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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十一年。
一年又一年,時光流逝,如水,如風(fēng)。永遠(yuǎn)無法掌握。每一次,都從掌心逃脫,任是誰,都無法左右。
李煜沉默地抬起頭,看著一束陽光在指間消散減退……迎來黑暗。
我已經(jīng)等了十一年,而你呢?你在哪里?是繼續(xù)留在那冷寂的宮殿……還是去了他的身邊?
這樣的一個死局,終于還是注定了我的失敗么?是我太過自信,太過堅(jiān)持太過相信?可是若是你真的永遠(yuǎn)都無法回憶起我們的過去,那么是不是……
“主子,天冷了,進(jìn)去吧!彼抉R手里拿著件黑色的長衫,輕輕地披在李煜肩上。
沒有回答。
漫長的沉默而后是一聲悠悠嘆息。
“司馬,我做的是對的么?”李煜回過頭來望著他,“這么多年過去了,只有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我所做的一切,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那么,你告訴我,你恨我么?”
司馬的肩膀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李煜看著他,“你恨我毀了南唐么?我恨我沒有光復(fù)故國么?你恨我因?yàn)閮号角槎活櫶煜麓髽I(yè)么?你恨我……害死了窅姐么?”
骨節(jié)握緊的聲音,卻沒有回答。
李煜默默地看著天邊露出一角的月子,卻并不完滿。一角殘?jiān),無星。
“屬下……不恨。”過了不知多久,久到李煜以為早不會有回答,久到天已完全地黑暗,身后傳過了衣角摩擦的聲音,以及熟悉無比的,帶點(diǎn)低啞的男聲。
李煜驚訝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司馬單膝跪地,正仰首望他!皩傧率窃(jīng)怨過……主子所說的種種。可是,從來沒有過恨!
“而自從那一次之后,連心里那微小的怨,也永遠(yuǎn)消弭了。”司馬依舊靜靜望他,目光里卻第一次帶上了點(diǎn)笑意,“主子第一次說想為自己做出抉擇,第一次有真正想要去完成的事……屬下,很為主子開心。”
李煜愣愣地望著他。
那一次。
……
“司馬,你這一生的夢想是什么?”
愣了一下,司馬隨后不假思索地回答,“協(xié)助主子光復(fù)國家!
“很好的夢想。”李煜靜靜地挑起嘴角,“那么,為了這個夢想,即使是付出一生的時間,放棄所有,失去一切你也不后悔么?”
“是!
“這樣子,你是快樂的吧?”不待他回答,李煜繼續(xù)說,“可以為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夢想里……可是,你知道么?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夢想,依照自己的愿望生活過,從來沒有!
“一直一直,我都是在他人的希望下而存在,用他們所要求的方式生活,從傀儡帝王到亡國之君,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選擇!
“所以,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希望,能夠不顧一切,只聽從我心靈最深處的聲音,完完全全地為自己實(shí)現(xiàn)一件事。”
“就讓我為我自己抉擇一次,對不起,司馬!
……
記憶的末端,已經(jīng)隱隱消逝卻又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
自己做出的決定。
司馬卻記得。
“主子!彼抉R慢慢地站起來,“既然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選擇,堅(jiān)持下去吧!蹦觊L的男子的眼角早已滿布皺紋,曾經(jīng)強(qiáng)健的身軀也早已在不知不覺之中被歲月壓彎……李煜在剎那間驚覺時間的流失,仿佛他停頓已久的時光在這瞬間開始轉(zhuǎn)動。
一直堅(jiān)持著自己的身份,一直以屬下自稱,對于自己其實(shí)亦兄亦父的男人……司馬走近李煜的身邊,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膀,李煜又再次感覺到了他生命中暌違已久的,人的溫度。很暖,很暖,暖到仿佛有什么液體,就想要這樣從心里的某個角落沖破,肆無忌憚地了流下來……而他也就這么做了。
“不要哭,”年長的下屬用布滿繭子的粗糙大手拭去他臉頰上無聲流下的淚水,用很久很久之前的聲音,很久很久之前的稱呼溫柔地喚他,“殿下,不要哭!
“我早就不是什么殿下了!崩铎陷p輕地說。
“你是……永遠(yuǎn)都是,殿下。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都是那個我發(fā)誓要一生效忠的殿下。不是對國家,不是對南唐,是對你。”
司馬伸出手,將身前無聲哭泣的人攬入懷里,“這也是我對窅兒的承諾,我承諾要守護(hù)你一生的快樂,殿下!
“這么多年過去,你心里,可有一刻或忘了那個人?是時間的催剪,讓你失去了堅(jiān)持的勇氣么?還是歲月的流逝,加深了你心中的恐懼?你或許想要放棄?墒俏抑,失去了他,失去了繼續(xù)守候下去的信念,你也就失去了你一生唯一想要抓緊的全部。所以,”司馬溫柔地看著自己用一生去保護(hù)的人,“所以,請堅(jiān)持下去吧。我會一直在你的身后支持你,無論什么時候什么境地……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去見窅兒的那一刻為止!
“司馬!崩铎夏芈犞,而后輕輕地笑了!爸x謝你!
司馬也勾起了唇角,后退了一步,“殿下能想通就好!
李煜向前踏出了幾個步子,伸出一只手遙對天空。并不圓滿的月,卻有種殘缺的,尖銳的美。
“既然是賭上了一生,那么我就繼續(xù)等待下去吧,讓我看看,是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我都無法得到我一生所愛,我唯一的追尋!闭Z畢,李煜閉上雙目,無聲地笑了,一滴淚珠,自頰側(cè)寂靜地滑落……
那之后,又過了多少年?李煜已經(jīng)記不清楚,那個夜里,一個令他永遠(yuǎn)都無法忘記的人,教授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也最為重要的一課——信念,以及守候。
似乎是放下了肩上最后的擔(dān)負(fù),那個守護(hù)了他半生的男人,在第二年微笑地去了,也許在那個世界,他和他最愛的女人,這個世界上,在他的童年,唯二對他好的人,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李煜是真摯地這樣祈禱著。
一年,又一年。水樣年華。萬世沉寂。
直到那一天,那雙纖細(xì)冰冷的手,無聲地放在他的肩膀。
“煜,我回來了!
李煜慢慢地回過頭,輕輕一笑,“家里的梅花已經(jīng)開過了很多次,你終于沒有錯過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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