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兇靈
我們在哪里?
軀體沉浮在洶涌人潮里,可我們在哪里?你知道嗎?
痛苦纏綿不去,我還能夠忍耐,我只是想問你,知不知道我們在哪里?
又一次被迫掙扎出了這個軀體,我懸浮在空氣里,空氣懸浮在我里面。我是透明的,我是沒有形體的,我是什么?
思想如密電碼般傳送,接收處依然渺無所蹤。
我只是想有人告訴我,我在哪里,我們在哪里。
從十六歲時意外地掙扎出了軀體,我才知道自己不屬于人類,人類的靈魂的存在方式和我是不同的。他們簡單地輪回,或者消失,而我必須不斷找尋新的軀體。祖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把我們的生命寄存于人類的基因里孕育成長,只等一個成熟的時機脫離。只是,我已遺忘了一切,在這無法避免的痛苦中掙扎。我寄希望于思想的密送,想要找到同伴,我不相信自己是孤獨的。
一個十六歲的女生徘徊在河堤,蒼白的臉上掛著絕望的淚水。她青春的軀體已散發(fā)出死亡的氣息在招引著我。
我向她的思想說話:絕望了吧。這世界沒有公平。生存沒有樂趣。
她一步一步移向深水的核心,綠色的水漾著她的白裙。
在她靈魂脫離身體的一剎那,我迫不及待地占據了她的軀體。巨大的痛苦襲來,我忍耐著,試著讓軀體浮上了水面,重新呼吸。
每次重新占據軀體,在與之磨合的過程中總是會有這樣的疼痛,但無論如何也抵不上沒有軀體的痛苦。
疼痛漸漸散去,我站在冷風里發(fā)抖,又一次有了人類的感覺。我低頭打量這個新的軀體,不知道她可以讓我寄存多久。上一個是兩個月,再上一個只有七天,這一個會在多久之后才排斥我讓我無法再依存呢?
每一次,我只能找十六歲的女孩的軀體依附,否則排斥的反應會更劇烈。因為我是“死”于十六歲。
這些只是軀體而已,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已不再憐惜她們的生命,是她們的絕望誘我而來,我只是幫助她們死得完整而已。
漸漸熟悉了這個軀體的氣味,一股沉沉的傷感比心底涌了上來。
總是這樣,她們生前的痛苦會頑固地遺留給我,并用她們的記憶和個性組合進我本已復雜的性格里。我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久,不知道這么多的痛苦什么時候會壓垮我。
可是我別無選擇。如果寄存在軀體里是如同在煉獄,那么和失去軀體相比也僅僅是將死亡不斷延長而已。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伸手撫著頸上被繩索勒出的傷痕,我用又一個新的軀體深深呼吸著早春三月的芬芳。這片刻的安祥令我感動。
我們在哪里。你知道嗎?
我陡然轉身,望著那個如天使般可愛的小女孩,她雪白的公主裙在草地上旋轉成一片繁花。
透過她純真的笑臉,在那雙淺藍色的眸子里我讀到了前世記憶般的思維:我們在哪里?我們的命運是什么?
呵,同伴。
她向我招手,我看到了她身后的金發(fā)少女、黑皮膚的小男孩、和亞麻色頭發(fā)的少年。
一起尋找吧,尋找解脫的辦法。金發(fā)少女說。
會找到的,痛苦總是有盡頭的。少年微笑。
總會找到的,總會有人告訴我們如何解脫的,是嗎?
金色的頭發(fā)在一瞬間黯淡了,光潔的皮膚蒙上了灰暗,ANN的軀體死亡了。
這一次,她找尋軀體的速度很快,不到兩個小時,那個雙頰泛著潮紅的印第安血統(tǒng)的少女已和我們一起離開了村莊。村子里傳來巫咒一般的聲音:“兇靈!兇靈!兇靈……”
是的,我們是兇靈。我們讓一個會微笑會動作的人在一瞬間失去生命,化成腐朽的尸體;我們讓一具停止心跳的軀體重新睜開眼睛,用冷漠的目光注視她的親人。我們在軀體轉換的過程中,變成了兇靈。
我不停地發(fā)抖,我們怎么會是兇靈?
少年溫暖的手掌撫平了我的顫栗,伏在他懷里,即使那平穩(wěn)的心跳并不屬于他,我仍然感到安全。
他用他的愛情在漫長的尋找中讓我有一點快樂。
在這座中世紀的大教堂里,我們找到了祖先的聲音,從石板下如電碼般傳送過來:要么和軀體徹底融合,隨著軀體一同成長一同衰老一同死亡,最終不會再有脫離的痛苦,但是人類生存的痛苦會一直存在;要么在懸浮的空氣中再次死亡,一切都會消失,一切的意識都不復存在,一切的痛苦也都不再。
ANN她們迫不及待地放棄了軀體,她們寧愿在徹底毀滅的快樂中消失。
少年看著我的眼睛,握著我的手,陽光正溫柔地撒滿我們的身體。
這是我們的婚禮,在鮮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們將會一起經歷人世的苦難和悲傷,我們會一起衰老一起死去,我們會愛著直到形骸俱滅。
當鐘聲驚起漫天的白鴿,一陣金色的笑聲如鴿哨般撒下,我們看見三個透明的在著金暈的身體手牽著手跑過教堂的尖頂,幸福無比地消失在鴿群中。
我們在這里,在我們的軀體里。我們會衰老,會死亡,但不會再有一次次脫離的痛苦如病菌般滋生。
我們的命運,從開始就步向墳墓,這是一條布滿荊棘和尖石的路,鮮血是美麗的花。
幸福從此而來。
我們在幸福中,在死亡中愛著。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