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在成年最幼子繼承制度下的焦慮。

　　一

　　我爸是皇帝，我媽是他的某個妃子。叫什么妃無關(guān)緊要。

　　我爸有不少妃子，兒子也很多，我是他第十六個兒子。

　　我的哥哥們身體都還不錯，死了兩個。大哥今年已經(jīng)見了長孫，含飴弄孫，很是快樂。

　　我爸身體目前也不錯，四世同堂令他又年輕了幾歲，晚上想來又可以多耕耘幾趟。雖然他還沒見到他的重孫，因為大哥就蕃去了封地。

　　對了，我的某位祖宗定的規(guī)矩，皇朝的繼承人得到皇帝死的那天再決定，那一天成年兒子里年紀最小的那位繼任新皇。

　　我的祖宗說，反正怎么都有人不滿意，怎么都有人會鬧騰，不如就讓你們愛鬧的鬧，憑運氣賭賭自己的爹哪天死。

　　嗨，這事鬧的。

　　當然了，祖宗也有祖宗的考慮。祖宗的某個祖宗，活的有點久，快走的時候已經(jīng)見了好幾個玄孫了，這代表著他大兒子也黃土埋到脖頸子了，想來也當不了幾年皇帝了，就讓這個脖頸子埋著黃土的大兒子改改往后的規(guī)律，要不這找個小的來當家？別成天三天兩頭換皇帝呀，不穩(wěn)定！

　　兒子顫顫巍巍，也有點委屈。做了五十來年的太子也不是他樂意的。還不如讓他早早學著幾個弟弟吃喝玩樂毫無負擔。

　　祖宗說的也對，這位脖子埋了黃土的祖宗果真就當了一年皇帝就退位做了太上皇，理由是年紀大了太累也沒有了爭權(quán)奪位的斗志了。他唯一的政績或許就是把我們家的規(guī)律改了，還成功了。

　　沒了責任，他的身體好多了。太上皇一做就是二十年，活了個高壽，得了個謚號孝圣文皇帝。

　　完美收場。

　　二

　　說回我和我哥哥們。

　　我還健在的十三個哥哥里，已經(jīng)成年了十二個�，F(xiàn)在成年里最小的是十四哥，未成年里最大的則是十五哥。

　　十四哥成年之后，整個人的思路就和之前不一樣了。他天天盼著爸爸猝死，理由大家想想也能想明白了。

　　皇帝哎，誰都想做。

　　但孝圣文皇帝這位祖宗事兒辦的好啊，他把后路法例都在這一年里頭想完了，當然還挺完善。

　　那就是公平公開公正。

　　比如說大小每個兄弟配了幾個伴讀幾個老師幾個太監(jiān)宮女啥的。都一樣。

　　書讀的一樣，教的內(nèi)容一樣，作業(yè)也差不多。

　　當然，老師和學生未必一樣。

　　但祖宗不在乎，反正怎么著都有好皇帝和不咋樣的皇帝，他接受這個出入。標準就是，只要不是徹頭徹尾的二傻子就行。

　　就這樣，每個兄弟都是一條路走到成年，然后等著下一個兄弟成年自己被打發(fā)去封地，或者等著爸爸嘎嘣一下沒了自己做皇帝。

　　誰都想做皇帝，誰都有機會，但機會只有那么幾年。

　　運氣實在好的，頭尾不接的，這個機會大點，在待命位置上多呆一陣子。

　　沒成年的時候，兄弟們一個個的都求神拜佛讓保佑爸爸能多活兩年，最起碼活到自己成年。

　　成年了，前面兄弟搖頭沒了斗志，原本求神拜佛殷切希望的內(nèi)容又變成了要不爸爸快快駕崩我來繼位。而前面的兄弟，則從內(nèi)心譴責和真實想法的天人交戰(zhàn)中抽離出來，長舒一口氣，收拾東西帶著家小歡天喜地挑個喜歡的封地，揚長而去。臨走時留下一句，“弟弟，好好干�！�

　　十個兄弟，八個這樣的循環(huán)。

　　現(xiàn)在磕頭求爸爸長壽的是十五哥。

　　偷偷盼著爸爸駕崩的則是十四哥。

　　而我，當然希望爸爸平安喜樂。

　　做皇子嘛，挺快樂，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爸爸身體足夠□□，這樣小我四歲的十七弟就能趕到成年。

　　這樣我就可以順利就蕃。

　　我想好了，要去海邊，要在海邊的高處建個樓，登高望遠。

　　我每天都祝禱爸爸長壽。

　　三

　　十五哥終于成年了。

　　這時候十四哥已經(jīng)比剛成年時像老了十來歲，一臉便秘樣。

　　時間，其實也就過去了大半年。

　　十四哥沒有長舒一口氣，只是咬著筆桿望著月亮問了我一句，“你現(xiàn)在是不是十分盼著成年那天？”

　　“我不喜歡做皇帝�！�

　　“十七弟可小著呢？”

　　“爸爸也春秋正盛�！�

　　“嘁。過了花甲的春秋了�！�

　　“我不想當皇帝。”

　　十四哥拿著咬得發(fā)毛的筆桿子敲我腦殼，“我倒想。想把你們都干掉，就是太費勁。想著干掉了你們，哥哥們估計就來搞我了。沒完沒了的，費勁。沒意思。哥走了你自己玩�！�

　　十五哥是現(xiàn)在的繼承人選了，他比我大半歲。

　　這半年，我自然十分小心自己的一切吃喝用度，至于出行基本上是閉關(guān)的標準。

　　道理，你們都懂的。

　　我不想，不代表十五哥不想。

　　當然，因為閉關(guān)每天的事就是抄經(jīng)念佛保佑爸爸長命百歲。

　　這自然是玄學，我不可能盡信玄學的。

　　現(xiàn)實中辦的事我就不用細說了吧。簡單點說就是哪個皇子沒點人脈圈關(guān)系網(wǎng)的，我一開頭就打定主意了不能讓爸爸這么早駕崩，早早的把手上的護衛(wèi)資源都安排了過去，甚至十七弟的母家家丁都借用了。

　　我不知道十七弟想不想做皇帝，反正他的母家挺希望他做。

　　只要爸爸能夠活到十七弟成年之后，他大概就穩(wěn)了，十八弟還在襁褓中。

　　這跨度可就大了去了，我也不能盲目樂觀。

　　四

　　祈禱和保護，唯心和唯物。我和爸爸不算平安的度過了這半年，當中我遇到過一次不成氣候的刺殺。來殺我的人技術(shù)不怎么樣，被我老師的帽子擋住了視線然后被近侍拿下。不知道他忠不忠心，我也懶得問他是誰派來的，反正我沒死，我就是無聊的說了一句，“你看你這劍歪得太過明顯。你也覺得他成功的概率不大對吧？”

　　至于護衛(wèi)傳來的消息則是，爸爸侍寢的姬妾里被安插了細作，大概準備半夜行房神志不清的時候把他勒死。卻不料他到底年過花甲，春秋不在，來的時候洗干凈裹著被子的美人看了一眼腆著肚皮打呼的老頭又被原樣抬了回去，藏在頭發(fā)里的鋼絲沒用上。

　　侍衛(wèi)知道，我知道，爸爸說不定也知道。

　　他無所謂，又沒成功。

　　我無所謂，成功不了。

　　侍衛(wèi)沒立成功，有點遺憾。

　　孤掌難鳴多無趣，想造反都沒兄弟響應。

　　十五哥也覺得真沒勁。

　　五

　　我成年了，十五哥沒有臨別贈言，就問了我一句，“如果你當皇帝好像也挺好。”

　　“我覺得不咋的�！�

　　我不想啊，光別人覺得好有啥意思。

　　我為什么不想當皇帝呢？

　　也許是不想看到兒子們都斗成烏眼雞，也許是覺得成年和長大本該是挺有意思的，卻因為這個變成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也許挺多的，反正現(xiàn)在開始明白孝圣文皇帝為什么早早退位做太上皇了。

　　一開始他應該還是有點期待的，但是太子待久了忽然盼頭就沒那么熱烈了，變得些許無聊。

　　有想當皇帝的，自然也有不想當皇帝的。

　　現(xiàn)在我和十七弟目標一致了，一致希望爸爸身體康健，能多活幾年。

　　無聊的時候我會在神佛前念叨幾句長命百歲，百歲不百歲無所謂，長命要的。

　　我的爸爸不能死。

　　爸爸是見老了，這兩年已經(jīng)不再臨幸妃嬪了，十八弟今年出天花夭折了。

　　只要再過兩年，我就能討一塊東海邊的封地，看云和落日。

　　我去道觀里找老道士學了強身健體的功法拉著爸爸一起練，一年后他看起來好似健壯多了。

　　十七弟也努力找來了補養(yǎng)食材。

　　爸爸沒吃太多，說過猶不及。

　　還有小半年。

　　十七弟就是繼承人。

　　六

　　這天晚上，爸爸在寢宮召見了我，他說，“你不想繼位？”

　　“不想。”

　　“為何。”

　　“無趣。”

　　“是無趣�！�

　　他老了，玩膩了權(quán)力，權(quán)力無趣。

　　“父不父，兄不兄，子不子�！�

　　“子不子�！卑职帜盍司洌半捱�是虧在氣運。父皇早走了數(shù)月，不然就該是七弟繼位了�！�

　　“父皇英明仁厚，是個好君王�！�

　　“不是個好父親。”

　　我沒接話，道，“父皇可保重龍體。數(shù)月之后。”

　　“如何？”

　　“效孝圣文皇帝�！�

　　爸爸神色些許凌厲，“然后？”

　　“兒臣請東海福源島為蕃地，介時可讓兒臣聊表孝意。”

　　“孝意。”他神色不明，淡淡道，“朕知道了�！�

　　七

　　我成年了。

　　爸爸健在。

　　我順利就蕃了。

　　爸爸也沒有效仿孝圣文皇帝退居二線，他還坐在他的皇位上。

　　十七弟穩(wěn)穩(wěn)的坐在了他的繼承人位置上。

　　爸爸大概率不會再有成年兒子了。

　　我也大概率不會再回京城。

　　現(xiàn)在只要十七弟保護好自己不被暗殺，我就可以在遙遠的東海海島上吊海龜看日落。

　　當然。

　　十八弟是怎么得的天花不重要了。

　　爸爸為什么忽然不再寵幸妃嬪也不再重要了。

　　十七弟是穩(wěn)妥的。

　　不會有下一個兄弟。

　　只要他自己還活著。

　　這多容易。

　　這個輪回結(jié)束在了這里。

　　很圓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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