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回去的時(shí)候已是三更時(shí)分了，在門口踱了幾步，猶豫一陣，終于輕輕喚道：“月華，月華�！备舨欢嗑茫堇锪疗饋�，丁月華披衣開門，暈黃的油燈，便照亮了來人的臉：“昭哥？你回來啦？”月華言語中透了幾分欣喜。
　　“嗯�！闭拐演p輕答應(yīng)著進(jìn)屋，“事情交擱完了，來看看你和驥兒。”
　　月華反手關(guān)門，又將油燈撥亮了些，放在案上。人又黑瘦了些，月華這樣想著，忽然生出幾許酸澀，想說些要他保重的話，又覺說不出口，回身取了巾子來遞過，半晌忽道：“用過飯了么？”
　　展昭早除下官帽，自斟了一杯涼茶飲著，怔怔有些失神，沒留神她說話，接過巾子拭了一把道：“你和驥兒這些日子還好么？”
　　月華嘆口氣，看驥兒睡的正香，“還不是老樣子�！胰ブ笮┲鄟��！�
　　“不忙。”展昭起身拉住月華衣袖，“還有些事，我天明便要回去，說回子話也不遲。”
　　“嘶——”拉扯之間，卻牽動(dòng)肩上舊創(chuàng)，展昭倒吸口涼氣，退了幾步。
　　“昭哥，你受傷了？”月華驚道，卻不知他傷到哪里，也不敢去碰。
　　展昭痛楚稍減，揚(yáng)手道：“年前的舊傷了，不妨事�！碧ь^卻看月華別過頭悄悄拭淚，柔聲慰道：“早沒事了，瞧，我不是好好的�！闭拐褤]揮手臂，做個(gè)鬼臉，竟涎皮起來。月華別過頭去仍是不理，展昭嘆口氣：“我怕你擔(dān)心�！�
　　月華早轉(zhuǎn)過身來，破涕笑道：“展大人無賴的功夫越發(fā)得好了，虧你還是南俠，耍猴兒似的，也不知羞�！�
　　“南俠耍猴兒可不是人人得見的，惹怒了夫人，耍耍又何妨？”
　　“展大人說的，月華豈不成了河?xùn)|獅？”
　　“忽聞河?xùn)|獅子吼，手杖落地心茫然。展昭豈不成了陳季常？”展昭戲道，卻見月華淺笑盈盈，一雙美目兀自含淚，恍似當(dāng)日茉華村初逢，不由怔住了。
　　“瞧我做什么？”月華被他瞧得好不自在，唾了一口，登時(shí)紅暈滿面。
　　展昭輕輕為月華拭淚，“月華，這些年，可苦了你�！�
　　“昭哥……”月華握住展昭雙手，想說什么，卻被清脆童聲打斷：“爹？娘，是爹回來了么？”展驥揉著雙眼，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月華忙松了手，無措地退開幾步。
　　“驥兒？”展昭驚喜喚道，抱起展驥：“想爹不想？”
　　“想，驥兒做夢都想。”
　　“驥兒快下來！”月華恐孩子壓到展昭傷口，急急喚道。
　　“嗯，”展驥訕訕的下來，小嘴噘得老高，一臉不快。
　　“別嚇著孩子�！蓖艘谎墼氯A，展昭放下驥兒，變戲法般自身后取出一件小布偶，在驥兒眼前晃了幾晃，“驥兒喜歡不？”
　　驥兒到底孩子心性，見了布偶早忘了方才的事，喜道：“喜歡，喜歡，爹送給驥兒的？”
　　“驥兒快去睡覺，別纏著你爹了�！�
　　“驥兒不去，睡醒了爹又不見了�！�
　　“驥兒聽你娘的話�！闭拐褜ⅢK兒抱在床上。
　　“爹，”展驥怯生生望了一眼月華，小聲道：“那爹這次不要走，驥兒要爹陪�！�
　　“好，爹不走。驥兒聽話，乖乖睡覺�！闭拐蜒劭粑⑽⒂行┓核�，輕輕替展驥蓋了被。
　　“我去煮些粥來�！痹氯A有意無意間拭了眼角，挑了門簾出去。
　　噼噼啪啪的柴火，映著臉龐，聽著里間有一搭無一搭的父子對話，月華的思緒如飛。
　　十年前蘆花蕩里的青衫少年……劍光如飛虹貫月,身形飄逸,劍意輕靈，寒光點(diǎn)點(diǎn)，伴著那清俊優(yōu)雅的身形，那一刻似要將那明月光華也比了去。
　　“江畔何年初照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鄙倌暌鈿猓畠盒男�，月華禁不住脫口而出。
　　“此時(shí)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眲︿h一挽，青衫少年淡然一笑。
　　“要死要死，怎么連小姐的名諱也說了去。”十年了，當(dāng)年說這話的吟兒，也早出嫁了。
　　“說得，說得，展大兄弟說得。”大哥兆蘭爽朗一笑，月華竟羞了個(gè)滿臉通紅。
　　“月華妹子今兒個(gè)轉(zhuǎn)了性，害起羞來�！�
　　“小五哥，你也欺負(fù)我�！痹氯A眼里晶瑩閃動(dòng)，跺腳跑開了。
　　月華輕輕笑了起來，真是，又想起舊事來。月華停了火，眼里閃過一絲甜蜜，盛了粥進(jìn)去�！罢迅纾脽岷刃痹氯A忽然停住了，不知何時(shí)，展昭竟倚著床沿睡著了。
　　月華放下碗，輕輕走近，取過長衫，略頓了頓，卻不敢蓋上：昭哥淺眠，只怕要吵醒了他。
　　展昭想是倦極，長睫下透過一絲灰暗，瘦削的臉龐燈光下更顯得五官分明。展昭的睡得極不安穩(wěn)，眉間微微蹙著，這張臉還是十年前的臉，脫了稚氣，多了沉穩(wěn)，只是再難和十年前的快意舞劍少年重迭在一起。
　　“昭哥，你不后悔么？”
　　“展昭跟隨大人只為一方青天，絕無悔字，只是要苦了月華你。”
　　“愿逐月華流照君，月華亦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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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yuǎn)遠(yuǎn)的雞啼聲傳來，接連著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雞鳴交錯(cuò)相聞，展昭醒了�！扒莆�，怎么睡過去了？”展昭笑著起身，整整衣冠，低聲道：“月華，我該去了，大人那里還有事等著我�！�
　　“昭哥，月華不攔你，只是喝點(diǎn)粥再去。”展昭這才瞧見桌上放了熱氣騰騰一碗米粥。端過喝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自腰間解下錢帶來放在桌上：“月華，這是這三個(gè)月的俸祿。你和驥兒莫要仔細(xì)了才是。”
　　“上次的還有些，小五哥才又差人送來些米糧，我和驥兒餓不著�！痹氯A取過官帽，整理著給展昭戴上：“驥兒這般大了，還沒見過外婆，下月初八是母親的壽誕，你若得了閑，我們回茉花村看看母親。”
　　展昭提劍在手，帶了幾分歉意道：“是該回去看看了�！闭f罷，起身便走。
　　“昭哥！”月華急急喚住。
　　“什么？”展昭正挑了門簾要出去，又回過頭來。
　　“諸事小心�！�
　　“曉得了。我走了�！闭拐厌屓灰恍�，轉(zhuǎn)身而去。

　　多年以后，展驥的妹妹展淇問母親：“娘——爹辦案去，你就不擔(dān)心么？”
　　“傻孩子，為人妻的，哪個(gè)不擔(dān)心自己的丈夫？愿逐月華流照君�！�
　　“娘說什么，淇兒不懂�！�
　　“你還小，不懂�！�
　　他懂得，就好。月華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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