么，他將永遠(yuǎn)屬于她。

　　杰洛士可否冒犯其他魔王，強行重新劃分勢力范圍？

　　不。

　　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選擇等于自取滅亡。

　　升任為魔龍王的致命缺陷：

　　——屬性不合。

　　——所以，他的力量弱于平級同僚。

　　理論上說，王位附屬的能量灌輸進來的一剎那，杰洛士轉(zhuǎn)化的精神本體能強壯到足以和三位魔王分庭抗禮的程度。

　　可惜，前任獸神官由妖嬈的杰拉絲創(chuàng)造。他瘦削輕盈的先天體格，后天接受的種種培訓(xùn)，積累千年的、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全都偏向飄逸、機巧、靈動、陰毒一路。天賦所限，他無法得心應(yīng)手駕馭魔龍王的強攻型力量，甚至忙于應(yīng)付能量沖撞之苦。正如三歲幼童，得到一件龐大、沉重的上古神兵，殺傷力固然增強，卻不能充分發(fā)揮神兵的威力，勉強操縱迎戰(zhàn)強敵，還會誤傷自己。

　　冥王名下浩淼的知識，無垠的溫柔，讓杰洛士后悔。假如當(dāng)年選擇另一個王位……

　　值嗎？

　　為菲利亞，值嗎？

　　“您今晚真美，菲san！”

　　杰洛士停止思慮，順著菲利亞的視線看向聲音的來源。一位年約四十的男士正在朝王妃欠身。霸王希羅，有一張輪廓清晰、端莊的臉，胡須刮得干干凈凈，一副平凡的外型。他既不英俊，也不丑陋，可站在貴賓之中顯得卓越不群。

　　魔王的儀表舉止，處處體現(xiàn)著一個事實：希羅是魔界頂峰的佼佼者。

　　女主人以高貴的儀態(tài)回報了霸王的恭維，雖然她非常牽掛瓦爾，男孩此刻在哪兒？但愿他別惹是生非，更重要的，但愿他別不開心�；蛟S他正在某個黑暗角落感時傷懷。

　　重生之后，神與魔的法力消逝，瓦爾回歸了純凈的龍族血統(tǒng)。他有過并非不幸的童年，得到過妥善的撫育。菲利亞結(jié)婚初期曾經(jīng)熱切地盼望生養(yǎng)下一代，但杰洛士說服了她，他倆的壽命接近于無限，不在乎短短的十來年，等到瓦爾成人以后再增添新的兒女，豈非兩全其美？他投入大量精力研究魔法，才使古代龍成功孵化；讓幼龍正常地發(fā)育成長，也費盡了他的心血。融洽的父子關(guān)系是隨著瓦爾思維的成型崩潰的，他開始追問親生父母；他質(zhì)疑自己為什么和林妮，和別的小朋友體質(zhì)不一樣。他沖動、偏激，魔鬼們排擠這個異類，他也憎恨魔鬼。

　　林妮私下建議過鏟除瓦爾。女性獨有的直覺，出眾的智商，以及青梅竹馬的關(guān)系，使龍神官早在王妃之前看破古代龍的情思。如今軍務(wù)繁忙，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她的創(chuàng)造者不該為內(nèi)院的不穩(wěn)定因素操心�？墒墙苈迨糠駴Q了她的提案。他知道——正確地知道，菲利亞全身心地愛著自己。何必為男孩的性命和她鬧僵呢？當(dāng)然，可靠的林妮有能力制造一次天衣無縫的意外事故。不過菲利亞不會相信，她不需要人證物證，也不會追究細(xì)節(jié)過程，她會直接把賬記在丈夫身上。黃金龍的頭腦不算精明，但也不好糊弄。

　　一個潛在的原因，也許菲利亞本身不曾意識到，她需要瓦爾，善待遺孤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古代龍的悲慘遭遇瓦解了她的意志，她全盤否定了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操勞，自己的前半生。她對瓦爾沒有愛，事實上，她是在和瓦爾“加布”進行心理較量。黃金龍族的所謂正義讓他有理由宣布世界毫無意義，應(yīng)該毀滅；那么，最后的黃金龍用另一種正義讓他承認(rèn)世界存在的價值。

　　“天使一般的菲，我的菲�！苯苈迨枯p輕地感嘆。他的視線越過菲利亞的肩頭，遙望遠(yuǎn)處的達(dá)璐菲恩。高高的、瘦弱的體態(tài)，那是一位和杰拉絲截然不同的女王。神經(jīng)質(zhì)的櫻唇抹得血紅，蒼白的面孔，漆黑的垂腰長發(fā)——珠光寶氣的海王，只有深邃的藍(lán)色瞳仁帶有海的氣息。

　　霸神官迪內(nèi)走近前來：“獸王sama是了不起的女性！”

　　杰洛士贊同地微笑：“是�！�

　　“她能解釋任何事情，解釋得頭頭是道�！�

　　魔龍王領(lǐng)會他的言外之意，謹(jǐn)慎地說：“杰拉絲sama賜予我的親情，不需要任何解釋�！�

　　“哈，你怕這個話題。”

　　“神官，你醉了�！�

　　眼前的楞小子配不上林妮，她卻對他一往情深。聰明女孩的心思真叫人琢磨不透。他伸出右臂，托穩(wěn)醉醺醺的年輕人。后者褐色的發(fā)根附近，露出一個清晰的齒痕。咦？何時開始魔界流行這一套了？他試圖抑制一個甜蜜的笑容，卻忍耐不住。繾綣熾熱的夜晚，水乳|交融的和諧，鮮為人知的快樂，當(dāng)年的選擇沒有錯。

　　很久以前，他占有了她，正如花朵占有一顆露珠。他品嘗到甘醇的肉香，感受到激情的肆虐，可是他知道那不夠。她不知道，因為純潔的她沒有任何經(jīng)驗。古代中國的宮廷內(nèi)，寂寞的宦官占有寂寞的宮女，大概就是那樣的吧。虛鳳假凰，一個美好的謊言，一個豐饒的幻象�；ǘ渲荒茉S配花朵。露珠只能屬于露珠。而他和她的距離，比花朵與露珠更遙遠(yuǎn)。為了拉近距離，他寧愿支付最慘重的代價——

　　也許。

　　代價過于慘重了。

　　菲利亞不了解這些。

　　他不要她了解。

　　魔鬼的自尊希望得到龍的愛，不是感激，不是報答，不是補償，不是責(zé)任，而是不折不扣的愛。

　　“將軍交給我處理，杰利，林妮到處找你，看來有急事�！�

　　杰洛士向過來傳話的妻子笑了笑，幫她把迪內(nèi)安頓在躺椅上，匆匆離去。

　　“再給我一杯，美麗的主人�！�

　　“醉酒傷身，迪內(nèi)san，來份果汁好嗎？”

　　“菲san，您企圖改造我？”霸將軍損損地笑，“改造男人是必敗無疑的工作唷�！�

　　達(dá)璐菲恩加入了他們的談話：“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男人會變得越來越老，卻不會變得越來越好。”

　　“呀呀，真理�！�

　　兩個惡魔爽朗地大笑，菲利亞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我的神官，過來照看迪內(nèi)。”海王牽起黃金龍的手，“菲san，我想和您單獨談?wù)劇！?br>
　　四周的歡聲笑語、衣香鬢影緩緩模糊。達(dá)璐菲恩不動聲色地建立了一個異空間。

　　不愧是操縱空間的王，菲利亞想，她沒有驚動近在咫尺的高位魔族們，不簡單。

　　“真為您惋惜。”

　　海王一聲嘆息。

　　“哎，為什么？”

　　“難道您未曾耳聞？”

　　“耳聞什么？”

　　“關(guān)于獸王�！�

　　“對不起，我不太明白您指什么�！�

　　“大家都說，杰利和她的關(guān)系不稀奇，畢竟他們相處過那么多年�！�

　　“對不起，我還是……”

　　“我是指，□□。”

　　下流的詞語使達(dá)璐菲恩羞紅了臉。她近乎嗔怪地補充說這在魔界也是空前絕后的丑聞。

　　“不�！�

　　“您該整天跟著他。男人不能有自由時間，他的情婦起碼有兩位數(shù)�！�

　　尖叫：“不！”

　　“鎮(zhèn)靜！菲san，命運在檢驗?zāi)闹腔邸ｔ[、哭泣、哀求會讓您的丈夫不耐煩。要是您無法自控，害他當(dāng)眾出洋相，您就會輸個精光。”

　　“我們的孩子剛剛一歲……”

　　“聽說是男孩？多么遺憾。男孩是討厭的小東西，我的將軍各方各面都比不上神官。他滿腦子歪門邪道，就想著蒙騙他的創(chuàng)造者。活了一萬多年，我就沒見過像樣的男人�！边_(dá)璐菲恩在笑，“親愛的王妃，總之，記住您是名正言順的，由得他去胡鬧吧。其實啊，女人并不需要清白無暇的丈夫�！�

　　“我們相愛然后結(jié)合，他和別的魔鬼不同……”

　　盛宴余下的時光，菲利亞在恍惚中度過。那個含笑招呼賓客的魔龍王妃，似乎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思緒一片混亂，達(dá)璐菲恩和杰洛士有利害沖突，但她的話那么懇切，充滿了說服力。當(dāng)然了，在取得證據(jù)之前，她不該相信這個不幸的消息。剛巧獸王窈窕的身影經(jīng)過她的身邊，黃金龍毫不猶豫跟了過去。

　　菲利亞的目標(biāo)不是攤牌，這太愚蠢；也不是暗示性的詢問，杰拉絲生性矯飾，不見得會說真話，她完全可以為戲弄他倆而承認(rèn)莫須有的奸|情。菲利亞的目標(biāo)是，接觸杰拉絲的意識流，查閱她的意識流。因為實力懸殊，龍只能祈禱女王輕視自己，給自己可乘之機。

　　獸王的確沒把菲利亞當(dāng)回事。

　　“用神圣魔法控制她的意識，最多九秒鐘，也許更短�！狈评麃喤憬芾z在空曠的露臺上寒暄著，“也許相愛的人必須相互信任……”

　　她幾次三番起意放棄行動，最后還是猜忌心理占了上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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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0

　　******

　　杰拉絲盯著冉冉上升的煙圈。

　　她無法確定菲利亞先前做了什么，喪失意識的時段太短暫，短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光潔黝黑的掌心撫過搖椅的雕花木紋，女王終于打消了告訴杰洛士的念頭，太不光彩了，被一頭低級的黃金龍暗算了。她不想聲張，決定自行調(diào)查。

　　外界有流言說，黃金龍是神族的化身。

　　也許因為神族也是龍的緣故吧。

　　學(xué)識淵博的杰拉絲知道，黃金龍只是普通的獸族，雖然它們處于獸族的巔峰，能力遠(yuǎn)遠(yuǎn)超越別的禽獸和龍——其中具備特別天賦的，還有幸成了侍奉四大龍王的長老和女巫。

　　真正的神龍，無一例外是純精神體，體質(zhì)與形態(tài)酷似魔龍王的本體。神魔生命體的區(qū)別在于魔龍王是純粹的黑暗，神龍是純粹的光明，正如他們的本源：史菲德和夏布拉尼古爾德——屬性相反，本質(zhì)酷似。LON-SAMA在混沌中提取對立的兩面，創(chuàng)造了兩個頂級的種族。

　　“掙脫萬物之母的桎梏，制造出兼?zhèn)涿靼档暮蟠鷨�？�?br>
　　杰洛士費盡心血引誘菲利亞時，她怎么沒看透？杰洛士選擇魔龍王位舉步維艱的時候，她怎么沒看透！

　　那個狡黠的家伙從來不做無益的犧牲。

　　蛋中的生命將在父親的精心培育和指導(dǎo)下，成為世界的王者。

　　杰拉絲投資正確，判斷正確，值得慶幸。

　　倘若魔龍王的伴侶不是黃金龍，而是神龍，混沌之子在結(jié)合之時就能出世。水龍王已經(jīng)死去，三位龍王依然存活——哪怕忽略性別問題，杰洛士也勾引不了他們。純粹的神族決無負(fù)面情感，雙方正面相逢的結(jié)果只會是較為弱小的他灰飛煙滅。此外，“樂趣”也并非不重要，杰利寶貝熱衷享受工作過程中的樂趣。

　　最接近神的生物中，僅存的女性，前任女巫菲利亞，杰洛士選中她順理成章。

　　拿魔族的審美觀點衡量，她也稱得上美艷絕倫。

　　她還記得初次會晤，近在咫尺的金發(fā)閃爍著日光的粼粼華彩，在魔鬼的宮殿里刺痛了她的眼。王妃舉止高雅矜貴，偶爾浮現(xiàn)青春的霸道和天真的朝氣，令她十分羨慕。

　　菲利亞非常美，非常性感——而她自己懵然不覺。

　　這種漫不經(jīng)心的純潔，就是她最美最性感的地方。

　　風(fēng)姿綽約的俏佳人，魔界數(shù)不勝數(shù)。她們從不忘記強調(diào)女性的魅力，因而流于平庸。還有幾個女孩，譬如林妮，譬如海王的神官，天生麗質(zhì)可惜尚未長成�！昂芷恋男」媚飩儯�，毫不動人�！�

　　獸王的心思又回到杰洛士身上，他像所有男性一樣不在意外表。他不明白有些時候他看起來有多迷人，只是一心一意掛慮著自己的宏圖偉業(yè)。真糟糕！不知不覺不經(jīng)意之間，他誘惑著她，卻不了解這一點。

　　“必須盡快作個了斷，比如說——今夜�！敝\略之王感到心驚肉跳，“得到他，不行就鏟除�！�

　　她舍不得消滅他，不管為了什么。

　　可是，蛋的問世預(yù)示著魔界的重新洗牌。她得在孵化之前拿出實際行動。婦人之仁搭進的會是自己的老命。

　　不用瓦爾當(dāng)臨床魔法的試驗品，杰洛士不可能順利孵育出下一代。幸福的黃金龍不知道這個微妙而又殘忍的真相。她不是神，只是神的仆從，誰會把他倆的后代想象到混沌上去呢？

　　獸王率先醒悟，她最清楚杰洛士的本性。

　　隨后海王提示了粗枝大葉的希羅。

　　魔王們試圖扼殺危險的胚胎，但宮殿的防范無懈可擊。

　　——錯綜復(fù)雜的神魔混合法術(shù)，周到地保護著小王子。

　　——沒有魔族能觸碰到它，林妮都不能。

　　“結(jié)界打不開！”

　　“結(jié)界打不開！”

　　“結(jié)界打不開！”

　　一連串的咒罵之后，古代龍重重一拳敲在墻上。

　　如你所知，他不是第一個陰謀破產(chǎn)的人。

　　傍晚時分和黃金龍的對話，使他徹底失去了希望。他想破壞點什么，用以發(fā)泄心頭的憤懣。他該怎樣對待菲菲的寶貝呢？殺掉，也許不，總之奪走他們的寶貝，讓他們不那么美滿。

　　菲利亞傲慢地拒絕學(xué)習(xí)黑魔法，古代龍卻涉獵過。依靠龍族的天賦，神圣魔法也阻擋不了他。他得心應(yīng)手直到最后一步——和胚胎血脈相連的靈力。

　　“去找杰拉絲合作？”

　　瓦爾吃力地思考著。

　　臥室門外有動靜，他撥開門縫警覺地張望。

　　陰森森的走廊里，菲莉亞靠在墻上掩面哭泣。

　　一種陌生的、痛楚的柔情在他的胸膛內(nèi)滋長，漲得生疼。他不顧一切走出去，扳過她的身子，把姣美的臉頰緊緊壓在心口。如果說從前調(diào)戲她是為了賭氣，為了叫她為難，那么此刻，他感到自己是成熟的男子漢，成熟地愛著他的心上人。他沒見過她的眼淚，原來體貼的、嚴(yán)厲的、勇敢的菲利亞，也會哭得像個脆弱的娃娃。真摯的懷抱似乎安撫了她，她正在平靜下來。

　　“杰利，告訴我你和獸王是清白的。”

　　“噢！”他使勁壓抑憤怒，“請問我是誰？”

　　菲利亞端目凝視。

　　“真遺憾，你居然認(rèn)錯了你的丈夫�！�

　　她往后退：“你怎么會在臥室里？”

　　心事重重的她過來探望嬰兒尋找慰籍。

　　“東西忘在這里，來取……”

　　菲利亞沒有數(shù)落他，甚至沒有追問下去。她迫不及待地開始倒苦水。

　　她在杰拉絲意識流內(nèi)搜索關(guān)于杰洛士的信息。九秒轉(zhuǎn)瞬即逝，她沒有直接看到那種畫面。不過他倆的關(guān)系也夠曖昧，足以說明緋聞絕非空穴來風(fēng)。他給她的目光、言語、愛撫、熱情全是虛假的，恩愛的面具之下，藏著另一種無恥的欲望。她是他正常生活的招牌，是□□|奸|情的一塊遮羞布。

　　“他們都知道他倆的關(guān)系。他們都嘲笑我，瞧著王妃客客氣氣招待杰拉絲的好戲。該死的魔鬼，我把我的一切獻給了他，他卻滿不在乎地糟蹋。親愛的瓦爾，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快教教我該怎么辦？達(dá)璐菲恩說，讓男人去荒唐，妻子有名分就行，魔女們都這么辦，可我受不了，受不了！”

　　古代龍打斷了她的抒情：“我不是你的親人，或許你忘記了，請允許我提醒你——我和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

　　冷淡的語氣讓她有點茫然：

　　“原諒我措辭不當(dāng)，你是我最忠實的朋友，對吧？”

　　“你錯了，男女之間不存在友情。”

　　菲利亞稚拙地張開嘴，纖美的唇微微顫栗，仿佛正在期盼一個親吻。瓦爾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他不能做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他要開誠布公說個明白。

　　一個覺悟的神情浮現(xiàn)了：

　　“你不喜歡我，是的，你喜歡的是刺激杰利——用我去刺激�！�

　　她想再次慟哭，但忍住了，只是狠狠咬著嘴唇。

　　“迷戀、仇恨、傾慕、愛、較量……男女之間，什么都可能產(chǎn)生卻不可能產(chǎn)生友誼。你的眼神在說你嚇壞了，沒錯，我從來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親人——我要把我的生命、我的全部獻給你�！�

　　“什么？”

　　“菲菲，做我的女人！”

　　“不，不！”

　　“跟我走，離開這鬼地方！”

　　她虛弱地拒絕說：“這得慎重考慮�！�

　　“那個壞蛋不懂感謝上蒼的恩寵不懂好好愛你。難道你愿意繼續(xù)和這種人卿卿我我？你不會認(rèn)同海王的觀念吧。那和可鄙的魔鬼有什么兩樣？”

　　“給我時間，給我時間，我不能立刻答復(fù)，我做不到！”

　　“不當(dāng)機立斷，你就會失去勇氣，成為向羞辱妥協(xié)的傻瓜。馬上走？還是拉倒！”

　　黃金龍的壞脾氣爆發(fā)了：

　　“拉倒！”

　　“你不會再見到我。我會永遠(yuǎn)離開魔界。為了你，我心甘情愿忍耐冰冷的環(huán)境和同伴，只為了不讓你感到孤單，現(xiàn)在，我想說——你是活該。”

　　目送著倔強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她緩緩跪倒：

　　“龍，再也沒有可依靠的了。”

　　******************************

　　00：00

　　******

　　杰洛士叫住一名侍女，詢問菲利亞的去向。后者回答說，王妃自稱身體不適，已經(jīng)先回臥室休息。他拋給女孩一個禮節(jié)性的笑容，朝庭院深處匆匆走去。非公務(wù)時間，跳躍空間會顯得小題大做。

　　“菲菲正在等我，好吧，我滿足她�！彼炭〔唤耍八淮雄櫧o仆人，就是為了讓我知道她在哪兒——我了解她，或許比她自己更了解�！�

　　月光鋪在石徑上，映出他瘦削的身影。

　　這是半年才有一夜的皓月。

　　“嗨，杰利�！�

　　獸王擋住了他的前路。

　　魔界罕有的明亮夜晚，視野開闊而又清晰。他可以遠(yuǎn)望延綿十里的山坡，也可以看清女王臉上每一個細(xì)微神情。眉梢眼角的興奮，說明她已下定決心：至高無上的杰拉絲即將終止外交游戲，賜予他最終答復(fù)。

　　杰洛士睜開雙眸，正視他的創(chuàng)造者。

　　只需熬過短短幾年，他即可揚眉吐氣。假如她今晚宣布同他劃清界限，局勢會在十分鐘內(nèi)急轉(zhuǎn)直下。估計霸王和海王會在晚宴上宣戰(zhàn)，而自己的某些部下會選擇袖手旁觀。假如她愿意結(jié)盟——

　　一朵云悠悠飄來，遮住了清涼如水的月光。

　　“唔，真晦氣！”

　　占卜被迫中止了，菲利亞走到窗前眺望著�？床坏皆铝�，看來不能靠占卜下決斷了——是的，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神當(dāng)然不會指引女巫處理魔鬼的婚姻問題。

　　很多年以前，當(dāng)他用魔力控制她時，感到恐慌的同時，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甜蜜。好像暴行本來就在她的期盼之中。他長久地端詳她，猶豫著端詳著她，這讓她體會到自己的美是如何驚心動魄。她知道事情就要發(fā)生，她想喊叫，但始終沒吭聲。強|暴進行時她竭力反抗過，然而她的內(nèi)心正在屈服。她已經(jīng)記不清失去貞操的痛苦，卻記得暮春的迷霧，她的身體和衣服被濕土搞|臟了，他在哭，那淚流滿面的模樣，幾乎是楚楚動人的。一個噩夢，意外的成了童話。她的憎恨被淚水洗凈了，只剩下無盡的柔情。

　　“至少，至少那時他是愛我的。我要給他機會解釋，他能解釋！”

　　眼前突然亮堂起來。云朵散了，月亮出來了，心頭也跟著亮堂起來的菲利亞——猛地瞪大了眼。

　　杰洛士和獸王在干什么？

　　一覽無余的月夜下，她的愛人握起女王的手，深深一吻。修長的手指順勢捧住笑吟吟的臉，他倆的嘴唇重合了。

　　“您、您……”

　　杰洛士從來沒有違抗過杰拉絲。盡管愛打鬼主意，可他從來沒有正面地、直接地違抗過杰拉絲。幾乎是一種慣性，一種條件反射，他時常為此懊惱但克服不了。冰涼的舌尖沿著他低低的驚呼滑入口中，纏綿著，一股蜂蜜似的焦香彌漫開來。熟悉的煙味兒里有著并不熟悉的氣息。久久的僵滯過后，他才試圖安撫狀態(tài)異樣的女王。

　　“摸哪兒呢，急色鬼！”

　　往外推她的腕力當(dāng)即和勇氣一起消失。

　　她心情這么好，他不敢掃她的興。

　　沒有溫度的唇在他身上到處游移，他只覺得腿越來越軟，或許她沒有推他，但他還是倒了下來。香馥馥的胴體壓制著，要起身就得開罪人，而他也不是那么想起身。

　　“嗯？”

　　她稍微退遠(yuǎn)了些，盯著他的頸部。

　　糟了，牙齒印。

　　“很像吻痕，其實不是，所以請您別吃醋！”

　　好吧，杰洛士承認(rèn)只有傻瓜才會這樣解釋。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拒絕呢。他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懊惱中。出乎意料的是，杰拉絲沒生氣，反而滿意地笑了：

　　“你是屬于我的，嗯，毋庸置疑�！�

　　菲利亞的齒痕怎么會讓她有這種感覺？看來以睿智聞名的魔王，也有女性特有的不可理喻。杰洛士握緊拳頭，啟動魔力，氣溫霎時降至絕對零度。毫無預(yù)兆的寒氣凍結(jié)了獸王滿意的笑容。但她的目光還在閃動。

　　“天啊，您中了圈套。有人往煙絲里加了什么……”

　　魔龍王孩子氣地叫著，

　　“譬如致幻劑�！�

　　佯作天真的無辜樣兒在平時多可愛，此刻卻十足可恨，杰拉絲有點理解希羅的心情了。施法的過程非常短，短得好像從未存在過。她被束縛的同時又恢復(fù)了自由。不過魔王的地位被強調(diào)了。他和她是平等的。他不再是她的奴才——即使他比她弱。寒冷起了效果，她的頭腦清醒了。

　　“我猜是達(dá)露菲恩�！�

　　臺階搭得如此露骨，她不肯下來都不行。

　　“要不就是希羅。他也盼著您和我出丑�！�

　　“是啊�！�

　　“我的生命我的智慧都是您給的，您一直是我最親密最重要最敬愛的……”

　　言外之意：奸|情完全是畫蛇添足。

　　“那么……”

　　獸王溫和地問，

　　“可以讓我抱一下小寶貝兒嗎？”

　　昔日的部下沒有一絲猶豫，只有滿臉甜笑：

　　“請這邊走。”

　　路徑非常復(fù)雜，卻沒有想象中兇險，杰拉絲肯定自己能破解這所謂的固若金湯。身邊的杰洛士神色凝重，越來越凝重，乃至睜開了雙眸。在她相信他即將反悔可能翻臉時，手腕被攥住了。空間正在扭曲，果然，他不會容忍任何人碰他的蛋，哪怕是最親密最重要最敬愛的……

　　她冷笑一聲。

　　決心叫他吃點苦頭。

　　“杰拉絲sama……”

　　哎？臥室？

　　空間受到的干涉結(jié)束了，她已經(jīng)站在了目的地。原來他只是急于把人帶進來而已。不過他沒松開她，甚至攥得更牢了。提籃還在，提籃內(nèi)空空如也。

　　“菲利亞，你在嗎？”

　　真正無助的時候，杰洛士并不惹人憐愛。

　　她覺得，他從未如此可怖過。

　　杰拉絲不安地掃視著室內(nèi)。窗紗輕輕拂動著，拂過茶幾掃過墻角。啊，窗開著。誰把屏障解決了，難怪一路過來都不覺得兇險。

　　“他倆被劫走了？”

　　還是那種令她不安的語調(diào)。

　　茶幾底下露出潔白的一角。她走近前去，剛要招呼他過來一起研究，赫然瞥到：

　　我去追瓦爾。
　　我要與他終身廝守。
　　我竟然拒絕了那么愛我又那么值得我愛的男子漢。
　　為了你這種垃圾貨色。
　　我多愚蠢……

　　藍(lán)色的火苗一閃即逝。

　　唯恐天下不亂的紙條在她掌心焚燒殆盡。

　　假如杰洛士讀到菲利亞的留言——他的表現(xiàn)一定會有趣極了。遺憾的是，她不得不放棄有趣，著手阻止大局變壞。一無所知的王妃像個平庸的、缺乏判斷力的母親那樣抱著寶寶私奔。多愚蠢！是愚蠢！簡直是蠢到了家！

　　“誰干的？”

　　“我想，沒必要調(diào)查了�！�

　　“的確�！�

　　杰拉絲將錯就錯地點點頭，

　　“這樣吧，我去找希羅，你去找達(dá)露菲恩——剛才我看見她在西園�！�

　　目送著他的背影向西方隱沒，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要是菲利亞的大腦里有一、兩個聰明細(xì)胞，就不會在留言條上泄露行蹤。黃金龍要逃離黑暗，奔往太陽升起的地方……

　　厭惡陽光的杰拉絲，無可奈何地向東方走去。

　　******************************

　　02：00

　　******

　　天空是黑沉沉的青色。

　　不。

　　或許這只是淚水的顏色。菲利亞擦了又擦，但眼淚不斷地不斷地涌出來。天空、荒原、野草……還有懷里的蛋……

　　萬物，槁灰似地黯淡著。

　　她想她快死了，而他沒有來。淚水污濁了，她準(zhǔn)是快死了，而他還不來。

　　“瓦爾就在前面，我能找到他……”

　　像小時候一樣，她不拘小節(jié)地坐到了石頭上，

　　“假如視力能恢復(fù)的話�！�

　　徒勞地擦著眼睛，從目睹杰洛士和獸王接吻開始，菲利亞一直在擦眼睛，用衣角，現(xiàn)在是用手背，然而她的視野不可挽回地模糊下去了。他抱著女人倒在院子里，大概還干了別的事情。不過她沒看，如你所知，想看也看不清。淚水漣漣的她艱難地完成了留言，捧起蛋，用生命力切開結(jié)界的外緣——

　　輕而易舉，但她沒感到意外，她不知道保護小寶貝兒的屏障應(yīng)該連她也打不開。

　　“菲……”

　　好似脊梁被抽了一鞭。

　　陰冷的低語使菲利亞渾身打顫。

　　她驚恐地——在杰拉絲眼中是滿懷期待地，回過了頭。

　　王妃誤會了丈夫，杰拉絲認(rèn)為自己多少有點責(zé)任。在局面惡化到不可收拾之前，她要把他的妻兒帶回家。杰洛士得知真相一定會抓狂，即使抓狂時間不長也兇險萬狀。而以韜略聞名遐邇的她，容忍不了絲毫風(fēng)險。

　　“菲利亞，別鬧了，跟我回家�！�

　　凄慘的啜泣聲。

　　驚恐而又期待，期待愛人的刑罰期待痛苦甚至死亡，杰拉絲讀取著龍紊亂的思緒，呵，期待一個了結(jié)的表象之下，龍還在期待他來懺悔，期待他來懇求言歸于好。

　　“別……任性了，你不明白最近局勢多緊張……”

　　獸王拿“任性”替換了“犯傻”。

　　回答是無比凄慘的啜泣聲。

　　勸妻子顧全大局的姘婦真無恥，派姘婦過來規(guī)勸妻子的他真是恬不知恥。菲利亞歇斯底里地流眼淚，好像淚水能沖刷掉他對她的羞辱。

　　“跟我回家，親愛的。”

　　傷腦筋！龍的思緒好亂，獸王讀得到卻讀不懂，

　　“我保證一切就像沒發(fā)生過。相信我，好嗎？”

　　動用武力就能輕松制伏菲利亞，但菲利亞可能直接向丈夫宣布出軌的愿望。必須說服她，讓她認(rèn)識到這種愿望不該透露出來。男性不太介意自身的放蕩可很在乎妻子。況且杰洛士本人又不放蕩。

　　“其實，他還沒……”

　　慘叫截斷了后面的話。金發(fā)魔女一瞬間湮沒在青色的火焰中。

　　他還沒看過你的留言條。
　　他還不知道你拋棄他離家出走。

　　戰(zhàn)場迅速轉(zhuǎn)移到了星之世界，各路人馬紛至沓來，爭奪顏色正在泛灰的蛋。菲利亞看不到精神界面的戰(zhàn)斗，她仍在往東方走，步伐變得堅定了。杰拉絲想再一次接觸她，但總是被阻擾。心急如焚的謀略之王漸漸覺悟到，終于覺悟到，及時補救已成了空想。這一晚她不合時宜地春心蕩漾，并且頻頻失策，看來“致幻劑”不是杰洛士的托詞，是事實。

　　誰干的？

　　沒必要調(diào)查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不過……”

　　獸王避開達(dá)璐菲恩的攻擊，

　　“我將是最后的勝利者�！�

　　******************************

　　04：00

　　******

　　濃濃的、濃濃的黑暗。

　　黎明破曉前。

　　黑暗最濃重的一刻。

　　人類最疲倦最懈怠的一刻。

　　傳說中——屬于惡魔的時刻。

　　菲利亞小心地點燃一支香，把煙吹進農(nóng)舍。確定里面的人陷入沉睡之后，她摸到閣樓換上了農(nóng)婦的服裝。華服云裳連同裝飾品一起付之一炬，緊接著是一刀剪斷的秀發(fā)。從小引以為榮的美麗金絲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焦糊味兒，真令人悲哀，然而菲利亞沒有哀嘆的閑工夫，她還得忙一陣子。

　　星界的追兵是根據(jù)精神力辨別對象的，正如人類根據(jù)外表狗根據(jù)氣味一樣。因此她不能動用法術(shù)。再小的法術(shù)都需要貫注精神力。幸好手邊有安胎用的藥香，否則她可能會拿狼牙棒敲暈無辜的人。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

　　非常非常輕的歌聲，不過，菲利亞唱得很投入。禁用法術(shù)有著種種不便，但真正棘手的是難以自控的意識流。追兵不能在人海中認(rèn)出改裝過的前王妃，或許近在咫尺也認(rèn)不出來。一旦思緒涉及魔族，他們就能感應(yīng)到她的存在。如你所知，“別去想魔族”這種想法就是在想魔族。所以她投入地、忘我地唱著歌。

　　那是一首曲調(diào)悠揚的童謠，令人懷念母親久遠(yuǎn)的懷抱和甜美的乳汁。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

　　今天母親把小寶貝蛋埋在了谷堆底下。

　　他很強壯，她知道，他還很乖。

　　他能乖乖地藏在土里，等她過些年來接。

　　這一刻，沒有星光沒有月光，沒有曙光。

　　下一秒，就是破曉。

　　菲利亞的瞳孔中，已然映現(xiàn)即將到來的黎明。

　　此時此刻——

　　“我說……”

　　杰洛士坐在希羅對面，林妮站在他身旁。

　　宮殿的墻包圍著三個魔鬼，包圍著墻的是無垠的黑——春分過了，陽間的曙光不會再來。

　　希羅啜一口茶。

　　像個普通的中年人。

　　在物質(zhì)界面，魔鬼的存在形式多有意思！為了肉體凡胎的女主人與小主人，晚宴的來賓們不得不化為人形。基于同一個理由——杰洛士有點吃驚地察覺到，一年以來自己始終保持了人形。

　　“上好的龍井�！�

　　人模人樣的魔王評價說。

　　無力感油然而生。希羅并不精明，但杰洛士只能婉轉(zhuǎn)地刺探因此收獲平平。連妻兒的生死都不清楚，他不能決定是否翻臉更不能決定何時翻臉。對方為什么還不開條件？或許該把林妮派出去，可他需要足以抗衡希羅的力量——不是他有意動武，只怕霸王希羅缺乏陪弱者聊天的耐心。

　　“菲利亞，我是想說……”

　　猶疑的語聲凝結(jié)了，杰洛士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帶著這種神情他緩緩低下頭，端詳著貫穿胸腹的黑洞。來自精神界面的襲擊重創(chuàng)了他的本體，由本體支撐的人形正在崩壞。

　　“嘿，怎么回事？怎么可以這么隨便發(fā)動內(nèi)戰(zhàn)！”

　　希羅叫了起來。

　　“沒有內(nèi)戰(zhàn)。”

　　答話者不是他的同謀達(dá)璐菲恩，

　　“這只是一點家務(wù)事，我會處理好。親愛的王兄，噢，還有這位標(biāo)致的小妹妹，現(xiàn)在，請避嫌好嗎。”

　　林妮毫不遲疑地跟著霸王消失了。

　　——拒絕結(jié)盟。

　　——這就是謀略之王的最終答復(fù)。

　　因為自己拒絕了她的求歡？杰洛士努力撇開這種膚淺的臆測。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理由，但那不重要。第二擊眼看就要臨頭，他絕對承受不了。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移向星界試圖閃避。

　　耳后陡然一陣劇痛。

　　錐心泣血的劇痛活像一把鎖，把生命體的一部分牢牢鎖定在原處。若是時間充裕，他有辦法破解這種小把戲……

　　充滿魔力的沖擊波扎扎實實命中目標(biāo)。

　　人形當(dāng)即潰散。

　　“姑娘們都很欣賞我創(chuàng)造的法術(shù)，雖然創(chuàng)造者身份不明甚至作用也不明，啊，所謂的流行就是這樣盲目啊。我不過是暗中散布說，這樣就可以拴住想拴的家伙呀�！�

　　高位魔族是意識流與魔力聚集而成的生物。這種虛無的生物決心隱藏自身時，只有具備壓倒性力量和學(xué)識優(yōu)勢的上司，才能確定其方位。結(jié)果魔女中間流行起了咬情郎的惡作劇，

　　“你的菲菲寶貝也沒能免俗，我深感榮幸�！�

　　“您、您是睿智的，您不同于……”

　　“是的，我計劃培養(yǎng)你的孩子。”

　　杰拉絲心領(lǐng)神會地接口。

　　睿智的杰拉絲和別的魔鬼不同，她明白胚胎的價值。她會以母親自居，保護、栽培、利用還有奴役。不過天賦的智慧與力量會引導(dǎo)王者開辟自己的道路。所有的榮耀屬于獸王而不是她手下的死者，但杰洛士仍然有所期待。

　　“然而，對不起�！�

　　她誠懇地致歉，

　　“在許多事上，在這件事上……”

　　孩子會像父親一樣可愛，比父親更有用，不過獸王沒有把他成功養(yǎng)大的把握。就算成功養(yǎng)大了，她也沒有操縱他的自信。讓他變成她的餐桌上一個美味的荷包蛋，算是最穩(wěn)妥的收獲吧。

　　“永別了，我的寶貝！”

　　女王柔聲吟唱起那首名叫媽媽講故事的童謠。在似曾相識的旋律中，杰洛士的碎片化為齏粉，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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