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養(yǎng)一只動物。
　　學(xué)步期因為父母為了小孩子的健康考慮所以沒有。
　　現(xiàn)在則是發(fā)現(xiàn)寵物這種生物有各種生理需求。
　　決定承擔(dān)生命和放棄生命都是很慎重的事。

　　如果有那種可以自己獨立生活疊被子做飯的動物就好了。
　　金貴的玻璃胃寵物不行，隨便吃點什么東西就會上吐下瀉送醫(yī)院。
　　要耐折騰。
　　命硬的動物到底是什么呢？
　　在沒有交費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再亮起來的電視里好像說過，貓有九條命，很難死掉。

　　在回想起這個說法的那天，我在河邊的草叢里差點戳到一只貓。
　　大概是受傷很嚴(yán)重，貓悶哼了一聲，沒有撩爪撓我。
　　出發(fā)前沒有想到的意外耽擱了我的行動。

　　我猶豫了一秒鐘，蹲下去摸了摸貓，貓有很順滑的毛發(fā)。
　　濃郁的血腥味，大概傷得很重，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是因為跟其他貓咪搶食搶地盤受傷了嗎？
　　動物的世界可真是殘酷啊。
　　我想到自己。
　　人也是一種動物，高等的動物也是動物。

　　“需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嗎？”
　　“沒錢�！�
　　“這樣啊……好巧哦�！�

　　好像也沒什么能做的了，但現(xiàn)在走開又顯得很不禮貌。

　　“你是瞎子�！�
　　對方更不禮貌。

　　“是的�！�

　　貓是一種警惕性很強的生物。
　　“你怎么還不走？”
　　“你快要死了吧�！�
　　“哼……等著補刀么�！�
　　“我最近新學(xué)了地藏經(jīng)，可以幫忙超度，據(jù)說效果很好�！�
　　“據(jù)說？”
　　我不好意思地承認(rèn)：“只唱給死人聽過，好評是我自己編的�！�
　　他好像笑了一聲。
　　“那你唱�！�

　　貓是一種很挑剔的生物。
　　唱完了還要評價：難聽。

　　我在虛空的視覺中想象著這只貓的樣子，應(yīng)該是一只毛發(fā)很硬，但是肚子同樣很柔軟的貓。
　　很符合理想的標(biāo)準(zhǔn)，家里還有空房間，于是就把貓帶了回去。
　　房子很大，空空蕩蕩，貓很自來熟地進來標(biāo)記了領(lǐng)地。
　　下午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那邊的親戚定時準(zhǔn)點地蜂擁而入，開始哭天搶地說要照顧我。
　　很吵。

　　“滾出去。”貓說。

　　貓是一種領(lǐng)地性很強的動物。
　　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非常之兇惡，嚇得親戚不敢再過來，趁我買菜的時候私下找到我。
　　“這家伙絕對是個少年犯！殺人犯！”
　　“看他那雙狼一樣的綠眼睛，肯定是在算計你的家財，除了我們這些親人，誰肯真心為你打算……”

　　我說：“綠眼睛？”
　　“是啊，一個混血雜種，還有那頭長發(fā)……一看就不是個正經(jīng)人！你——”
　　對方的話戛然而止，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
　　眼前好像掠過了一陣風(fēng)，最后又來了一陣暴雨。

　　“綠眼睛啊�！�
　　“嗯�！�
　　“聽說是植物的顏色，生機勃勃的，真好呢。”
　　綠色是命很硬的顏色。
　　雨驟然停止。
　　我好像觸摸到了雨后植株蒼翠有勁的吐息。

　　貓從野生貓變成了半野生半家養(yǎng)貓。
　　他以前只把這里當(dāng)成一個窩點，現(xiàn)在好像是當(dāng)成了一個據(jù)點。兩者之間有區(qū)別嗎？應(yīng)該是有的，我說不太出來，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從“過來”變成了“回來”。
　　只是他回來的時間還是不太多，為了打發(fā)時間，我開始養(yǎng)植物，哪怕看不見它們的樣子。
　　“因為很有生命力�！�
　　“已經(jīng)枯死了�！�
　　“……好吧�！蔽肄q解，“這一盆只是個意外�！�
　　他挺冷酷的。
　　“這一排全都死了�！�
　　“……”
　　我突然有點感動：“你是唯一被我養(yǎng)活的呢�！�
　　“……”
　　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看不到有時候就沒有辦法把控水量，熟能生巧這種事到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就，總是需要一點過程。

　　最后我養(yǎng)成了定時定點去花店進貨的習(xí)慣。

　　說習(xí)慣其實不太準(zhǔn)確，這是一種需要。
　　花店的老板開始笑稱我是植物殺手，開玩笑說過幾次，有回還遇到了陪我一起的貓，
　　“一家子殺手啊�！�
　　老板發(fā)出了奇怪的感慨。

　　貓有個小跟班，胖——聽他在木地板上踩踏時發(fā)出的聲音確定的，很聽話，但其實私下里也很多話。
　　“為什么種這么多花草呢？”
　　“是給他種的。”
　　“大哥又不喜歡花草�！�
　　畢竟也不是貓薄荷之類的東西，對肉食性動物來說，植物沒有任何用處。

　　“他不喜歡，但他需要�！�
　　“因為光合作用嗎？”
　　“不錯嘛，是小學(xué)幾年級的知識？”
　　“……”
　　“好吧，原因是土地太荒蕪了�！�
　　他可能還是不太理解，大概是只上到小學(xué)的光合作用那一課的緣故。

　　如果他學(xué)歷初中往上，生物課本會告訴他，自然生態(tài)循環(huán)很重要。
　　沒有植被的土地只能進行簡單貧瘠的循環(huán)，很容易惹來沙塵暴，然后被災(zāi)害無情吞噬。
　　貓的精神原野上太過疏落遼闊，荒蕪一片。

　　上課的時候我叫了貓跟班的名字，三郎。
　　足足有一個月，三郎沒有再來過。
　　原來貓的名字叫做黑澤陣。
　　“陣？”
　　他沒有吭聲。
　　應(yīng)該是默認(rèn)的意思吧。

　　家里的植株慢慢好轉(zhuǎn)了起來，貓偶爾也會幫忙澆水。
　　他喜歡抽煙，花盆是天然的煙灰缸。
　　“什么味道呢？”
　　“煙味�！�
　　“煙味是什么？”
　　“你的鼻子應(yīng)該沒問題。”
　　“我只是好奇，”我說，“聞到的煙味和吸進嘴里的有什么區(qū)別？”

　　答案是沒有。
　　他應(yīng)該是不耐煩地頓住了，然后俯下身吻住我，濃重的煙氣涌了進來，讓腦子一片糊涂，如果不是被摟住了腰，大概我真的會腿軟倒地。

　　他慢條斯理地用指腹刮掉我眼角因為生理不適產(chǎn)生的淚水。
　　“就是這種區(qū)別�！�

　　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待著，貓總是天生的喜歡在外面轉(zhuǎn)悠，回來的時候也會拉我一起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也無意中走到過第一次相遇的長堤河畔，水聲潺潺，他說不喜歡這個地方。
　　“以后不要來了�！�
　　我說好。

　　*

　　兩個人相處很容易產(chǎn)生摩擦，最常見的一種就是口味上的異同，貓是只不挑食的好貓，什么都能吃，而且廚藝令人意外的很好。
　　大概是一個人長期自己生活，所以磨礪出來的本事。
　　“真是厲害啊，我就做不到�！�
　　他的刀法很好。
　　“你不用�！�
　　土豆是常吃的一個菜，大概是貓的感恩，他吃過幾回飯后就主動接了削皮的任務(wù)。
　　“很好�！蔽覞M意地說，“處理的和我一樣干凈。”
　　畢竟削皮是個麻煩任務(wù)，我決定以后他來才吃土豆。

　　大概是因為久違的輕松感，以至于我腦袋里沒有什么時間的變化，只知道總是喜歡來騷擾的親戚再也沒有來過了，不知不覺就成了久遠記憶中的一部分。
　　我有問過他們的消息，但不是出于“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這樣的原因，而是因為“女主被男主掛到城門三天后然后呢”這樣的追劇心理。
　　但他們沒有下一集。

　　好在沒有交費的電視又重新開始播放節(jié)目了。
　　每周特別專業(yè)、忠誠到令人發(fā)指的鐘點工三郎上門清掃時還會附上囑咐：
　　“NHK老是收費，千萬不要隨便打開門哦�！�
　　“我不是笨蛋�！�

　　電視確實帶來了很大的樂趣，尤其是看綜藝，大概是把手伸進這好的箱子里摸物猜名之類的游戲，我聽著覺得很有意思。
　　“確實很有意思�！�
　　“……你也喜歡玩這種游戲？”我仰頭看他。
　　其實看不到什么，但是這樣的距離給人安全感。
　　“看見有人玩過�！�
　　我表現(xiàn)出了很感興趣想聽的樣子，他很少有這么充滿童心的時候，畢竟他多數(shù)時候都是不太愛說話。
　　“那箱子里都裝些什么呢？”
　　他說了很可怕的話。
　　“毒蛇，蟾蜍，蜘蛛，蝎子之類的吧�！�
　　“……你摸過嗎？”
　　“沒有。”
　　“那不是很遺憾嗎，”我站起來，在箱子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塊綢布，回到他身邊，“你也摸摸看�！�

　　陣被蒙上眼睛，又像渾身都是眼睛，被我牽引著去摸那些東西。
　　“水杯�！�
　　“玩偶�！�
　　幾乎毫無難度。
　　最后一個，我抓著他的手，引領(lǐng)著探開綢布，落到了自己臉上。
　　“這個呢？”
　　“……女人。”
　　好呆的回答哦！
　　但沒辦法，自己撿回來的貓，就只好自己養(yǎng)這樣子了。

　　因為只對了一半，所以我糾正他。
　　“是戀人�！�
　　“嗯�！�
　　“嗯？”
　　“嘁，知道了�！�
　　事實證明，野貓還是可以變成家養(yǎng)貓的。

　　喜歡看電視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一個人的時候，光是開著聲音就讓房間里充滿了沸騰的人氣。
　　有的人生性活潑，聲音就歡快。
　　有的人生性內(nèi)斂，語速就緩慢。
　　由此很容易就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我判斷出貓的性格�！澳闵岳涞�。”
　　“呵�！�
　　他性一點都不冷淡。

　　*

　　日子不咸不淡的過去。生活的細節(jié)也在一點點發(fā)生變化，有次事后穿上衣服，感覺哪里不太對勁，可是又照不了鏡子，在這方面偶爾也會有些苦惱，只能和唯一能傾訴的對象進行傾訴。
　　“最近胸口有點不舒服，總是覺得很悶。”
　　“內(nèi)衣小了�！�
　　是這樣嗎？我自己摸了摸，“好像是有一點變大了�！�
　　“我的功勞�！�
　　“閉嘴啦！”
　　“你膽子很大�！彼咝χf，“很少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熟悉的電視劇臺詞，在最近播放的偶像劇也聽到過。
　　“說了的人又會怎樣？”
　　額頭被指尖頂住，我握住他修長的手指。
　　砰。
　　他說：“就這樣�！�
　　確實會開槍，他的槍法也很準(zhǔn)，同一個地方射中三次。

　　父母留給我的遺產(chǎn)其實不算很多，不足以支撐一個殘障人士綽綽有余地活到能自理的時候，我很小心的計算著家里的支出，后來發(fā)現(xiàn)家里的東西總是在自動更新。
　　地板上到處鋪著的高級毛絨地毯，有回去超市里摸到一條質(zhì)感比這個差的毯子，問了一下導(dǎo)購員，對方爆出了一個讓我頭暈半天的數(shù)額。
　　我被貓養(yǎng)了！
　　衣柜里的衣服總是在不停更新，雖然我看不到它們的樣子，但是每一件都很貼身，進了商店之后，導(dǎo)購也都相當(dāng)客氣。

　　“是香奈兒啊……”
　　“那條四葉草項鏈?zhǔn)恰?br>
　　貓咪是怎么養(yǎng)家的呢？
　　終于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對方也回答了。
　　“酒吧架子鼓手�！�
　　架子鼓手能賺這么多嗎，很讓人存疑，但是去過一次之后我就改變了主意，空間里仿佛熱血到要爆炸，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吶喊，酒瓶摔碎在地上，室內(nèi)下起雨。
　　我伸出手接到了一捧雨，那是鈔票。

　　臺上的重金屬音樂轟隆而來。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
　　這不是一首給傷心人的歌
　　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
　　沒有為失去信仰者的默禱
　　i ain't gonna be just a face in the crowd
　　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蕓蕓眾生之一

　　我聽見了他沙啞的嗓音，那么多聲音里，第一聲就能聽出來。

　　it's my life
　　這是我的人生
　　it's now or never
　　把握現(xiàn)在，機會稍縱即逝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我不希望長生不死

　　人們在地下酒吧里醉生夢死，自由地放縱感情。
　　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小姐，愿意喝一杯嗎？”
　　三郎說：“貝爾……”他又及時住口了。
　　貝爾，難道是荒野求生那個嗎？
　　我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喝牛奶�！�
　　“酒吧里點牛奶？”
　　“你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牛奶可以助眠。”
　　他大概愣了一下。
　　“謝謝你，可愛的小姐�！蹦腥丝窟^來，“給你個忠告——那個家伙很危險，想活下去的話，只喝牛奶的小女孩最好離他遠點。”
　　他的視線似乎從我臉上移開了，“這也是對你的忠告。”
　　“不需要。”
　　我對他說：“有很多人知道很多道理，但還是過不好這一輩子�！�
　　可見道理本身就是謬誤，不具有普世性。
　　但貓還是消失了。

　　銀行卡里還是會定時收到錢，鐘點工會定時上門清掃衛(wèi)生，但就是哪里不一樣了。
　　有時候夢見他在床邊撫摸我的臉，醒來之后臥室里空空蕩蕩，我叫了幾聲，沒有回答。

　　一個人的生活未免太過孤獨，孤獨到令人作嘔，于是我養(yǎng)了一只真正的貓。
　　豹貓，我叫它陣。
　　陣脾氣很好，也不挑食，聽見它吃的很開心的聲音，我糟糕的胃口也能好一點，精神也慢慢恢復(fù)過來。
　　陣總是喜歡躺在我膝蓋上曬太陽，還會帶路，前面如果有路障就會喵喵地叫。
　　它的睫毛很長，和貓一樣。

　　和陣生活的日子很開心，好像也沒有那么寂寞，只是偶爾一個人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房間里很空。
　　陣喵喵叫了起來。
　　它很少會發(fā)出這樣低沉嗚嗚的聲音——是在警告，遇到了危險的事情，示警。
　　陣凄厲的叫了一聲，然后我聽見了什么東西落地，像是皮球，咕嚕咕嚕，濃濃的血腥味。
　　對方順著樓梯上來，我慌張地沖進了三樓的臥室，把門擋住，推著床壓在門后，拿起手機撥電話。
　　我不擔(dān)心會沒人接，就算離開他也從來沒有拒接過我的電話，哪怕什么話都不說，有時只能聽見聽筒那邊傳來的風(fēng)聲。
　　可我知道他在聽。
　　如同此刻。
　　“陣，”有人在用力踢踹房間門，我聲音不住的顫抖，“你在哪里？”
　　我忍不住害怕尖叫。
　　被忘卻已久的夢魘重新纏繞心頭——很多人圍著房間，他們想要進來，于是露出了猙獰的面孔。
　　電話那邊說了什么已經(jīng)聽不清了，最后的記憶，我拉開窗門，縱身躍了下去。

　　*

　　“很抱歉�！�
　　“……”
　　朦朧的記憶里，好像聽到了“流產(chǎn)”的字眼。
　　電視機里響起了最近強盜集團忽然慘遭滅團的新聞。
　　睜開眼睛，貓在床邊。

　　“沒有了嗎？”
　　“嗯�！�
　　“這樣啊�！�
　　“他們都死了�！�
　　“又沒有了。”

　　有點寂寥的感覺，甚至都不知道祂來過。

　　手被貓握住了。
　　他還是那副尋常的聲音，握著我的手卻更緊了�！盎煅a臟的血脈不需要延續(xù)，我討厭小孩子，所以不會有�！�
　　“那是我和你最后的聯(lián)系了……”
　　“不需要替代品�！�

　　貓又這樣重新留了下來。他的工作很繁忙，好像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忙過，偶爾聽電話，總是不耐煩地說“老鼠”這樣的字眼。
　　我一直都很清楚他脾氣不好，他毒舌地歸咎于旁人太蠢。
　　“無聊的話，”掛掉電話，他拿了一個蘋果給我，“就結(jié)婚吧。”

　　“結(jié)婚……”
　　完全沒有想過的事。

　　“是不是要去區(qū)役所，還要填婚姻屆，轉(zhuǎn)籍入戶�！�
　　“不需要。”
　　“可以不填嗎？”我記得好像都得填。
　　“填表是法律承認(rèn)的，和我承認(rèn)的是兩回事�！�
　　說的也是。
　　“那就要你承認(rèn)的吧�！�
　　我就這樣結(jié)婚了，新郎是黑澤陣，我們沒有弄酒席，因為彼此都沒有親人。
　　唯一來就是三郎，按照傳統(tǒng)送了一些新婚筷子。
　　好像結(jié)婚確實有區(qū)別，哪怕做著以前做過的事，也挺有氛圍的。
　　大概是現(xiàn)在多了一層安全感，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如果沒有的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以后我就叫黑澤夫人了，聽上去好像歐巴桑哦�！�
　　“哼。”
　　“但是沒辦法，嫁貓隨貓嘛�！�
　　“你膽子倒是很大�！�
　　這句話從小到大我聽了很多次，耳朵都要聽的生繭了，反正他每次都是光打雷不下雨。
　　“不大也不會和你結(jié)婚了�！�
　　他這下倒是沉默起來。

　　我勾著他的脖子，靠上去：“我身體不好，又看不見，陣要比我晚死一點才行。”
　　“好。”
　　他答應(yīng)了。

　　*

　　雖然貓靠捉老鼠為生，但是老鼠太多而貓應(yīng)付不過來的日子也是一種折磨。
　　陣越來越少的回家，每次回來都很疲憊，緊皺的眉頭無論如何都撫不平，他的睡眠很差，抱著我的時候稍微好點，但他很少這樣做，反而會自我折磨。
　　大概是為了保證貓的警覺。
　　長期保持這樣的狀態(tài)會死掉的。
　　雖然他給我的感覺就是不怕死，其實我也不怕。
　　死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過是回歸生命的最初狀態(tài)，還能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

　　就是有點寂寞。

　　自從看醫(yī)生后，陣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抽過煙。他身上始終有種煙味，那種味道像是禮花綻開的味道，在煙花盛行的城市，據(jù)說也會用之做新年到來的倒計時工具。
　　好像離歸零越來越近了。

　　我聽見煙花開放的聲音，許下了新年愿望：“陣，我會在地獄里等你的�！�
　　男人的氣息吹拂在臉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側(cè)耳靠著的胸口心跳加快了。
　　“嗯�！�
　　“如果你下地獄的話，一定要記得拉上我�！�
　　“……蠢貨么�！�
　　“陣才是�！�
　　“哼……大概是被蠢貨傳染了吧。”
　　他嗤笑了一聲。
　　“傻女人�！�

　　時局變換，陣變得焦躁許多，他開始關(guān)注我的健康問題，找了很多醫(yī)生。
　　雖然他們并沒有明說，但是從行為上來看也能猜出來，找醫(yī)生是為了看我的眼睛。
　　不跟我直說大概只是不想讓我失落。

　　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我的人生本應(yīng)該停在多年前的那天，但命運卻使我邂逅了這個男人，使生活繼續(xù)。
　　活的每一天都是意料之外，因為他才是我前進的驅(qū)動力。

　　“等組織研發(fā)藥物……”他說著一些奇怪的話。
　　“會有那樣的藥嗎？”我說，“能看得見真的會開心嗎？”
　　我很小的時候曾經(jīng)很期待能恢復(fù)眼睛，迫切地渴望看一眼這個世界。因為那時我有美好的家庭，幸福的生活，世界在對我笑，我想看它如何笑。
　　后來就不想了。
　　世界不再對我笑，我也就不想再看它。

　　“對我笑一笑吧。”我的手撫觸上他的臉龐，“陣，我想記住你笑的樣子。”
　　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對我笑的人了，可惜我什么都看不見。
　　“一定很好看�！蔽艺f。
　　陣強硬地抓著我的手，寸寸撫過臉骨。
　　狹長的眉眼，高挺的鼻子，輕薄的嘴唇，微微上翹。
　　他說：“那就下地獄也不要忘記�！�

　　據(jù)說大象在預(yù)知到死期時會跋涉很遠，在它們神秘的領(lǐng)地里重歸于零。
　　人如果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大概會提前把所有的遺憾都解決掉，不過我也沒有什么好遺憾的，陣也一樣，我們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簽訂了一份遺體捐贈協(xié)議書，以及死后財產(chǎn)捐贈證明。
　　不是出自于善良那樣單純的原因，這更像是一種虛偽的事后贖罪——贖陣在地獄里的罪過。
　　贖不了也沒關(guān)系，反正我會永遠和他一起。

　　生活又步入了正常的軌道。
　　每天似乎都只是為了駛?cè)胱罱K的結(jié)局。
　　然后，忽然間，陣在我的生命中再次消失了。
　　直到過了很久，我接到陣的電話。
　　很大的爆炸聲，像是有巨大的煙花綻開，此起彼伏地響著。

　　電話那邊很久沒有人說話，只聽見一聲聲粗喘。
　　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好像也可以繼續(xù)這樣下去，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陣？”
　　“還真是狼狽啊�！�
　　“是呢�！�
　　“太無聊了，隨便說點什么吧�！�
　　“可以嗎？”
　　他那邊頓了一下，好像什么被擊中了。
　　“……想聽你的聲音�！�

　　我給他說了最近的迷惑新聞，比如犯罪團伙花了一百萬結(jié)果造出了七十萬假-幣、小偷偷到財務(wù)比路費還少之類的……說著說著我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他咳嗽了幾聲，也跟著笑。
　　“黑澤太太�！�
　　“嗯？”
　　“如果有下輩子�！�
　　他說：“我做個平庸的廢物，再來還你吧�！�
　　電話斷掉了。

　　他說會拉著我一起下地獄，但他還是后悔了。

　　早就知道，還是法律保障好，男人嘴上承諾都是假的。
　　難過嗎？
　　好像有。
　　仔細回味比較一下，又覺得這種心情甚至沒有埋葬小貓陣的時候嚴(yán)重。

　　很快有人找上門了。
　　對方據(jù)說是日本公安部高層干部，聽聲音很年輕，很熟悉。我下意識脫口而出阿姆羅。
　　對方還應(yīng)了一句，反應(yīng)過來才改口，“是降谷�！�
　　公安長官降谷零。

　　氣氛好像由此松懈了不少，可能是因為動漫梗。
　　降谷零是來確認(rèn)死訊的，他管黑澤陣叫琴酒，意外的沒有說很多關(guān)于陣犯罪的事情，只是把一個文件包遞給我。
　　里面有一些財產(chǎn)，聽數(shù)目已經(jīng)足夠一個普通人揮霍地過完一生。
　　沒有錢不快樂，但如果只有錢好像也快樂不到哪去。

　　“這些錢都有正當(dāng)來路可以查明，”降谷零的聲音有些復(fù)雜，“包括現(xiàn)在您手上拿的這枚鉆戒，都是干凈錢，就算為了今后生活，也請收下來吧�！�

　　我又摸到了一張薄薄的紙�！斑@個是什么呢？”
　　降谷零沉默了會，似乎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還是回答了。
　　“填了男性姓名的婚姻屆�！�

　　難得有客人來，我努力把對方留下來，做了一頓飯。
　　降谷零也幫了忙，他的廚藝很好，屬于能上電視節(jié)目那種。
　　做了很多菜，我力邀他嘗嘗我做的土豆，放了一塊進嘴里咀嚼，然后忍不住吐掉了。
　　太難吃了，怎么會這么難吃呢？
　　“皮沒有削干凈呢�！�
　　他反而很抱歉。
　　“應(yīng)該讓我來削的。”

　　直到把人送走，我想，原來我做的土豆是有皮的啊，那為什么從前我削皮的時候從來沒有吃到過呢？
　　大概這件事要隨著琴酒的死變成靈異事件了。

　　天氣不錯，夜晚微風(fēng)。很適合飯后走一走，我戴上戒指，把填好的婚姻屆放進口袋里。

　　這條路和他走過無數(shù)次，他的腿很長，但每次都走得很慢。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磕磕絆絆第一回做的那盤菜，他冷笑了一聲，但最后還是吃完了。
　　想起他將遮著我頭的綢布掀開后，落在額頭上的吻。
　　想起遭遇強盜集團時，他接到我電話后陰冷壓抑的低吼，還說了“敢死你就死定了”這樣毫無意義的威脅的病句。
　　想起失去那個孩子時，他一直緊握著我的手。
　　……
　　從年少至情深，他從不曾說愛我。
　　他是一個殺手，殺手不說愛。
　　他不說，所以我也不說。
　　也沒什么好說的。

　　說的永遠不如做好。

　　順著小路慢慢走，我要去做一件很多年前，遇到他之前本打算去做的事。

　　*

　　黑澤陣，我來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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