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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去年舊作……
內(nèi)容標(biāo)簽: 七五 強強 正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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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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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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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趙靈
耶律標(biāo)


一句話簡介:駙馬+將軍?。。。


  總點擊數(shù): 8260   總書評數(shù):3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86 文章積分:983,751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白玉堂前明月昭
    之 古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21800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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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鼠]西窗燭

作者:梅心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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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秋夜。秋月。秋心。
      也許千里的距離阻擋不了心貼近的趨勢,也許時間的流逝消磨不了手初牽的熱情?墒翘貌灰,思念會把人折磨得從瘋狂到平靜到無動于衷。
      白玉堂時時都能想起當(dāng)初展昭堅定地回絕丁老夫人時臉上的表情,那時候他是多么的篤定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白玉堂也知道沒有人可以靠愛情活一輩子,然而還是有一束小小的火焰在胸中跳躍不息。
      這地方還真是鳥不生蛋呢,你姓趙的是積了幾輩子的德才有白爺爺給你當(dāng)將軍啊。白玉堂自嘲般地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守夜的士兵們巡邏時踩在草地上的沙沙聲,和鞭炮鑼鼓聲差得遠(yuǎn)了去了,可是怎么聽在耳里,偏偏是一個調(diào)子。
      是啊,那人已經(jīng)不是他的了。至少現(xiàn)在不是。白玉堂還記得展昭新婚夜里從洞房跑出來,抱著他沉默了一宿。當(dāng)時自己怎么說來著?對了,好像是,你自娶你的親,五爺我也是要成家的,別辜負(fù)了這兩個無辜的女子。
      無辜。真的僅僅是無辜么?白玉堂眼前那個精靈古怪的影子閃了一下。
      只是還未等到陷空島給白五爺辦喜事,他就到這地方來了。
      出征的前夜,白玉堂呆在客棧,開著窗戶等待某只貓?zhí)M(jìn)來。他沒有說。但是展昭確實是來了,來了就沒有走,重復(fù)了一晚定情時候的故事。最后展昭在快睡著了的白玉堂耳邊說,快了。
      就是這“快了”兩個字,讓白玉堂第二天無比清醒。白玉堂對自己說,等到回來的時候,貓兒就又是他的了吧。所以白玉堂策馬北上的時候精神旺盛,到了前線也是連立戰(zhàn)功。
      至于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呢?白玉堂挑了一下燭火,案上飄落一方輕絹,七個雋秀的字赫然在目:君問歸期未有期。

      “展護(hù)衛(wèi),不,展……”包拯略有些尷尬地準(zhǔn)備變換稱呼,卻被展昭打斷。
      “大人還是照舊稱呼展某吧!闭拐训刈柚沽税酉聛淼姆Q謂。包拯嘆了一聲,道:“也好。展護(hù)衛(wèi),如今你剛結(jié)束婚假,對這段時間內(nèi)的事情想必不是很了解,不如隨公孫先生去看一看近來的事務(wù)!
      展昭稍一頷首,領(lǐng)命而出。公孫策出門之前回首,正見著包拯眼里一絲無奈惋惜。
      公孫策搖了搖頭,帶了展昭離開。展昭一言不發(fā)地跟著,路遇四大校尉,還是如往常一般地招呼,只是再也沒有了原來的那份輕松隨意。趙虎的一句話零星地飄進(jìn)耳來:“展大人……若是白少俠……”隨即便被張龍匆忙岔了開去。
      展昭何嘗不知他們在為自己惋惜。外人看來,郎才女貌,又是這般的顯貴,無論如何也是美滿姻緣。朝中許多人都不理解展昭為何還執(zhí)意呆在開封府,執(zhí)意領(lǐng)這份御前四品帶刀護(hù)衛(wèi)的俸祿。甚至有人以為,他展昭惺惺作態(tài),只為了給皇上一個勤勉肯干的印象,來博取更好的名聲。然而展昭與白玉堂諸事,陷空島四鼠或被蒙在鼓里,開封府的人又豈有不知之理?當(dāng)時展昭接下賜婚詔書,包拯與公孫策相顧愕然,又擔(dān)心那姓白的小祖宗要開鬧。哪知展昭固是成婚成得理所當(dāng)然,白玉堂也像是沒事人一般。白玉堂走后,展昭也不見有什么表示。
      “展……護(hù)衛(wèi),”公孫策頓了一下才叫全,“這些卷宗,你是在這里看,還是帶回府里去?”
      “就在這里看罷,也免得大人等著著急!闭拐训幕卮鸬故窃诠珜O策意料之中。只是著急一說卻是過了,須知展昭此時身份非同小可,哪有什么“著急”之事敢隨便讓他去辦?若是那等非他不可之事,卷宗也不會積在這里了。
      公孫策沒有點破他不愿回府的本意,而是帶上門出去了。

      “展大人回來沒有?”富貴又不失明麗的女子已不知是第幾次問這句話。
      “回公主,還沒有。”嬌俏可人的丫鬟也不知是第幾次回答。
      “婚假以后就不見人影,可有這等事!”趙靈在房里轉(zhuǎn)圈跺腳,臉上的神情一半嗔一半怒。丫鬟梨兒忍笑低頭偷偷瞟著自家主子這副急樣,勸道:“公主也莫急。想展大人何等本事,自然有很多要忙的,放這許久的假本就非他所愿,當(dāng)然要好好彌補耽誤的時間了!
      趙靈停下步子,伸一指在梨兒額上重重一戳,笑罵:“死丫頭,你居然敢說他和本公主的婚假是耽誤時間!”
      “不是不是,”梨兒急忙笑著躲開,“梨兒是說,展大人的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那就是一有事就忙得啥也不管的性子啊。這么久,開封府也不知積了多少事要展大人辦,忙一點也很正常的嘛!
      “哼,”趙靈放過了到處躲的丫鬟,又自顧自轉(zhuǎn)起圈子來,自言自語,“就算是忙,也不至于連洞房都……”說到這里立馬住口。
      梨兒不敢再接口。提到這個問題,趙靈就會變得十分委屈。新婚夜展昭就把趙靈一個人扔在洞房,第二天早上才頂著倆黑眼圈回來。他輕功高妙,人又機警,除了趙靈和他自己,府中眾人誰也不知道新郎竟不在房里。此后婚假,展昭白天雖然是千依百順,對趙靈一副模范丈夫樣子,可是一到晚上就推三阻四,不曾進(jìn)過趙靈的房;榧僖唤Y(jié)束,便以工作為由消失,這怎叫趙靈不又羞又惱?梨兒雖不明全部內(nèi)情,卻也知公主對駙馬不滿,而且還是不能宣之于眾的事情,自然不敢多話。
      趙靈嘆了口氣,仍是喃喃自語:“雖說當(dāng)時是……可是我以為慢慢就會好的。哪知道他、他竟然當(dāng)真……還真是個君子!”
      梨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出房去。

      展昭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府里。卷宗并沒有讓他費多大神,事實上,他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應(yīng)付趙靈直至白玉堂回來這件事上。然而,前線的戰(zhàn)況似乎不容樂觀。白玉堂初到前線時,很是振奮了一下士氣,捷報頻傳。但是時間一久,士兵們的新鮮感過去,又不曾增加什么本事,竟是節(jié)節(jié)敗退。上朝的時候,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氣氛也越來越壓抑。
      “你回來啦?”趙靈聽得仆從稟報,急忙迎出來。展昭打點精神,微笑著應(yīng)了一聲,但是眼下深重的陰影清晰地顯示著他的疲勞。趙靈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地拿帕子去給他擦額頭,可展昭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外邊風(fēng)大,公主還是回房休息的好。”展昭恭敬地施禮,趙靈的表情凝固成失望和哀怨。
      見趙靈沒有動靜,展昭輕咳一聲,又說了一遍。趙靈氣得一頓足,將帕子狠狠一摔,回房去了。
      望著趙靈的背影,展昭無奈地嘆了口氣,舉步往自己房里去。梨兒左邊看看,右邊瞅瞅,最終還是決定跟著展昭去。
      “展大人,展大人!”眼看著展昭就要關(guān)門,梨兒趕快跑上兩步,連聲叫著。
      “梨兒姑娘?有什么事嗎?”展昭停下動作,疑惑地看著追上來的陪嫁丫鬟。
      梨兒跑到近前,夸張地拍拍胸口。展昭耐心地等待著。
      “展……大人,”梨兒好不容易順了氣,這才勉強開口說話,“展大人,公主她其實一直都不開心的,您還是去陪陪她吧?”
      展昭抬眼:“公主這么說的?”
      “不是不是,是梨兒這么覺得的。這些天,您早出晚歸的,其實公主可擔(dān)心了,可是您……”
      “梨兒姑娘,”展昭淡淡地打斷了她,“若公主覺得寂寞了,你便陪她去逛逛街,或是看看戲什么的。若是公主心情不好,偶爾拿你出氣,你也別太計較?珊?”
      梨兒怔怔地點頭。展昭微微一笑:“那就好。公主該找你了,快去吧!闭f著便關(guān)了門。
      梨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對呀,這些話應(yīng)該我對他說的呀?公主要的又不是我。”她嘟著嘴,晃晃腦袋,一步一思量地走了。
      門里的展昭聽了梨兒最后一句話,心里暗暗苦笑:“我也不想這般處境啊。”他仰頭靠在墻上,眼光飄向空茫的遠(yuǎn)方,“玉堂,玉堂,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玉堂……放松……玉……”
      白玉堂猛然從床上坐起來,滿身大汗,怔了好一會,低低笑了,邊笑邊罵:“死貓,隔這么老遠(yuǎn)還不讓五爺安寧!”伸手下去一探,臉上發(fā)起燒來。
      時值半夜,周圍安靜得很。偶爾從外面?zhèn)鬟M(jìn)幾聲鳥鳴,或是巡夜的士兵們踏過草地的沙沙聲音,像細(xì)雨時的蘇州,交織成一片分不清身處何地的迷茫同淡然。戰(zhàn)事雖然緊張,人卻總是要睡覺的。長時間的交戰(zhàn)似乎在遼宋雙方的軍士中造就了一種奇特的協(xié)議,即若非特殊情況,對方休息的時候是不可以打擾的。當(dāng)然,“特殊情況”的定義很模糊,不過雙方將領(lǐng)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從未產(chǎn)生過這方面的矛盾。
      也就是說,半夜是戰(zhàn)場上最寧靜的時刻。除了巡夜的士兵以外,睡眠質(zhì)量好的自然是抓緊時間養(yǎng)精神,習(xí)慣于失眠的則會趁這難得的放松想個人什么的。對白玉堂而言,這兩種情況可以合二為一,因為不管他睡著還是醒著,只要手上沒事做,他總是只想得起一個人。
      寧靜突然被打破!外面?zhèn)鱽聿徽5穆曇,雖然極細(xì)微,但在暗夜里聽來十分突出。白玉堂本能地后仰,躲過了突襲的暗器。
      武人在危險時的反應(yīng)是直接而精確的,尤其是高手,因此白玉堂閃電般抓住偷襲者的手腕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來人從頭到腳裹在黑布里面,一擊不中又被鉗制,不由大驚失色。白玉堂冷笑道:“且讓爺瞧瞧你是個什么南北!”伸手去揭面罩。
      面罩還未揭下來,那人就渾身一陣爆栗似的顫抖,隨即身子癱軟成一灘,竟是全身骨肉瞬時融了!
      “好厲害的毒!”白玉堂倒抽一口冷氣,松開手指,任衣袖跌落在地。
      喚進(jìn)守夜的士兵收拾了殘骸,白玉堂迅速的初步分析已經(jīng)形成。既然外面的士兵能正常地接受指令,以這個刺客的身手來看,他就不可能從戒備森嚴(yán)的軍營外面進(jìn)到中心的將帳而不引起半點動靜。那么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刺客是內(nèi)鬼,一早就混進(jìn)了軍營;要么,方才進(jìn)來的士兵是對方的人。
      但白玉堂不想再分析下去,他想睡覺。對方一次不成必有二次,他對自己的能力相信得很。所以,白將軍在遭受詭異的刺客以后,竟像沒事人一般接著睡了。睡之前,白玉堂微微笑著,自言自語:“貓兒,我回去的時候,若是他們已經(jīng)走了,而你還沒有想辦法休了那丫頭,我就跟你沒完!”

      一只鴿子撲棱棱地落在屋檐上,頭頸前后扭了幾下。正走在花園里的趙靈抬頭見了它,感到府里總算是有了一絲生氣,不由露出淺笑。旁邊的梨兒看見公主笑了,心里也高興,忙向鴿子又是唿哨又是招手的想讓它下來。鴿子聽得人聲,將翅一振,便果然往這邊飛下。梨兒大喜,笑道:“公主,你看,它聽到我了呢!
      趙靈被梨兒的笑容感染,正待答話,卻見那鴿子似乎看到了什么人,身子一轉(zhuǎn),飛往另一個方向去了。梨兒的笑變作驚訝,一邊哎哎地叫著,一邊順著鴿子的蹤跡看去。趙靈也覺奇怪,轉(zhuǎn)身沿著鴿子的方向走往外院。
      鴿子撲扇了幾下翅膀,歇在剛剛走進(jìn)府里的展昭肩上,顯然是跟他很熟。展昭見了鴿子,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抬手在鴿子腿上取下一個紙卷來。一只手抖開紙卷,匆匆掃視一遍,嘴角便是一彎;另一只手輕撫著鴿背,像是在慰勞它。那鴿子歇夠了,待展昭輕輕聳聳肩膀,便順勢一蹬,自顧自飛走了。
      跟著鴿子而來的趙靈一走過月洞門,抬首映入眼簾的是展昭那久違的微笑。真心的微笑,不是平常面具似的應(yīng)付。趙靈不由得呆了。自從嫁過來,她就一直沒見過展昭如此時開心。
      是的,開心。展昭此時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好”來形容了。這是白玉堂出征之后直接傳給他的第一個消息,無關(guān)軍情,只是人情。展昭怕影響白玉堂,不敢給他寄信,可是他也厭煩了只能從朝中聽到一些模棱兩可的狀態(tài)。所以現(xiàn)在,展昭甚至想做他一向不擅長而且絕對會被白玉堂嘲笑的事情——哼歌。
      沒哼上兩句,滿腹欣慰夾雜著疑慮的趙靈走上前來:“什么事情這么高興啊?”
      梨兒識趣地退開幾步,踮著腳返回花園去了。展昭聽到問話,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啊,沒什么,一個朋友的事!闭f著稍稍施禮,擦肩而過。
      趙靈被凍住了的笑容似乎再也無法化開。
      身后的展昭越走越遠(yuǎn),握著紙卷的右手緊了一緊,又慢慢放松。
      “他們就要走了,你是不是也要離開我了呢?”趙靈的心里哀哀想著,忽然覺得,從未這么希望自己根本就不曾活在這世上。
      展昭垂下手臂,心中仍是反復(fù)默念著紙卷上的詩句。
      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白玉堂懶洋洋地?fù)荛_射來的箭,那神情一點也不像在戰(zhàn)場上,畫影甚至根本沒有出鞘。這種態(tài)度讓敵方將領(lǐng)十分惱火。
      宋仁宗趙禎一向害怕戰(zhàn)爭,說得好聽點是以和為貴,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軟弱可欺。宋對西夏屢戰(zhàn)屢敗,以一泱泱大國,竟至歲賜而協(xié)。遼乘勢進(jìn)逼,企圖獲贈歲幣。包拯請命,望朝廷能重振雄風(fēng),以保國體;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也請求改革,力主一戰(zhàn)。唯太師龐籍聲言和平得來不易,不宜與遼、西夏等國多起爭執(zhí)。趙禎性格使然,又因?qū)櫶珟熤,遂抑包揚龐,甚長太師威風(fēng)。只是遼與西夏得寸進(jìn)尺,江湖人意氣之下,私論朝綱,言語紛紛。白玉堂頗以為然,借展昭婚事之機,徑請上諭征遼。趙禎亦覺遼欺人太過,又龐籍向來希望白玉堂離京師愈遠(yuǎn)愈好,便予準(zhǔn)奏。雖展昭與趙靈之事內(nèi)情白玉堂知曉詳盡,總是讓情與人,心下自然不爽,在戰(zhàn)場上對敵方便極盡刻薄之能事。遼將欺宋已久,哪里見過這般張狂的宋國將軍,惱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喂,那個野什么驢的,”白玉堂一腳踏在馬背,手扶膝蓋,持劍笑得飛揚跋扈,“前幾天你派來的那個人沒有死,你可知道?”
      遼將把手一揮,箭雨便暫停了下來。他皺眉看著白玉堂,似乎不明其意,又似乎不屑與辯。
      “白爺聽說,耶律宗真倒行逆施,政治腐敗,打不贏西夏,便甘心做了西夏走狗?”白玉堂瞇著眼,語氣輕蔑,“大宋天子一心為善,欽賜你國糧銀絹茶,爾等不知感激,反倒以為我漢人可欺了。隨便弄幾個下三流手段的刺客就來犯我軍營,你也不打聽打聽錦毛鼠是誰!我跟你說,趁早回去,對那個宗真講,不要宗真了,要宗禎,以大宋皇帝趙禎為宗,沒準(zhǔn)白爺爺能饒了他小命。要不然,不用等他的西夏主子開口,五爺我就送他去西邊和主子團(tuán)聚!”
      白玉堂一介江湖草莽,竟敢于前線直呼兩國天子名諱,縱占著將軍職位,也不可如此放肆。兩軍戰(zhàn)士相顧失色,遼將耶律治更是怒容滿面。
      “你是什么東西!膽敢出言如此不遜!”耶律治拿過弓箭,瞄準(zhǔn)了白玉堂,“且讓你見識見識大遼的勇士!”
      白玉堂把畫影插回腰間,手一伸,照樣地接過了弓箭:“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似乎不智,不過對你這種人,也用不著有多大智!
      破空聲響,兩箭同時射出。耶律治自幼習(xí)得弓馬良術(shù),信心滿滿,這一箭果然射得聲勢相當(dāng)之盛。遼軍擂鼓助威,呼喝聲響成一片。
      而白玉堂并不長于箭術(shù),幾個副將都暗暗捏了把冷汗。他這一箭去勢雖快,卻幾乎聽不見什么聲音,眼見得是個花架子。耶律治見狀已準(zhǔn)備仰天長笑了。
      豈知兩箭空中相碰,叮地一響,已有一箭從中分開,被剖成兩半落地。白玉堂那箭箭勢不減,仍是盯準(zhǔn)了遼方。耶律治一驚,揮鞭卷去,把箭打在一旁,箭頭入地竟有一尺。
      耶律治心下惴惴,正要想個對策,只聽得驚呼聲四起,白玉堂第二箭已到面前。耶律治急忙后仰,險險避過。一口氣還未松下來,卻聽破空聲大作。這一次,卻是錦毛鼠縱橫江湖的飛蝗石。三枚石子接連而至,一中馬頭,一中將旗,一中耶律治面門。霎時之間,馬死,旗倒,遼將當(dāng)場身亡。
      遼軍亂成一團(tuán),副將連聲呼喝。白玉堂提氣大喝:“上!”
      三天之后,汴梁接到捷報,龍顏大悅,一片歡騰。

      包拯一邊聽著趙禎對白玉堂贊不絕口,一邊偷眼看身邊展昭的神色。無奈展昭低眉斂神,一聲不吭,竟看不出來是個什么態(tài)度。包拯擔(dān)心趙禎會突然問他看法,也只得把心思從展昭身上移開。
      “展昭,你留一下!蓖顺臅r候趙禎突然開口。展昭略帶訝異地看了那龍椅上的人一眼,站定了不動,任包拯關(guān)切的目光越去越遠(yuǎn)。
      “隨朕來!
      展昭跟著趙禎到了偏殿,眼見他屏退所有的人,空空的房子里只剩了他們兩個。
      “靈兒……怎么樣?”遲疑許久,趙禎還是決定不繞彎子。趙靈嫁到展家,便是展家的人,縱然貴為公主,也得守展家的規(guī)矩。梨兒雖然不會把趙靈的情況亂說,展府那么多下人卻總有幾個精明的看出些不對勁來。不笨到在主子面前說,不代表他們私下里不會議論。這么三傳兩傳的,傳到了趙禎貼身太監(jiān)的耳里。
      展昭聽到這個問題心下暗驚。如實說趙靈不開心那是找死,假意說她開心那是欺君。這可難辦了。
      權(quán)衡再三,展昭決定只說一部分事實:“公主似乎有心事!
      對,心事,當(dāng)然是有心事。一個嫁了這么久卻未圓房的女子,沒心事才怪。趙禎倒沒有往這方面想:“她難道還在擔(dān)心朕讓她和親?”
      “這怎么會呢!闭拐芽嘈α艘幌,“公主既嫁與臣,西夏自然不會再強求。不過西夏使臣至今未走,可能公主還是有壓力吧!
      提到西夏使臣,趙禎皺起了眉頭:“他們也真夠有耐心,難不成以為多留幾日,朕就會給他變出一個公主來?”
      兩國政事,展昭不便多言,內(nèi)心卻自有計較。遼國國勢日益強盛,極可能壓西夏一頭,故西夏愿示好于宋,欲結(jié)秦晉之好。趙靈不愿遠(yuǎn)嫁,趙禎也不怎么愿意自家妹夫是一直以來的敵對者,這才行緩兵之計,將趙靈嫁與展昭,等西夏使臣走了再作打算。趙靈本鐘情于展昭,趙禎豈會看不出,這也是以國相逼,讓展昭不得不應(yīng)下親事。孰知西夏使臣眼見和親不成,卻賴了不走,名曰瞻仰中華大國風(fēng)采,暗地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不管怎么說,靈兒既是你的妻,你便該多為她著想。朕知你不善言辭,你行動上多體貼體貼,也就是了!壁w禎頗為和善地拍拍展昭的肩膀,“朕想,西夏必然另有所圖,靈兒在你身邊,安全不成問題,只是她自小驕縱慣了,你多顧念下她的心情。”
      “臣遵旨!闭拐训皖^應(yīng)下。顧念驕縱之人的心情,呵,那倒是他的拿手好戲。只可惜,不是那個人。
      “你下去吧!壁w禎想到西夏使臣的問題覺得頭疼。
      展昭施禮退出;叵敕讲炮w禎對白玉堂在前線表現(xiàn)的贊賞,心里暗自好笑:這耗子,這回可得意大發(fā)了。
      可是,玉堂,你什么時候回來呢?當(dāng)初皇上答應(yīng)的,等西夏使臣走了,便找個理由,說明公主下嫁實屬權(quán)宜,可是如今看來,怎么皇上和公主都想假戲真做了呢?你不在,可知展某一個人,撐得有多辛苦?
      展昭抬眼望著北方。鴻雁飛過。

      “笑話,她到時候不甩你怎么辦?”白玉堂一臉的不相信。但展昭卻是很篤定的樣子:“君無戲言;噬霞纫颜f明使臣走后讓公主借機回宮,便必然不會出爾反爾。”
      白玉堂不屑地哼一聲:“自古休妻,何時有過休夫?”
      展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經(jīng)談好了。那邊府邸一完工,皇上便會擇日降旨!
      白玉堂仍是不豫,好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笑:“金鑾殿上大臣眾多,未娶親的也不在少數(shù),你可知為何選中了你來演這假鳳虛凰?”
      展昭一愣:“玉堂知道?我當(dāng)時也思慮再三,只是不敢揣測圣意。”
      白玉堂悶聲只顧笑,好容易才喘口氣:“那是因為事后要想說公主還是冰清玉潔,只有假意嫁了你這不解風(fēng)情的木頭貓,才不會惹人非議!
      這么一說,展昭不由哭笑不得:“你怎不直說我忠厚老實算了?”
      “你忠厚老實?”白玉堂大大翻個白眼,“天下奸詐之人以你為甚!”
      “前后矛盾!闭拐哑沧欤D(zhuǎn)而又是滿臉笑意,“原來玉堂嫌我不解風(fēng)情,這可是個問題。不如白五爺此刻言傳身教,傳授展某幾招可好?”
      “你——我就說你奸詐!放開!”
      白玉堂的回憶被急報聲打斷:“稟將軍,遼軍拔營,后撤三十里!
      “什么?”白玉堂愕然,“后撤?三十里?”
      “是!
      “你退下吧!
      耶律治死后,遼國自然是換了主將。這換上的是耶律治的堂弟耶律標(biāo),此人和白玉堂初一交手便得到了白玉堂毫不客氣的嘲諷:“你是上次那家伙的弟弟?耶律治的弟弟耶律標(biāo)?治標(biāo)不治本,看來你也只是落個馬革裹尸的下場罷了。喂,是不是他兒子叫耶律換,你兒子叫耶律湯啊?”
      耶律標(biāo)并不答話,只是沉著的指揮自家的軍隊。他顯然沒有他哥哥那分狂妄,本事卻絕不比他哥哥小。遼軍驍勇善戰(zhàn),宋軍則自上次士氣大振一時之后再無長進(jìn)。幾個回合下來,宋軍竟節(jié)節(jié)敗退,氣得白玉堂跳腳,下死力整飭一番,好不容易才打了幾個小小勝仗,可以略作休息。但饒是如此,兩軍相持,仍是遼方占優(yōu)。
      既然這樣,遼軍為什么突然后撤呢?三十里,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到底有何用意?
      白玉堂在軍帳里一圈接一圈地踱著步子,苦苦思索著。

      遲疑了許久,展昭才舉手敲門,青石板上隱隱的一圈腳印在落日的余暉中微微反著光。
      “公主,睡了嗎?”展昭輕聲問。
      房里的趙靈無事可做,正準(zhǔn)備睡覺,梨兒也正鋪床。聽到展昭的聲音,兩人一時間竟愣住了。好一會兒,趙靈才反應(yīng)過來,生怕展昭等不及已經(jīng)走了,急急忙忙地回答道:“還沒呢。有事嗎?”
      這話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舌頭。當(dāng)然有事,沒事展昭突然過來干嗎?可是她又似乎希望展昭沒事,就只是想過來閑聊而已。
      梨兒早已開了門,咯咯笑著避開了展昭朝她施的禮,在帶上門之前從門縫里探頭探腦地多看一眼,然后給他們關(guān)好門。梨兒心想,公主今晚一定會很高興,大概也用不著自己服侍了,正好給自己放個假,便一蹦一跳地自個兒找樂子去了。
      等聽著梨兒腳步聲已遠(yuǎn),展昭才轉(zhuǎn)身來面對早就低下頭絞帕子的趙靈。
      展昭忽然開始后悔貿(mào)然過來,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要是換成那只老鼠,他頗有些憤憤地想,肯定是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猶豫地就能談笑風(fēng)生。
      他眼睛里露出的那種似埋怨似無奈似寵溺的眼光把半天聽不見聲音感到奇怪而抬頭的趙靈給嚇到了。
      “展昭?展大人?”趙靈試探著叫。
      “啊?”展昭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這才記起自己干什么來了。很是別扭地坐下,他期期艾艾地開口:“呃,這個,今天退朝之后,皇上問起你了!
      剛剛沉默的時候,趙靈心里已設(shè)想了好多種可能性。比如白玉堂快回來了,展昭來和她談退婚的事;或者展昭的情感慢慢轉(zhuǎn)移,來做洞房時就該做卻一直沒做的事。這般忽喜忽悲地打了好幾轉(zhuǎn),以至于展昭終于開口時,趙靈的心蹭地一下懸起老高。哪曾想,他說的卻是這么一句。
      趙靈本來燃燒著熱情的雙眼登時冷了下去,淡淡道:“是么。他說什么?”
      “皇上問,你好不好!闭拐炎匀皇菍嵲拰嵳f。
      “我好不好。哦。我知道了!壁w靈重復(fù)一遍,沒表現(xiàn)出任何激動。
      這讓展昭慌了手腳,他從來就不擅于猜測女人的心思。沒料到趙靈是這個反應(yīng),他不知道接下去說什么好。他還以為聽到哥哥的問候,趙靈會比較開心或是欣慰什么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兩人相對無言。好久,趙靈才冷笑一聲,道:“你怎么回答的呢?說我很好?”
      不待展昭答話,趙靈已搶著道:“你放心好了。就算皇兄來問我,我也會說我很好的,絕不會給你找麻煩!
      “我不是……”這話明明白白透著諷刺,展昭趕忙辯解。
      “不是什么?”趙靈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不是什么?你巴巴兒的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今兒皇兄問起我了?想告訴我即使你對我愛理不理的,也總有個人記著我,好讓我安心?還是說反正有人顧念著我,你就可以更加心安理得地繼續(xù)對我不理不睬?”
      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沒管展昭再次要插話的意圖,自顧自說了下去:“你不用這么著。我告訴你,干脆你就當(dāng)這府里沒我這個人,你也自在,我也省事。何必找個由頭提醒自己,憑空找沒趣?你現(xiàn)在就出去,留我一個人清靜。我也清靜慣了,不需要你來和我說這些廢話!
      展昭站起身想說話,趙靈卻仍舊無視,一指門口:“出去!”
      低下頭,展昭輕聲道:“對不起。”拉開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他想要逃離這個氛圍,逃離趙靈給他帶來的突如其來讓他透不過氣的壓力。
      “呵,對不起!壁w靈低低自語,怔怔站了好大一會兒,一滴淚落下,滴在窗邊桌上已積了許多的燭淚中央。

      “你們是不是信不過我錦毛鼠!”白玉堂怒容滿面,“要不然你們找個人出來,打得過我,我就讓他去!”
      “將軍,這不是武功的問題!备睂⒖嗫谄判牡貏裾f道,“您是三軍之帥,萬一敵人只是故布迷陣,目的就是引您前去一探究竟,則必有周密準(zhǔn)備。敵暗我明,該當(dāng)如何不利啊。而您的安危關(guān)系到整個對峙形勢,所以——”
      “所以什么?靜觀其變,比耐心嗎?虛實不探,我們坐等人家牽著鼻子走不成!”
      “將軍……”
      “夠了!”白玉堂不耐多說,不待他們有反應(yīng),便從軍帳躍出,直奔敵營去了。
      “將軍!將軍!”幾個副將急忙追出來,眼見白玉堂的背影只剩一個小點,欲哭無淚,“就算一定要去,好歹也換身衣服啊!
      白玉堂那招牌似的白衣囂張地掛在樹上,正沖著朝這方向追來的副將耀武揚威。幾人仿佛聽見白玉堂的嗤笑:“白爺爺我才沒那么笨,把軍國大事當(dāng)江湖事辦!你們幾個省省吧!”
      但白玉堂其實還是很怨念身上那正常的夜行衣,以至于他的速度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后,他到達(dá)了敵方軍營所在地。
      這一塊地方很荒蕪,周圍幾乎不見樹木,就像遼軍完全不需要任何遮蔽物一樣?梢韵胍姲滋鞎軙瘢园子裉糜行⿷c幸自家軍營附近至少有片林子。
      不過這樣一來,白玉堂也就無法靠樹木隱蔽了,他只能走地面,而這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憑著卓越的輕功,白玉堂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未引起任何巡夜士兵的注意。當(dāng)然,速度受到限制。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白玉堂到達(dá)遼軍的將帳。側(cè)耳聽去,里面說話的人正是耶律標(biāo)。
      耶律標(biāo)說的是契丹語。自到前線以來,白玉堂也學(xué)了幾句契丹話,但離聽懂遼人的交談還很有一段距離。分了三成心神來注意周遭動靜,另外七成全放在帳里人的說話上,可再怎么盡力,白玉堂也只能隱約聽懂只言片語。這比完全聽不懂更撓得人心癢癢,因此白玉堂不知不覺地就越來越偏向聽帳里,而不是四周。
      突然耶律標(biāo)大笑三聲,旁邊聽他講話的人也跟著笑起來。白玉堂正聽到入神,忽聞這笑聲不由一驚,心想大概今晚上是搞不明白他們?yōu)楹瓮蝗缓蟪妨,還是先回去,過幾日再作打算。
      這樣想著,白玉堂便悄悄一步步退開,猛然腳下一虛,一種似曾相識的慌亂涌上心頭。急忙提氣欲往上縱時,耶律標(biāo)一□□來,躲閃中真氣泄了,他便無可避免地落了下去。
      坑倒不深,白玉堂暗暗松口氣預(yù)備再躍。哪知當(dāng)頭一塊大石板罩下來,把洞口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就石板中央有條縫,免得蓋在底下的人憋死。
      白玉堂恨得切齒,怎么如此大意竟著了這種道!月光從石縫中瀉下,白玉堂感到有什么凸出來的東西。定神一看,他更是氣了個半死。
      只見月光清清楚楚地照出石板背面的四個大字:氣死耗子!

      白玉堂徹夜不歸,副將們慌了神,又想也許是需要干的事太多,必須耽擱一陣子,便把這事壓了下來。豈知一天天過去,遼軍固是毫無動靜,白玉堂也是一點消息也無。將軍失蹤可是大事,副將不敢再瞞,這邊千方百計穩(wěn)著軍心,那邊一道加急文書遞到了京城。
      趙禎閱畢文書,又氣又急只差跳腳,當(dāng)庭拍著御桌指桑罵槐出了好大一陣氣。群臣惶恐,不敢言聲,只展昭一股不祥預(yù)感泛上。與展昭眼神交流好幾次,包拯小心開口:“臣聞邊境戰(zhàn)事頗為順利,也無甚不吉之事,不知皇上……”
      “順利?順利?將軍都叫人捉了,是死是活還不知道,順利個屁!”趙禎急怒之下張口就來,頓時一殿皆驚。
      展昭眼前白光乍現(xiàn),好一會兒才又見著金鑾殿上的景象。說出口的話趙禎無法收回,只好借題發(fā)揮將臣子們猛訓(xùn)一頓,著重罵了閃出幸災(zāi)樂禍神色的龐籍,將其罰俸半年。
      “臣請命赴遼!钡融w禎好不容易歇口氣,展昭立即上前進(jìn)言。
      “展昭,此等軍國之事你知之甚少,即便去了,恐也于事無補!壁w禎搖頭,不予準(zhǔn)奏。
      展昭大急,卻又無可辯駁。包拯見了他的神情,卻是明白即便不準(zhǔn),恐怕他不要性命也會自個兒偷溜了去,便在旁為他說話:“臣以為,不如使狄青帶兵前往增援,展昭隨軍待命。以狄將軍之才,當(dāng)可協(xié)調(diào)形勢,伺機反攻;以展護(hù)衛(wèi)之能,當(dāng)可潛入敵營,尋得白玉堂!
      趙禎沉思半晌,準(zhǔn)奏,并命狄青、展昭即刻打點行裝,預(yù)備明日上路。
      得聞消息的趙靈心里五味雜陳,既不舍展昭離去與白玉堂相會,又不能以一己之私阻止趙禎的旨意,還不可流露出反常的情緒。老實說趙靈有那么一點點僥幸,也許白玉堂已經(jīng)死了,也許展昭就會慢慢忘了他,好好地和她過日子?墒沁@個想法剛冒出來,她便立即被自己嚇到了。白玉堂待她不僅不薄,簡直是相當(dāng)好,即使得知她與展昭的婚訊,也并未對她疾言厲色,只是稍微冷淡幾分,卻是她能理解的程度。這樣的白玉堂,她怎么能希望他死!
      展昭回到府里,早早地就歇下了,阻斷了趙靈和他談話的最后一點念想。梨兒怯怯地不敢靠近她。
      第二天天還未亮,展昭便已起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要去和狄青會合。出門時趙靈追出來,望著他欲言又止。展昭不好裝作沒看見,只得停下。
      “公主有什么事?”他溫聲問,心里已準(zhǔn)備了千百種對她“為何不和我告別”“為何提都不提你要去哪”之類質(zhì)問的回答。
      但是趙靈并沒有問這些,她只是從衣襟上解下一個小小的平安符,一語不發(fā)地給展昭系上。
      展昭驚訝地看了她忙碌的雙手一眼,身形有些發(fā)僵。感受到這個,趙靈卻一無異常,僅是放下手時低聲道:“你回來的時候,他們該已經(jīng)走了!
      展昭心下一震,深深呼吸了一下,不說話,伸開雙臂,給了趙靈一個輕輕的擁抱。隨后,他拉緊了包袱,將巨闕往背后一插,頭也不回地上馬疾馳而去。
      趙靈下意識地往奔馬的方向追了幾步,又悵悵然停下來。她抱緊自己的雙肩,感受到殘余的那一點溫暖,眼中淚珠卻遲遲無法落下。

      舟車勞頓,風(fēng)刀霜劍,在展昭眼里都算不了什么。若不是趙禎旨意是“隨軍待命”,他早就只身單騎北上了。狄青對他如此記掛“友人”略有些驚訝,不過也可以理解。但是不可能為了展昭一人的心急而放快整個軍隊的速度,那樣士兵或許會暴動的。
      在經(jīng)歷好幾十天的顛簸之后,狄青率眾與白玉堂部下將領(lǐng)會合。即使是此時,原來駐扎在前線的士兵們也不知道白玉堂失蹤的事。對此狄青很滿意。對原先的幾個副將宣過圣旨,他們對下面人的說法是白玉堂奉命回京,由狄青接任。士兵們其實還是比較高興這個轉(zhuǎn)變的。作為一個將領(lǐng),狄青和白玉堂可能是各有千秋;但作為一個上司,狄青比白玉堂有親和力多了。至少你不用提心吊膽地猜測他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雖然這樣一來能從遼軍那里得到的樂趣就會少許多。
      展昭自然是對他們的交接毫不理會。他甚至沒有出現(xiàn)在接風(fēng)的宴席上。事實上,和狄青一起來的士兵們只知道有展昭來了這回事,畢竟是當(dāng)朝駙馬。不過也正因為是當(dāng)朝駙馬,認(rèn)識他的也沒有太多人,不是每個參軍的都有幸在汴梁街道上見過他的。而當(dāng)展昭刻意隱藏自己時,被認(rèn)出來的幾率就更小了。
      縱然是心急如焚,展昭也能夠讓自己足夠鎮(zhèn)靜。當(dāng)晚詳細(xì)問清了情況,出了軍營,他便當(dāng)真如貓一般往遼軍駐地而去。不知是否冥冥注定,他選擇的路線,和當(dāng)初白玉堂選擇的幾乎一模一樣。
      “玉堂,玉堂……”三十里的距離,展昭一直喃喃念叨著,和曠原上的風(fēng)聲混為一體,聽上去莫名地凄涼。隔了這么久,他仿佛仍能認(rèn)出白玉堂殘留下來的某些氣味,比如常燃的那種檀香,常沾的那種脂粉香,甚至有常制造的類似于麝香的那種香味。當(dāng)然這也只是心有所念罷了。事實上除了青草和小水洼,沒有別的氣味。
      草地漸漸地稀疏起來,最后變得幾乎寸草不生。放眼望去,敵軍的帳營赫然在目。星星點點的燈火直有燎原之勢,眨眨眼,它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燈座上的托盤里。
      “呵,貓兒,這片草地啊,大概就是被他們打翻了燈給毀了的。你也知道,契丹人笨手笨腳。幸虧是在草地上,這要是在他們老家駐軍,沒準(zhǔn)把整個長白山都給燒了。”
      白玉堂囂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展昭嘴角微微帶了笑容。是的,這時候白玉堂要是在身邊,他多半會這么說的。嘲諷對手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戲,長自個兒志氣,滅他人威風(fēng)?墒前子裉貌辉。展昭肩膀稍稍動了一下,察覺四周并無他人,笑容便帶了苦澀意味。
      深呼吸一下,展昭悄沒聲地往軍營深處滑去。黑色的夜行衣、巨闕古樸的劍鞘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因了強烈的擔(dān)心,便有了更多的謹(jǐn)慎。莫說蒙面,就連手套,展昭也戴得好好的。全身上下除了眼睛,無一處露在外面,加上他卓越的輕功、細(xì)致的觀察和敏感的認(rèn)知,就算從巡夜士兵的眼皮底下掠過,也不見得能被發(fā)現(xiàn)。
      “貓兒,三更半夜地穿這么齊整上哪去啊?”白玉堂的調(diào)笑響在耳邊,比正常的語聲放大了好多倍。
      “捉老鼠去呀!闭拐言谛睦锝o這并不存在的問題作答,抿緊了唇,“很快就會捉到的!

      “五爺,這可是上等的美酒。”耶律標(biāo)皮笑肉不笑地把酒杯舉起來,“不要也太浪費了!
      “滾!”白玉堂怒叱。
      “五爺何必生氣,”耶律標(biāo)把玩著酒杯,“若是當(dāng)真不飲,那就……”他語聲漸低,語速漸慢,微傾酒杯,一整杯酒便倒在了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幾乎能聽見酒在傷口上方蒸發(fā)所發(fā)出的嘶嘶聲,他自己自然也是疼得一哆嗦,但畢竟沒有呻吟呼痛。甚至他還冷笑了,道:“一個半月了,你還有沒有點新花樣?”
      耶律標(biāo)也笑了,笑得雖不冷卻寒意更深:“白五爺竟還記得時日,當(dāng)真了不起。這么說來,在下招待得還不夠呢。”
      他站起身來,解開繩子,讓白玉堂直接摔倒在地,然后蹲下去,輕輕笑道:“白五爺昔日也曾醉臥美人膝,不知美人膝與在下這上好的羊毛毯,哪個更舒服一些?”
      白玉堂大笑起來,真的是大笑,盡管笑聲遠(yuǎn)不如往日清亮。他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淚水劃過臉上的傷,又是一陣刺骨的痛意。“美人膝內(nèi)有玉骨,你羊毛毯下有堅石,說起來沒多大差別,不是嗎?”
      耶律標(biāo)一直冷眼看著他,聽了這話,眼睛里倒閃出分佩服來:“不愧是錦毛鼠,竟如此忍得。這么著過了一個半月,還能說笑話。”他眼神忽地一厲,“按說呢,我那陷阱能抓住你,是因為你來探了軍營;你來探我軍營,不過是好奇我為何下令撤軍。就算是兩不相欠好了。你是不是奇怪,我既不放你,又不殺你,到底想干什么?”
      “狄人的心思,五爺懶得猜。”白玉堂不屑地哼了聲。
      耶律標(biāo)也不在意,只是接著道:“老實說,我本來想折磨你一陣子,把你放回去,在你沒調(diào)理好的時候揮軍直進(jìn),也好給我的戰(zhàn)功多記一筆。不過呢,在我打算放走你的時候,卻聽說小皇帝派來了狄青,這么一來,放你回去我就慘了。所以,”他咬了下牙,狠狠地道,“你就準(zhǔn)備給我哥哥殉葬吧!”
      白玉堂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聽到“狄青”二字時微微動了動。耶律標(biāo)捕捉到這個信息,語氣更為惡毒:“怎么,你以為他會來救你?主帥失蹤,宋軍恐怕亂成一團(tuán)了吧,他哪有工夫顧著你?”
      “你既已擒我,為何不直接去攻,為何要放我回去再揮軍!卑子裉玫,“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在等著狄青到來?我已失手,楊家將正抗西夏,朝中無他人,必派狄青。你不殺我,也不過是想讓他有所顧慮罷了。”
      耶律標(biāo)略為驚訝地瞟了他一眼,忽地笑起來:“你很聰明啊。不過呢,我不需要狄青有什么顧慮。我不殺你,只不過不想你死得太輕松!”
      他站起來,緩緩踱著步子:“你對我哥哥先辱后殺,我決不輕饒了你。你知道么,這次狄青的隨軍將士里,可有你的一個老相識。你那日落入陷阱,有沒有覺得很熟悉?”他冷哼一聲,“你說,讓你那死對頭展昭看到你這模樣,你是不是會生不如死呢?”
      白玉堂的心瞬時漏跳一拍。展昭若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恐怕生不如死的不是他,而是展昭。
      “怎么?”耶律標(biāo)強硬地抬起白玉堂的下巴,“你害怕在對手面前失了面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也是你的對手嗎?你能這樣子面對我,自然也能面對他。不過,他看到你的時候,你可未必像現(xiàn)在這么完整!”
      他狠狠地一鞭揮下,白玉堂背上立時多了一道傷口。
      “貓兒,貓兒,不要來……”白玉堂仿佛已感覺不到疼痛,滿心想的,只是這一句話。

      展昭把整個軍營找遍了,仍然沒有尋得任何與白玉堂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就像這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個人一樣。但其實展昭也并未抱多大希望。這么久了,又是那么重要的一個人,能這么輕易找到才怪呢。
      展昭唯一擔(dān)心的是白玉堂已經(jīng)不在軍營,而是被送往遼國都城了。至于為什么不擔(dān)心他的生命安全——展昭總覺得,若是白玉堂當(dāng)真有什么三長兩短,他一定可以感覺到。無法解釋的感應(yīng),他卻深信不疑。
      正在想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辦,展昭忽感有人接近,頓時全身肌肉緊繃。那種氣場告訴他,來者是個高手,不過這個高手似乎最近受到某種傷害而元神大耗,總體來說不足為懼。但展昭還是提高的警惕,慢慢轉(zhuǎn)身,隨時準(zhǔn)備攻擊。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展昭迅速提掌,卻因某種奇怪的感覺而偏了幾分。來人舉臂擋下的同時發(fā)出一聲悶哼,低聲怒道:“死貓,竟這么重!”
      展昭一驚,身隨意動,擊出去的手掌一翻,順勢攬住來人:“玉堂?”
      白玉堂沒有掙開,只是皺眉道:“放開我。”
      展昭覺察到不對,側(cè)過身子,讓月光映上他的臉。白玉堂忙伸手去掩,卻未來得及。他臉上縱橫交錯著幾道鞭痕,半愈合狀態(tài),看上去極為猙獰。
      白玉堂在展昭驚呼之前捂住了他的嘴:“皮肉之傷,別大驚小怪!敝皇沁@個動作牽到了他身上其他的傷口,不由一陣戰(zhàn)栗。展昭雖控制住自己沒有再出聲,卻仍忍不住心驚肉跳。他不顧白玉堂意志不甚堅定的反對,輕輕解開他的衣襟看去,腦中便只剩下了四個字:遍體鱗傷。
      展昭一時無法說話,只怔怔地看著他。白玉堂由著他盯了一陣,才系好衣服,道:“你先回狄青那去,別告訴他們我的任何消息!
      “你呢?繼續(xù)留在這里?也許是可以得到他們的某些信息,可是難道要我明知道你被打成這樣卻無動于衷嗎?”展昭又心疼又著惱,“你為什么不抵御呢?”
      “廢話,抵御了他們怎能消除戒備!卑子裉糜靡环N“你傻啊”的眼光看著他,“別這樣貓兒,我沒事的。還是說,”他故作惱怒地質(zhì)問,“你只是看上爺這皮相所以生怕它毀了?”
      展昭急忙抱住他,極力忍住哽咽:“玉堂,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值得的!卑子裉没乇ё≌拐,輕聲安慰道,“我想早點回去!
      他把手放在展昭肩膀上,微微拉開兩人距離:“剛剛我還在想,想你不要來?墒乔逍岩院螅瑓s還是想見你。而且我知道,狄青大軍若是已到,你一定會來的!
      展昭手在顫抖,好半天才勉強擠出幾個字:“要小心!
      “放心,我不小心的話早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了!卑子裉孟蚝笸肆艘徊。
      展昭見他要走,本也沒打算攔著,可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前輕輕一縱:“白玉堂,你不是故意被他們捉住的吧!”
      白玉堂橫了他一眼:“五爺沒有那么無聊!只是被擒以后才將計就計的。好了,我出來時間太長,再晚就沒法除去痕跡了。你回去吧!闭f完轉(zhuǎn)身要走。
      “玉堂……”展昭無奈,只得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百味雜陳。
      聽到展昭嘆息般的輕喚,白玉堂腳步一頓,遲疑一會,轉(zhuǎn)身回去,扯下展昭的面罩,飛快地在他唇上一點,這才迅速離去。
      展昭站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許久,才驚覺自己早已滿臉是淚。

      “若是有人被俘,卻能自由行動,他為何寧愿呆在敵軍軍營里維持假象并為此飽受皮肉之苦,而不干脆刺殺敵軍首領(lǐng)凱旋呢?”
      展昭并不是不想聽白玉堂的話,只不過他實在疑惑這個問題,所以去詢問狄青。雖然隱去了姓名,可狄青何等聰明,又見著他一臉的焦急和擔(dān)心,自然明白這就是白玉堂現(xiàn)下干的事。但展昭既不明言,他自然也不點破,只是順著話茬回答。
      “這個在兩軍交戰(zhàn)中是很正常的!钡仪啻χZ氣,盡量不要顯示出展昭有多么不明白兵法,“將軍雖是大軍之首,在國卻仍為臣子,死了一個,國君可以另外派一個,要殺盡對方所有能上得了戰(zhàn)場的將軍,該有多么困難?而且,殺了將軍,容易激起士兵的同仇敵愾之心,引發(fā)暴亂。即使是暗殺,死訊也不可能瞞得住。但如果只是暗中搜集把柄,卻有可能策反將軍。我相信,你說的那個戰(zhàn)俘定然是發(fā)現(xiàn)有這種可能性,才選擇了這么做,否則他完全可以大鬧一場然后自己走掉。若能說得敵軍將領(lǐng)投降,無疑比殺了他更有效果。率軍投降固然好,即便只策反了他一個,他熟悉自家底細(xì),對本方自然也有好處。只要將軍還在,底下的士兵就得無條件服從命令,他可以發(fā)出完全相反的號令,沒有人敢違抗,最多議論他判斷局勢不清而已!
      展昭被狄青說得有些暈,但大概意思還是懂了。是的,刺殺將軍又如何,死了一個再來一個。白玉堂之前殺了耶律治,不就有個耶律標(biāo)來接班嗎?這么說,白玉堂是發(fā)現(xiàn)耶律標(biāo)有反遼的可能性,展昭自個兒揣摩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想不大通,干脆就不想了?傊,白玉堂是絕對讓他信任的,他不過是心疼罷了。
      只是心疼也沒有用。他不了解遼軍的任何方面,沒可能去幫忙,可是要他干坐著等,卻又無論如何也不安穩(wěn)。狄青看著展昭臉色變化萬千,咳嗽兩聲,道:“駙馬若無他事,便請回吧。本將不會把方才的話告于第三人,駙馬盡管放心!
      展昭應(yīng)了一聲走出將帳,仍是思緒萬千,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狄青是用“駙馬”來稱呼他的。

      兩軍對峙,相距不到半里地。耶律標(biāo)威風(fēng)凜凜,意氣風(fēng)發(fā),一改往日對陣白玉堂時的沉默寡言。狄青拉著馬不停地逡巡,并不與他對視。展昭一身士兵打扮,站在最邊上,眼光掃射著對面遼軍的一干士兵,沒有發(fā)現(xiàn)白玉堂。
      耶律標(biāo)也在尋找著展昭。他想知道能讓白玉堂費盡心機捉弄的敵人是什么樣的人。然而找著找著,他的目光不知不覺跟隨了狄青。白玉堂說的沒錯,他就是在等狄青來?墒堑仪嗾娴膩砹耍麉s又不知所措。
      展昭察覺到耶律標(biāo)的態(tài)度有些奇異,既不像面對著敵人,又不像面對著朋友,倒像是終于碰到了一個亦敵亦友想要一爭高下的對手,抑或是一個想要努力對其證明自己的對象。再看狄青時,卻是完全沒有正視過對方,不是一個將軍對敵時所應(yīng)該有的狀態(tài)。
      “這兩人認(rèn)識,”展昭很快下了結(jié)論,“而且交情非同一般。他們現(xiàn)在的狀況,好像我和玉堂最初的時候。不過,狄青為何不正視耶律標(biāo)?難道在之前打的交道中,他有什么對不起對方的?”
      “你在嘀咕什么?”旁邊一個士兵滿腹疑慮地看過來。展昭急忙搖頭聳肩示意沒什么。
      狄青和耶律標(biāo)還在保持之前的狀態(tài),沒有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展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在盡量未引起人注意的情況下迅速離開軍隊,繞了一個圈子,奔往遼方軍營。
      經(jīng)過遼軍的時候,展昭遠(yuǎn)遠(yuǎn)聽到耶律標(biāo)在說些什么,而狄青并未回應(yīng)。隨后就是戰(zhàn)鼓聲、吶喊聲、旗幟揮舞聲、馬蹄翻飛聲……
      “玉堂,怎么樣了?”展昭在只留下駐守官兵的軍營里很容易地在上次那地方附近找到了白玉堂。白玉堂起初被嚇了一跳,隨后就怒容滿面:“誰叫你來的?”
      展昭聳肩膀,不答話,只是在他身邊潛伏下來。白玉堂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往前走,也沒有阻止他再跟上來。
      走了一會,白玉堂在將帳跟前停下來。沒等他出手,展昭已經(jīng)把守在門口的倆士兵給解決了。白玉堂回頭看了一眼展昭,冷笑一聲:“下手夠狠的。俊闭拐芽邕^地上兩具癱軟的身體,無謂地作了個動作:“他們只是昏闕而已,沒多大事的。”白玉堂突然湊近他:“要是殺了他們不會造成任何后果,你還留他們性命嗎?”
      展昭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沉默了片刻,才答道:“他們也是受命于人罷了!
      “就知道你這貓會這么說!卑子裉镁拖袷窃谏鷼,也不知哪來的這么大火。一掀簾子進(jìn)了將帳,白玉堂瞟了一眼角落里,譏諷的口氣顯得很不善:“這個姓耶律的,是不是受命于人呢?”
      展昭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頓覺心酸惱怒悲憤種種情緒一齊涌上。那里豎著一根結(jié)實且粗大的柱子,上面繞著麻繩,繩上隱約沾著血跡。柱子旁邊插著一根皮鞭,幸好鞭上沒有倒刺什么的,不過也沾著血跡。血跡一看就是好多天層層疊疊加上去的,有的已經(jīng)暗黑,有的還殘留著鮮紅。
      “玉堂!闭拐炎呱锨叭ィ站o他的手。白玉堂僵了一下,隨即回握,也是用了十足的勁。直到最后,兩人的手都已經(jīng)疼到麻木。
      還是展昭先放開。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狄青和耶律標(biāo)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可能是三天三夜,也可能三個時辰都不需要。
      “你要找的東西,可有眉目?”展昭低聲把注意力引開。
      “廢話,”白玉堂眼中精光一閃,“白爺爺是什么人,哪能這么沒效率!你以為人人都和你這笨貓一樣,做個事想這想那的?”
      “是是是,白五爺能干。”展昭努力讓聲音帶著笑意,卻怎么也遮不住一抹黯然。
      白玉堂掀開將帳中央的一塊羊毛毯,坐在地上抱著它細(xì)細(xì)地尋找其開口,邊找邊道:“那小子已經(jīng)和狄青正面干上了吧?貓兒,過來咱商量下。要是耶律標(biāo)輸了,心情肯定不好,頂不住再和你比試的時候我在一邊煽風(fēng)點火;就算他贏了……”
      “我相信他也頂不住!闭拐呀舆^話,將手覆上白玉堂的,“他不需要心情差,也不需要和我比試,就你這只牙尖嘴利的耗子,誰也頂不住。”
      “去你的!”白玉堂一掌拍開他,臉上終于有了真心的笑容。

      展昭一邊注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邊看白玉堂頗為費勁地拆那羊毛毯,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耶律標(biāo)是把白玉堂帶到這里進(jìn)行某種“審訊”的,看白玉堂身上的傷,他到這來的頻率應(yīng)該不算低。如果耶律標(biāo)真有謀反之意并可能留下某些證據(jù)的話,他明知道白玉堂機智過人,眼光也毒,又怎么會把這些東西留在這里呢?難道他真的那么篤定白玉堂已喪失行動能力了嗎?
      尋思間白玉堂已把那玩意拆開,口中道:“有幾次我裝昏迷的時候看到他特意在這一塊走來走去,就是拷打我時眼光也時不時往這地方瞟,沒有問題才怪!
      “等一下,”展昭攔住正要把手伸進(jìn)去的白玉堂,“他若是故意讓你看出來,從而誘你上鉤的呢?”
      白玉堂的手頓住了,沉吟著道:“這一點我不是沒想過,只是耶律標(biāo)這個人城府本也很深,假如當(dāng)真只是誘餌,斷不會如此明顯,而應(yīng)故意做出遮遮掩掩的樣子,才更容易使人相信是確有問題!
      “但他也可能是知道你會這樣想,從而不會懷疑明顯的舉動,才針對你如此做的。”展昭仍是不放心。
      白玉堂一時無話,許久才笑出來:“貓兒,這般繞法,可是繞不清楚了呢。管他呢,看了再說,總不至于里面藏了只老鼠要咬我一口吧?”
      “本是同根生,老鼠才不會咬你。”展昭微微笑著躲開白玉堂拍過來的爪子,拿過那已形如羊毛袋的毯子,“無論如何,能不碰就別碰吧!闭f著側(cè)過那“袋子”,把里面的東西倒在旁邊的毯上。
      當(dāng)然沒有什么老鼠。倒出來的是一張空白的圣旨,上蓋著遼帝耶律宗真的大印。
      “這什么東西?”兩人面面相覷,“難道他竟有如許權(quán)力?”
      “也可能是他偷來的。”白玉堂歪著腦袋看那圣旨。
      “可能性很小!闭拐褤u頭否認(rèn),“空白圣旨決不是輕易頒發(fā)的,若發(fā)則必是密旨。遼帝要是下達(dá)給他人,耶律標(biāo)基本上無從得知有這么回事。而且接旨之人必然將其嚴(yán)密保護(hù),不會這么容易被人得手。你看,這圣旨一點破損都沒有,保存完好,更可能就是頒給他的。”
      “他持此空白圣旨干什么呢?他到前線來打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必多此一舉?”
      既然無從推斷,只好從耶律標(biāo)本人那里打探了。然而,耶律標(biāo)一直沒有回來。

      戰(zhàn)場局面已是混亂不堪,一刀下去,不知道砍著的是什么人。原始的野獸沖動被激發(fā)出來,嘶吼聲中充斥著血腥的快感。這也許是兩國交戰(zhàn)以來最慘烈的一場。
      士兵們都已昏了頭,血色迷蒙了眼睛,生死間的界限如此模糊,他們沒有辦法分心去想別的事。所以,兩個主將一邊打斗一邊交談這種情況,不會有人看見。
      “你到底在干什么!”狄青忍無可忍地用剛好能被對方聽到的聲音斥道,“這種局面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我不在乎他們!币蓸(biāo)的口吻表示他無所謂,“我在乎的是你!
      狄青狠狠剜了他一眼:“這些人都是你的同胞,你卻故意叫他們做無謂的犧牲,你于心何忍?”
      “一將功成萬骨枯!币蓸(biāo)閃身躲過一槍,回了一刀,“你的那些將士,雖非你所愿,卻不也是在做著無謂的犧牲么?”
      “錯了。你的士兵本不用出戰(zhàn),卻因你令旗而戰(zhàn)而死;我的士兵乃是應(yīng)戰(zhàn),其犧牲并非無謂!
      耶律標(biāo)一把架住長槍,偏了頭挑眉一笑:“哎,我們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何必盡講些煞風(fēng)景的事?”
      “好啊,你退兵,談什么我奉陪!钡仪鄾_口而出。
      “不必了,”耶律標(biāo)示意他看四周,“這種情況了,還退得了兵么?”話聲未落,一刀狠劈而下。狄青雖沒料到,仍是反應(yīng)敏捷地避了開去,心里一怒,下手也不再容情。
      “這才像話!币蓸(biāo)使出渾身解數(shù),堪堪落得不敗,嘴里卻仍在說著風(fēng)涼話,“似你方才那般,簡直連只雞都別想殺死。”
      當(dāng)雙方的士兵已死傷大半,余下的也不再有力氣多作爭斗的時候,耶律標(biāo)和狄青二人持續(xù)的拼命行為自然成了整個戰(zhàn)場的焦點。副將們將本方士兵召回,都在自家將旗下作著調(diào)整。幾百只眼睛,全部望向中央。
      風(fēng)聲撕裂一般響過,狄青的槍尖指在了耶律標(biāo)的咽喉,而自己肩上也架著耶律標(biāo)的長刀,一時竟成僵局。
      將士們屏住呼吸,且看此死結(jié)如何方能解開。
      狄青閉了下眼,慢慢睜開,眸子里厲光一閃:“你把白玉堂怎么樣了?”
      耶律標(biāo)微微冷笑:“你跟我去,自然會見到他?傊沒有死!
      狄青手一伸,槍尖陷進(jìn)對方喉頭少許,自己的脖頸上也頓時一陣刺痛。
      “遼國占我疆土,若要談判,自然是我去你那。”狄青又重重閉了下眼,才慢慢道,“然而不是現(xiàn)在!
      耶律標(biāo)笑得很理解:“當(dāng)然,你并不是我的俘虜嘛。明天早上恭候大駕。今天這場無謂的仗,我自然會給你個滿意的解釋。”
      狄青定定看了他一下,道:“好!
      沒有暗號,沒有約定,兩人一齊撤手,打馬回營。

      耶律標(biāo)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目送狄青帶領(lǐng)將士們離開,隨后撥轉(zhuǎn)馬頭,往自家營里去。
      到了軍營,簡單地總結(jié)了幾句,估計傷的傷累的累也沒人愿意聽他多說,干脆就讓他們解散了。耶律標(biāo)意義不明地掃視了一圈,不見有人過來聒噪,才滿意地準(zhǔn)備回去將帳。
      將帳門口筆直地站著兩個守衛(wèi)的士兵,其中一個臉在陰影里,看上去顯得不甚真實。耶律標(biāo)滿意地瞟了他們一眼,低頭鉆進(jìn)將帳,在中央那塊羊毛毯上輕輕踩了幾下,這才放下心來,坐到桌后,準(zhǔn)備研究點什么。
      也許是太投入,耶律標(biāo)甚至沒有感覺到光線暗了下來有什么不對——他還以為是燈油燃盡了。直到兩個人影詭異地出現(xiàn),他才猛然抬頭。
      當(dāng)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畫影已經(jīng)指到了他的心口。耶律標(biāo)看著士兵打扮、帶著傷痕卻明顯精神不錯的白玉堂,竟沒有一絲詫異。倒是目光落到旁邊的展昭身上時,微微頓了一頓。
      “你不覺得奇怪?”白玉堂揚起一邊眉毛。
      耶律標(biāo)不屑于他的問題:“我既未傷你筋骨,又未限你功力,有什么好奇怪?”
      白玉堂頓時有一種挫敗感以及被欺騙了的羞辱感,惱怒之下手往前一伸,劍尖刺入耶律標(biāo)胸口三分,只因知道此人還不能殺,這才沒有刺得更深。展昭取出那份空白圣旨,問:“這是怎么回事?”
      這次耶律標(biāo)不僅沒有詫異,反而有點興奮:“你們還真的找著它了啊?不錯不錯,不愧是當(dāng)世之杰。”
      這話展昭和白玉堂怎么聽怎么別扭,然而耶律標(biāo)異常的舉動實在是讓他們必須靜下心來。難道一開始就掌握在他手中嗎?這也太丟大宋朝的人了。
      “問話是可以,能不能先把這玩意拿開?”耶律標(biāo)指指畫影鋒利的劍刃,略帶無奈地開口。
      白玉堂乜斜了眼,點頭:“行。貓兒,把那玩意拿過來!
      他指的是將帳角落柱子上纏繞的繩子。展昭依言而行。白玉堂接過繩子,毫不客氣地把耶律標(biāo)綁了起來,拍拍手,道:“說吧!
      耶律標(biāo)苦笑,望了眼展昭:“我等你很久了!

      展昭忽然嘴角一挑,那一瞬帶上了少有的和白玉堂一般的魅:“等我?莫如說,是等這個離開的機會很久了吧?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想來不過是和國君的某些爭執(zhí)罷了。動機我不在乎,不過,你想借此逃離遼國的目的,我卻看得很清楚。”
      耶律標(biāo)這次才真的有些傻了:“你……很清楚?”
      展昭好整以暇地坐下來:“從我知道玉堂身陷你手卻并未真正失去自由時,我就開始懷疑你的目的。能夠讓玉堂被擒,需要何等手段,怎么會在這種問題上疏忽?玉堂說他要將計就計,用以策反你,可惜他卻仍在你的計里。我見過玉堂之后,回去問了狄青,他說玉堂定然是發(fā)現(xiàn)了你有反遼的可能性。要是真有這種可能性,你固然不會暴露在自己的將士面前,更不會暴露在俘虜面前吧?(白玉堂狠狠踩了他一腳,他雖痛,卻只是稍微扭曲了下笑容)所以,你不過是故意讓玉堂發(fā)現(xiàn),從而讓他自愿留在這里。這樣,才會引我到來。你的本事,遼國君主應(yīng)該是清楚的,大概只有我和玉堂都在,你的‘回不去’才不會引起他的懷疑。是這樣吧?”
      耶律標(biāo)愣了那么一會兒,隨即笑了。被綁得死死的笑容顯得無比詭異。
      “沒想到,你果然有兩下子!
      “你剛才的異常表現(xiàn),更加證明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你就是想借這場戰(zhàn)爭,永遠(yuǎn)離開遼國罷了!闭拐褯]有理會耶律標(biāo)的口氣。
      耶律標(biāo)眼里殺氣一現(xiàn):“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展昭一句話把他頂了回去,“在說你要說的話之前,我建議你先歇一會。畢竟剛剛經(jīng)過了一場惡戰(zhàn),要是你還沒說完就累昏了,豈不是白費了這一番心思?”
      也不待耶律標(biāo)答話,展昭便自合了眼,靠在桌子上像是準(zhǔn)備睡了。
      白玉堂也不知道到底應(yīng)該是沖哪一個發(fā)脾氣了,難道就他一個人什么都沒覺出不對?這也太那啥了吧。
      他蹭到展昭旁邊坐下,暗暗死命一掐:“臭貓,你怎么推出來的!”
      展昭疼的身子一歪,順勢就直接壓在白玉堂肩膀上,用一種無奈兼無辜的口吻答道:“好歹也跟在大人和先生身邊這么久了!
      白玉堂雖然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卻也問不出別的什么了,只好夸張地聳肩膀要把這只貓的腦袋甩開,可惜始終無法成功。
      耶律標(biāo)頗不爽地看著他們兩個。這時候他很后悔弄了根這么結(jié)實的繩子了。
      小憩了兩個時辰,展昭和白玉堂才睜眼。耶律標(biāo)顯然是沒有睡著,正憤憤地瞪他們。
      “好了,你要說什么?”展昭轉(zhuǎn)過頭去問,“不用講你和你家皇帝之間的矛盾,我只想知道你現(xiàn)在要什么!
      耶律標(biāo)深吸了一口氣:“我要到狄青軍中去!
      “什么?”白玉堂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們可以大鬧軍營,制造出殺了我的假象,然后送我去宋軍軍營!
      “你憑什么以為我們不會真的殺了你?”白玉堂冷笑。
      耶律標(biāo)被問住了。
      但展昭拉了白玉堂一把,對耶律標(biāo)道:“我和你單獨比試一場,結(jié)果各安天命。玉堂,你注意一下外面的動靜!
      白玉堂皺了下眉,不明就里,但沒有反對。展昭挑斷繩子,道:“來吧!

      當(dāng)耶律標(biāo)最后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毯上時,血已經(jīng)滲入到地毯下面去了。展昭看上去也沒好多少,不過至少還能站著。
      “貓兒!卑子裉媒辛艘宦暎[隱明白了些什么。
      展昭安慰地沖他笑笑,對耶律標(biāo)道:“既然你要反遼,我們就沒必要殺你。只是,”他的口氣嚴(yán)肅起來,“戰(zhàn)爭,不是一場交易。你犧牲了你的同胞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等你到了宋軍,自會有人為此懲罰你!
      “你想干什么?”耶律標(biāo)看著展昭手里的空白圣旨,口氣頗為咬牙切齒。
      “不干什么!闭拐崖柤绨,“這個東西,到底有什么用已經(jīng)不重要了?傊讲排c你的比試,只有兩個目的。第一,你如此對待玉堂,我不能裝作不在乎;第二,我需要一個死亡的理由!
      “什么?”耶律標(biāo)完全沒料到,驚呼出聲。白玉堂看了展昭一眼,那層隱隱的明白更加清晰了些。
      展昭走到燈前,開始往羊毛毯上潑灑燈油:“將帳燒了之后,你就已經(jīng)死了。而我,也已經(jīng)死了!
      “我呢?”白玉堂盯著展昭。
      “你……”展昭不能替他回答。
      白玉堂搭上展昭的肩:“我陪你一起死!

      汴梁接到了軍報:遼軍全殲,狄青凱旋;展昭為救白玉堂與遼將耶律標(biāo)大戰(zhàn)而同歸于盡,白玉堂本已奄奄一息,歿于遼軍將帳大火。
      趙禎賞了狄青,也沒有注意到他府里有沒有多什么人。
      駙馬發(fā)喪那天,整個京城一片悲聲。趙靈扶棺,幾度昏闕,梨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隨侍左右,不敢稍有大意。棺中并無尸身,唯有四品官服一件。
      陷空島自為白玉堂辦理喪事,漫天遍野的紙錢遮蔽得一切都失了顏色。四鼠哀痛不已,只江寧婆婆與盧大嫂表現(xiàn)略有異常,卻無人在意。

      秋夜。秋水。秋燭。
      “你怎不等那些西夏人走了?”白玉堂戲謔的語氣聽來很想讓人狠狠掐一把。
      “明知道駙馬這個身份上了身就是一輩子,何必寄希望于那種承諾?”展昭輕輕撥了下燭芯,笑得溫柔。
      白玉堂持剪去修燭芯,偏頭問:“你說,那個耶律標(biāo)到底怎么回事?耶律宗真怎么著他了?還有他跟狄青什么關(guān)系?那破圣旨到底啥玩意?”
      “玉堂,”展昭覆了他持剪的手,“那是他們的故事!
      白玉堂怔了一怔,笑了,道:“最后一個問題。耶律標(biāo)為什么不揭穿我們?”
      展昭握住白玉堂的手,看進(jìn)他的眸子:“他沒有立場啊。他可也是個‘已死之人’,在京城里大概門都不怎么敢出,哪里會給自己找麻煩呢?”
      “那,”白玉堂歪著腦袋想了想,“過幾天我們偷偷地去陷空島好不好?”
      “好。”
      窗外起舞弄清影也好,空階滴到明也好,燭光下的剪影,總是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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