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便是除夕。不知什么時候，京華已經(jīng)紅成了一片。
　　鐵手忽然意識到這一點(diǎn)，是街坊鄰里的鞭炮聲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他本來不在意人家放鞭炮，縱不是太平盛世，百姓也要有百姓的樂趣。他只擔(dān)心追命被這聲音吵醒。
　　追命確實(shí)醒了，然而似乎并不關(guān)心外面的聲音。鐵手于是更加擔(dān)心。追命當(dāng)然不會因?yàn)闆]睡好而遷怒別人，相反新年之際他總是應(yīng)該更加歡呼雀躍才是，可是今天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
　　或許追命累了。鐵手看著正在向嘴里塞飯的追命想。最近他勞頓辛苦，起得也比往常晚些，其他人的飯早已用畢，他們的都是水芙蓉另做的。他們，當(dāng)然是包括了鐵手。多少還是擔(dān)心追命的身體，所以他習(xí)慣地等到追命起床再一起吃飯。
　　“追命，飯粒粘到臉上了�！辫F手想追命拿哪叫吃飯，分明就是用筷子在臉上亂點(diǎn)。
　　“哦�！弊访斐錾囝^在嘴邊舔了舔，終究是沒舔到。鐵手幫他拿了下來。
　　追命索性不吃了。放下筷子，用手支著頭，唉聲嘆氣。
　　“你怎么了？”鐵手想最近好像沒怎么被扣薪俸才是。想想自己的荷包也總是和追命的同甘共苦，顧惜朝一來也算幫了自己的忙。不過說到顧惜朝，難道又和他有關(guān)？
　　果然。追命換了另一只手支腦袋：“少商好像不怎么跟朝朝說話，嗯。”
　　他們的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鐵手不禁搖了搖頭。
　　“你說，會不會戚少商還放不下以前的仇恨？”
　　“應(yīng)該不至于�！狈駝t的話，要報仇早就報了。
　　“可是說什么也是深仇大恨。萬一他真要找朝朝報仇怎么辦？”
　　那也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最好不要管。可是鐵手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怎么把這明擺著的道理跟追命說清楚。
　　“當(dāng)然了，少商有少商的道理嘛，可是反正朝朝已經(jīng)不記得了，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歡朝朝是不是？六扇門要和睦嘛。”
　　“嗯�！奔热徊荒苷f明道理，他說什么只管應(yīng)就是了。
　　“而且，朝朝做飯那么好吃。死了多可惜。啊呸，過節(jié)不能說這個�！�
　　不是吧，你難道是為了吃？
　　“唉，算了，跟你說什么你都嗯、啊的。我去找朝朝了�！闭f著他拿起自己的碗和鐵手的碗，轉(zhuǎn)身出了門。
　　鐵手看了看忽然空空如也的桌子，喃喃道：“這又和我有關(guān)系？”
　　肚子適時地叫了起來。算了，再去拜托芙蓉妹子吧。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不去見他，讓他見見你總可以吧�！鳖櫹С攘艘豢诓�。喝茶無非講究的是個意境，淺淺抿一口，深品那茶中滋味。然而他們已經(jīng)喝下三壺，顧惜朝隱隱覺得肚子不太舒服。
　　“他找你來做說客？”無情還是一臉氣定神閑。
　　“他倒是沒看到我。其實(shí)他大概以為也沒人看到他。不過早上追追來找我的時候說有一個人在后院鬼鬼祟祟的，我就去確認(rèn)了一下�！�
　　“早上？”無情的表情變了一下。
　　“早上�！�
　　無情放下茶杯：“不說他也罷。你身體怎么樣？”
　　顧惜朝笑了：“還好。放心，雖然毒是解不了，但幾年之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事。反正誰也說不上自己什么時候死，也說不定，你們還沒我活得長。而且亂世里，長壽不一定是福。”
　　無情看著顧惜朝，想這算不算自我安慰。然而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我跟你們在一起一天，有這一天的快樂就很好。何況還有很多年。”顧惜朝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誠，然后他又說，“無情，你也是一樣�！�
　　無情足飲下一杯茶，然后頓了很久才說：“別讓人看見。”
　　“你信不過我？”顧惜朝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無情看著顧惜朝的背影，想其實(shí)你也是一樣。

　　戚少商看見顧惜朝從無情房里走出來，才松了一口氣。之前忽然發(fā)現(xiàn)他不在房里，還擔(dān)心他是不是又牽扯進(jìn)什么陰謀中去了。雖然追命之前向他保證失了憶的顧惜朝只是個平凡的人，雖然相比平凡的人是聰明了一點(diǎn)厲害了一點(diǎn)，不過應(yīng)該不會再胡作非為。所以呢就不要再……
　　戚少商其實(shí)不用他說也知道。他其實(shí)有點(diǎn)氣憤自己總是莫名其妙地原諒顧惜朝。然而就是這樣了，還能怎么辦？
　　在江岸的時候，追命把顧惜朝近幾年在六扇門的情況跟他大致的描述了一下，不過追命總是表達(dá)能力有限，忽而添油加醋，忽而含糊其辭，可信程度有多少戚少商不知道。他只知道顧惜朝原本和無情住在一起，而當(dāng)他們回來的時候，無情把他塞給了他。
　　“那穆鳩平住哪兒？”戚少商想無情總不會讓老八住在他那里。
　　“六扇門通常不留客。不過如果你愿意讓惜朝住下，倒無妨收拾間客房出來�！�
　　“那顧惜朝也住客房不就得了。”
　　“他受了傷，總需要人照顧。誰做出來的事就要負(fù)責(zé)，可你總不會讓穆鳩平來照看他吧？”
　　戚少商于是認(rèn)了。

　　“戚總捕也在這兒？”顧惜朝向他作了個揖。
　　戚少商本能的回了一個，然后想這算個什么事兒，彬彬有禮的顧惜朝反而讓他更加尷尬。要怎么回答他？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找了他一天。
　　追命總是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出現(xiàn)。大概又在外面瘋了一天，衣衫都有些風(fēng)塵。他看見顧惜朝，大叫了一聲：“朝~~朝~~！”簡直要撲過來。
　　顧惜朝也笑了：“追追，怎么弄得這么臟？”
　　“嘿嘿，過年了，”追命從身后拎出一個大麻袋，看上去不輕，“我們來包角兒吧。”

　　六扇門難得的熱鬧。應(yīng)著顧惜朝的喜好，無情也命人備了花燈煙火，映亮了平時頗肅穆的門廳。
　　追命一邊笑著回?fù)魢{(diào)笑他滿臉面粉的捕快們，一邊由著鐵手給他擦干凈。
　　“別揉，小心揉到眼睛里�！�
　　“好了，就這樣就行了，反正是男人，就是弄了一身面粉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出去不怕人笑話六扇門？”鐵手索性拿六扇門的威嚴(yán)來嚇唬他。
　　“哦�！庇谑亲访蠈�(shí)了。
　　鐵手沒告訴他其實(shí)是因?yàn)樗@個樣子太可愛。

　　大家高興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顧惜朝難得下廚。上次吃他做的飯不知是什么時候的事，總是特別想念。
　　各色的角兒擺滿了大堂上的桌子。說來也奇怪，六扇門從來沒備下什么特別的食材，卻讓他　　做出這么多的花樣來。所以他從后廚出來的時候，夸贊便不絕于耳。
　　“可惜沒有杜鵑醉魚。”戚少商不禁嘀咕了一聲。
　　“我又不只會做杜鵑醉魚�！鳖櫹С叩剿赃厑�，應(yīng)道。
　　“沒什么，就是覺得，年年有余而已�！弊焐线@么說，戚少商無非就是有點(diǎn)兒失落，一點(diǎn)兒而已。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
　　“六扇門難道還想年年有余？”
　　“那就當(dāng)是希望荷包年年有余吧。”唉，這個顧惜朝，只喜歡挑人毛病。
　　顧惜朝忽然笑了，從身后端出一盤菜：“西湖醋魚，戚總捕嘗個鮮吧�！�

　　宴席一直到很晚，然后大家漸漸散去尋自己的歡樂。戚少商站在房頂上，看著滿街燈火通明，車來人往，不知什么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去年花勝今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大過年的，你怎么想到這個？”
　　“沒什么，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鳖櫹С部粗稚�，“我好像曾經(jīng)為一個人點(diǎn)過花燈，可我不記得是誰了。”
　　戚少商大概猜到了。他也知道不能說：“算了，忘記了，也許就是因?yàn)椴粔蛑匾��！?br>　　顧惜朝苦笑了一下：“也許是吧�！�
　　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無情的窗里映出兩個人影，后來兩個人影漸漸模糊，光也滅了。于是他笑了。
　　“奇怪，無情難道不守歲？”身后的那個人也看到了。
　　“無非就是個意思，意思盡到了，做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高興就行�！�
　　戚少商想顧惜朝要是早點(diǎn)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該多好。
　　“不過長夜漫漫，做點(diǎn)什么呢？”
　　“戚總捕想喝酒嗎？”
　　“嗯？”
　　“追追說前一陣子鐵大哥從邊關(guān)給他帶回幾壇酒來，喝下去滿頭煙霞烈火，很是過癮。不知道戚總捕是否感興趣？”
　　戚少商笑了：“好，我去找他要一壇來�！�
　　“他現(xiàn)在說不定正忙，怎么好去打擾？”他看著戚少商一頭霧水的表情，笑道，“我們?nèi)ネ祹讐瘉��！?br>
　　那天晚上的花燈一直亮著，映紅了看著它的人們的眼睛。
　　等天亮起來，新的一年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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