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偉蹺著二郎腿，無視同桌三個老大爺不停用手扇著鼻子邊的煙味，又掏了支煙點著，伸手洗牌的時候一截?zé)熁业舻搅寺閷⒆郎�，被他的袖子揩的干干凈凈�?br>
　　老大爺們開始集體咳嗽，高偉裝聾作啞，直到手里的牌理齊了才說了個“靠”，想想又不對，換了個“操”字。起手除了一個對子剩下的全不靠，連“靠”字都說不出口。

　　高偉環(huán)視了一圈身邊的大爺們，都快哭了。

　　這幾個月高偉像是被衰神附體，逢賭必輸。被他叔知道了，很沒良心地說最近有幾個客戶挺喜歡打牌的，不然你去陪打幫我搞定吧，我給你經(jīng)費。高偉心想士可殺不可辱，我不就是最近氣氣爛點么怎么就從你寶貝侄子降格成了專輸客戶的業(yè)務(wù)員了？

　　可高偉畢業(yè)之后一直沒找到工作，每個月就靠著收爹媽留下的房子租金過日子，叔叔那兒一直叫他去上班，可他想自己一個學(xué)建筑的(高偉同學(xué)美好的愿望：建筑與碼麻將牌是一樣一樣的!)去他的服裝廠能做什么事兒，也就一直拖著。

　　工作是可以拖，可是牌桌不等人。在高偉把自己大學(xué)幾年攢的錢都輸?shù)牟畈欢嗟臅r候，開始著急了。

　　麻將不能不打。高偉除了每周三周六跑人才市場去轉(zhuǎn)一圈，偶爾能跑幾個面試之外，時間就靠著這個打發(fā)。后來想了個輒，咬咬牙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轉(zhuǎn)悠到街道的老年人活動中心打起了老頭老太的主意。

　　說是老年人活動中心，早幾年就被人承包了改做棋牌室，一大間麻將室另一間是棋室，每天都是退休老人在這兒固定玩。高偉第一次進去的時候沒有想像的困難，這里不少人是看著他長大的，后來他爸媽車禍去世之后很多鄰居也都幫著照顧，知道他雖然愛打牌但學(xué)習(xí)不錯，加上長得又討人喜歡，所以看到他來，大爺們就很熱情地招呼著高偉和他一桌。

　　高偉不客氣地坐下來，心想勞資什么時候淪落到打五毛錢一番的麻將的地步了，要不是最近手氣太背，我才懶得忍這些一張牌要看半分鐘的牌搭子。

　　可是沒辦法，高偉工作還是沒找到，也還是一直缺錢，所以只能繼續(xù)混在這里。只是時間長了之后鄰里都知道了這小子牌品實在不好，摸到爛牌說起臟話來讓人聽的直皺眉頭，剛開始還顧著形象到后來干脆就一根根地抽煙，所以現(xiàn)在老大爺們除非萬不得已才找他湊個腳，別的時候見到他都躲遠遠的。

　　今天這三位大爺顯然是沒找齊人手，慢吞吞地打著，還不時瞟墻上的鐘看時間。到了四點多的時候正好打完一圈，老大爺們站起來說得回去吃飯了，明天再來吧。

　　高偉嚷嚷才四點多吃什么飯啊，再打一圈。

　　李大爺把硬幣一個個數(shù)好放兜里，說我兒子今天回來，得早點回去。

　　旁邊張大爺說啊瑞瑞回來了��？可有幾年都沒見著了，以后還走不走？回頭上你家串串門兒。說著也就不理高偉，三人邊聊著邊走了。

　　高偉摸了摸口袋，只剩兩個一塊的硬幣在里面硌著，郁悶地說你兒子回來了關(guān)我什么事兒啊，我還想翻點本呢。

　　高偉從小就不喜歡李瑞顯。那倒霉孩子從小就是他們街坊里最出風(fēng)頭的一個，高偉只要跟他在一塊兒從來沒好事兒，被他指揮自家的狗追著跑，踢球踢到他鼻子上流一灘血，至今眉毛那兒還有一條淺色的疤，是……

　　操。高偉又罵了一聲，想起來那時候被他偷親，自己去推他不成反而被露出地面鋼筋絆到磕的一腦門子血的往事。其實不嚴重，但眉骨那兒比較脆弱所以血流的很夸張，倆小孩在那兒傻哭，還是被鄰居帶去了街道的診所縫了針才好。后來李瑞顯考上了省重點就去省城住校，每年只有寒暑假才會回來。每次找高偉第一件事就是看他額頭，高偉煩了他每次撩自己流海，因此一直剃著小平頭省得他伸手。高偉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李瑞顯正巧畢業(yè)，申請了美國的學(xué)校繼續(xù)念書，自那之后李瑞顯只回來過一次。

　　那次是高偉的爸媽去世。李瑞顯打電話回家，李大爺說了這事，嘆口氣說真是可憐，這孩子怎么就成孤兒了。

　　李瑞顯聽了那聲嘆，知道爸爸又想起來了自己沒見過面的大哥。二十多年前李大哥才上中學(xué)，也是車禍去世，因此李大爺四十多歲才又有了李瑞顯。李瑞顯與哥哥沒有見過面，感觸并不深，偶爾跟別人說起這事的時候還能開玩笑說我哥太虧了，一輛小三輪就能放倒�？墒亲詡�兒爹對這事一直有陰影他也知道，剛好那時候是圣誕假期，便回國了一趟。

　　李瑞顯到家剛放下行李就去了高偉家。那小孩剃了個光頭，眼睛腫的高高，在自己面前卻忍著一聲沒哭。李瑞顯看著他那用力憋眼淚的樣兒心一抽抽地疼，但還是什么話也沒說，胡亂揉了下他腦袋就沒說話，只能留在他家?guī)兔μ幚砀呒业暮笫隆?br>
　　高偉想，那小色狼回來了啊。

　　李瑞顯回到家，吃過飯就回房睡覺。坐了這么久飛機明明很疲倦，卻因為時差原因怎么也睡不著，就躺著發(fā)呆，想幾年前那小孩腫著眼睛昂著頭故作堅強的樣子，讓人又心疼又想狠狠欺負把他弄哭。李瑞顯知道自己跟別的小孩沒什么兩樣，喜歡誰就拼命欺負誰，從小就是這樣，直到現(xiàn)在。

　　小時候的高偉長得漂亮，那時候的李瑞顯覺得可愛，就學(xué)著電視里朝他嘴唇就親了上去，誰知道發(fā)展成流血事件。自那以后李瑞顯也不敢再對他出手，可當時親吻的那種綿軟感覺卻一直揮散不去，直到長大之后有次夢到成年后的李瑞顯和小時候一樣的親吻成年的高偉，他才知道自己不妙了。

　　李瑞顯嘆口氣，想終于回來了。

　　第二天高偉照舊去活動中心找麻將攤，剛進門就看到穿著黃黑條紋的李瑞顯正坐在李大爺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老人家打牌。高偉當沒看見他，直直坐到另一張桌邊，嚷嚷有沒有人啊過來打牌。

　　剛剛在一邊坐著喝茶聊天的兩位大爺坐了過來，說人不夠啊還差一個。李瑞顯伸長脖子看了看，跟李大爺交待了一下，就走過來坐到高偉對桌，說我上吧。

　　高偉哼了一聲，說你會打么，美國回來的不都只玩橋牌或者□□，換人!

　　李瑞顯伸手洗牌，說怎么不會，我比你會的還早呢，別忘了我是從小被我爸放在麻將桌邊長大的。

　　高偉就沒接話了，過了一會實在沒忍住，笑出聲說你那衣服誰挑的啊，跟蜜蜂似的。

　　兩位大爺打牌速度慢，李瑞顯有空去打量高偉。兩年沒見這孩子臉倒似長開了點，原先有點肉的腮幫子已經(jīng)全部消了下去，下巴那兒尖尖的，配上本來就大的眼睛，顯得格外秀氣，只是頭發(fā)留長了還染了夸張的金色，看起來流氓不少。

　　高偉將手伸出去抓牌，擱桌上用指頭摸，看也沒看就又是一聲“靠”，起手已經(jīng)是一上一聽的牌，可后來怎么也不上，不是風(fēng)就是幺九。

　　李瑞顯是第一次和高偉打牌，看他又掏口袋準備點煙，咳了一聲說掐了吧，嗆人。

　　高偉把煙叼嘴上，說不興勞資擺造型啊，我又沒點。李瑞顯瞧他的流氓樣很不順眼，伸長了胳膊把煙拿下來，說什么樣子。

　　高偉呆住，半晌低了頭，又是一聲“靠”字出口。

　　那天高偉還是手氣背到家，整個下午只胡了三把牌，五毛錢一番的都輸了一百多塊。打到六點多幾人歇了，李瑞顯拉住高偉袖子說去我家吃飯吧。

　　高偉扯回自己袖子，說不用我去那邊吃酸辣粉，我昨兒晚上就打算好了的。

　　李瑞顯沒辦法，跑到還在奮戰(zhàn)的李大爺身邊說自己不回家吃飯了你們呆會先吃，就跟高偉并肩出了門說那我和你一起去。

　　高偉覺得別扭。李瑞顯頭發(fā)理的清清爽爽，穿的也一副乖學(xué)生的樣子，跟自己坐在路邊攤吃酸辣粉，顯得很是格格不入。就和他小時候一樣，什么時候都是乖孩子的樣子，衣服整整齊齊成績又好，哪怕是自己被他欺負，到頭來也被說是自己太淘，高偉同學(xué)從小就嘗盡人情冷暖，知道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以貌取人的。

　　李瑞顯喝完湯，扯了截桌上的廉價卷紙，用出現(xiàn)在這里很詭異的優(yōu)雅動作擦了擦嘴唇，然后問高偉：晚上什么活動？

　　高偉站起身，說昨天晚上打了通宵麻將，晚上回去補覺!說完又扔下一句你付錢就走人。

　　李瑞顯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了他們家門口。高偉嘆了口氣，說我家亂的像豬窩，你別進來了。

　　李瑞顯擠了進去，說我就是來挑只小豬帶回家養(yǎng)了過年宰的吃，你這兒有合適的么。

　　進門才知道高偉說的不假。桌上堆滿了泡面袋，廚房里的水槽里全是沒洗過的碗，垃圾桶里全是白色飯盒，茶幾上一只煙缸已經(jīng)滿了，煙灰灑的旁邊都是。

　　高偉有些不好意思，啫囔著就跟你說了亂，你非要過來。

　　李瑞顯沒理他，推開他臥室門，里面更是夸張，衣服堆在地上，床頭柜上的煙缸比外面那個還要滿，被子揉成一團亂七八糟，上面還有好幾個被煙頭燙的洞。

　　高偉沒趕得及阻止，就見李瑞顯從他衣櫥里找了身睡衣，推著他進了浴室，說洗完澡去我家睡，這兒什么時候收拾干凈了什么時候回來住。

　　高偉想抗議，看著李瑞顯明顯陰陰的臉色，就沒敢吱聲了，乖乖關(guān)了門洗澡。

　　高偉幾乎是頭一沾腦袋就進入了睡眠模式，眼睛閉的死緊一動不動。李瑞顯在床頭蹲下，伸手把流海拂開去摸他額頭。那兒的疤已經(jīng)摸不出來了，只剩一道不太明顯的疤痕。高偉睡相不好，張著嘴呼氣腳把被子踢到一邊。

　　李瑞顯站了起來準備去洗澡，轉(zhuǎn)頭看見穿衣鏡里自己的T恤，失笑又走回床邊，說敢講我像蜜蜂，蟄不死你。說完彎下腰，輕輕地吻在他嘴唇上，半晌舍不得離開。

　　那晚李瑞顯終于睡了個好覺，被他抱著的高偉卻大氣不敢出，睜著眼直到天亮，滿腦子飄著問號，想著這小色狼還親我是什么意思啊。

　　第二天一早高偉就乖乖回家打掃衛(wèi)生，一天都沒去活動中心。晚上李瑞顯上門驗收，見到家里窗明幾凈頓感失望，卻在高偉躲閃著不敢與他正視時猜到了八九分，心想估計是昨天晚上親他被發(fā)現(xiàn)了，可他既沒發(fā)火也沒過來糗自己，顯然是心里也有鬼，頓時就有了底，笑瞇瞇地拉他手，說明天下午再去打牌吧，我等你。

　　高偉甩開他手，說去就去少動手動腳。李瑞顯站定了看他，耳垂那兒漫著可疑的粉色。

　　第二天下午高偉去的時候，李瑞顯已經(jīng)坐定了位置等他，李家大爺大媽也坐在那桌，見到他來直叫著偉偉快點，瑞瑞說要把他媽也教會，以后我們四個人剛好湊一桌直接在家里打。

　　高偉一頭冷汗，心里琢磨著這老人家是什么意思，結(jié)果牌也沒怎么看，七打八打總算聽了牌，卡六筒一張。

　　結(jié)果五七筒都下來好幾張了，六筒一張也沒出來。李瑞顯摸了張牌叫了暗杠，然后伸手摸牌，杠上開花。

　　高偉一看他把四張六筒翻了出來都快哭了，說你早講啊大哥我好換牌啊。

　　說來也奇怪，那天下午李瑞顯三次暗杠，杠的都是高偉家的卡張。高偉簡直都要懷疑他是出千了，直叫喚著快交待是不是學(xué)了什么作弊的手藝，教我。

　　李瑞顯朝他一笑，說沒辦法我就是能把你吃死死的。

　　高偉被他笑得發(fā)毛，嘴上開始不饒人，說一定是你回來把衰神帶回來了，勞資從幾個月前就感應(yīng)到你要回來的氣息，所以一直都輸錢，之前我可也是有過九連莊的光輝戰(zhàn)績的!

　　李瑞顯伸長胳膊拍他腦袋，說牌品這么差，欠調(diào)教。

　　高偉冷汗流的更兇了。

　　晚上高偉被大爺大媽硬拉去他們家吃了飯，準備走的時候李瑞顯也跟了出來。高偉覺得氣氛別扭，腳步飛快地朝前走，李瑞顯只好也跟著加快腳步，一直跟到他家。

　　高偉開了冰箱拿飲料，扔給了李瑞顯一瓶，然后自己坐到沙發(fā)上點煙抽。才抽了一口就被李瑞顯拿了下來摁滅了，說這個得戒，我爸都跟我說過好多次，你一打牌煙都不斷的，年紀輕輕怎么就成了大煙槍了。

　　高偉又點了一支，說我嘴巴閑不行啊，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啊。

　　李瑞顯蹲到他面前，把煙拿下來說嘴巴閑是吧，我找點事兒給你做。說著便親了上去，舌頭也毫不客氣地伸進口腔，勾著高偉一陣攪動，直到高偉開始捶他肩膀才放開。

　　高偉眼睛都氣紅了，說你他媽有病啊，一次親我兩次親我三次還親我，有意思么。

　　李瑞顯伸手擦了擦他有些淚流出來的眼角，說我喜歡你，高偉你知道的吧，你就會裝傻，這么長時間不累么。

　　高偉偏過腦袋，不理他。

　　李瑞顯的手指去抓他的，說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床頭柜上還有我照片呢，枕頭那兒放的是你高中時我給你的筆記本兒吧，你可千萬別說你現(xiàn)在還在補高中的課，太假了哈。

　　高偉終于忍不住了，轉(zhuǎn)回頭來說你他媽別弄得像我多喜歡你似的，明明是你先喜歡老子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我小時候照片擱錢包里唬女同學(xué)，還偷親我!

　　眼前的男孩氣鼓鼓的樣子實在太過可愛，李瑞顯沒忍住又親了上去，在他開始掙扎之前放開，說是是，是我先喜歡你，那你也喜歡我我沒有說錯吧。

　　高偉沒吭聲。低下頭玩兩人絞一起的手指。

　　——要么戒煙要么戒賭，你必須選一個。
　　——靠，勞資都不選!……唔……好啦好啦知道你爸肺不好，我戒煙行了吧。
　　——以后別去活動中心了，就去我家打吧，多陪陪咱爸媽。
　　——誰跟你咱了？你少得瑟!
　　——不咱是吧……
　　——……唔……李瑞顯你有病!老子要把你家錢全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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