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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美景奈何天
良辰美景奈何天
第一杯,贈月。
程艾氏第一次見到檀越,是在一個清冷的月夜。
那個時候她剛嫁入王府不久,在之前聽說過不少這個王爺最寵愛的孌童的事情。最多的,自然是他的美,勾魂攝魄的,無關(guān)性別的美。
她待字閨中就是京城出名的佳麗,自矜美貌,隱隱有著較量的心思,盡管在心底里看不起孌童之流。
夫君只在她房里待了三天。
三天后,就是她一個人的生活。
貼身丫鬟綠綺不知積了多少惡毒言語,就想找個機會在她耳邊吐出來,無非是斥責(zé)那孌童的陰柔媚骨,害自家小姐獨守空房。
她斂眉,綠綺就閉了口。
當(dāng)朝太師之女何等尊貴,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是優(yōu)雅謙恭的。
然后她聽到了敲門聲。
綠綺喜極,認(rèn)定是王爺?shù)絹,迫不及待地去開門。
她微微搖頭,王爺若要來,何須敲門?
綠綺卻一直沒有出聲。
她疑惑地走出內(nèi)室。
就看見了那個少年。
真的還只是個少年,骨架纖細(xì),臉帶稚氣。皎皎如月,一點都不妖媚。綠綺俏臉飛霞,垂首站在一側(cè)。她突然微笑起來,綠綺這丫頭,可真是罵錯了人啊。
“卿為檀越?”她柔柔一笑,少年就慌了手腳,行了個不甚熟練的禮,道:“王妃千歲,王爺讓小的來拿點東西!笨吹贸鰶]受過什么禮教,連敬語都犯忌諱。
“吾非千歲!彼θ菸醋,遞給他一個玲瓏剔透的玉佩,“可是此物?”
“是了,小的告退!碧丛郊奔彪x開。
她倚著門,越笑越美。
這玉佩,是放在她的換洗衣服上的,衣服疊得齊整,雪白的底色襯得其上的玉佩愈發(fā)青翠欲滴。
她親愛的夫君,就這么想讓她看看這個少年么?
想讓她做什么?當(dāng)一個市井潑婦?
不,她是太師之女,從來不會失態(tài)。
只是可惜了那少年,那些寵愛傳聞怕是夸大其詞。至多只有寵,沒有愛。
第二杯,贈影。
再次見到檀越,是在王爺?shù)纳缟稀?br> 觥籌交錯,環(huán)佩叮當(dāng)。
歌姬們舞姿輕盈,為宴會增添無數(shù)麗色。
真無聊。到了哪里都只有這種半死不活的舞蹈么?她興味索然。
“聽說王爺府上有一妙人,舞動京華,可否讓下官們開開眼界?”她抬眼,說話的似乎是金科狀元,曾經(jīng)來自己家提過親,被父親以“愛女年幼”婉拒,轉(zhuǎn)頭就把自己嫁給了王爺。這青年才俊,一定憤恨難平吧?在這種場面下給王爺難堪,未免不智。說話也不夠小心,一開口就省了謙稱,眼下倒是可以用酒后失言蒙混過去,以后的仕途卻該不順了。
她抿了一口酒,盈盈看向身邊的夫君,渾然未覺自己唇邊露出了甜美的笑意。
“喚檀越!蓖鯛?shù)膫?cè)臉冷硬如霜,對了,他從宴會一開始就是這個表情;蛘哒f,他在自己的記憶里,就一直是這個表情。
她轉(zhuǎn)頭,耐心地等待。
事實證明,她的等待是值得的。
在以后的人生里,她偶爾會想起檀越的舞。
那是在這浮華無趣的人生里所盛開的最艷麗短暫的花,層層滋長的馥郁香氣,妖嬈纖美的柔嫩線條。
少年褪去了所有的稚氣和怯弱,從發(fā)絲到指尖都無比舒展。少年才會有的,青春、活力、剛強。
一舞傾城。
滿座寂然。
“賞!彼穆曇粼谄届o中響起,眾人皆回視這個以美出名的王妃,看她笑容堪比日月。
第三杯,贈花。
第三次見到檀越,是在初夏的花園里。
在炎熱的天氣里,她總是覺得倦,往日伶俐的綠綺在放下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后就不見了蹤影。
這丫頭被寵壞了么?
她苦笑,對酸梅湯提不起半分興趣。
還是出去走走吧。
屏退了想要跟隨的下人,她享受著近乎慵懶的安閑。
花園里花朵開得正艷,最燦爛的那一朵盛開在少女的發(fā)間。
少年羞澀的笑容和少女緋紅的臉頰,看起來該死的耀眼。
綠綺真是個漂亮的女孩。算來,她也該嫁人了吧?她比自己只小一歲,為什么自己突然覺得老了?
她輕輕嘆息。
為了少女那注定會夭折的愛情。
第四杯,敬鬼。
第四次見到檀越,是在綠綺的尸體旁邊。
少年分明的指節(jié)泛出不詳?shù)那喟咨,他將頭埋在少女的頸窩,徒勞地呼喚著愛人的名字。少女的手臂被抓出鮮明的痕跡,小小的手心里,攤開一枚玉佩,玲瓏剔透,青翠欲滴。
“她偷了我的東西!蓖鯛敳潦弥鴦,語氣和談?wù)撎鞖庖话阕匀唬?br> “是臣妾教導(dǎo)無方!彼荻Y,吩咐下人抬開尸體,有彪形大漢牢牢按住不斷掙扎的檀越,想把他拉開。直至他被打暈。
她清楚地記得,檀越插進土里的手指是如何指甲倒錯,血肉模糊。
“我會為你挑個更伶俐的丫鬟!蓖鯛?shù)恼Z氣突然熱切起來。
“臣妾謝恩!彼男θ轃o懈可擊。
然而,王爺?shù)哪樕珔s沉了下去。
第五杯,敬神。
她再沒見過檀越,有人說他瘋掉了,被關(guān)在別院里,日復(fù)一日地跳舞,那舞蹈美麗得讓人從心底感到恐懼。有人說他死掉了,臨死前還在詛咒這個人世。
真可笑啊,詛咒是最軟弱的反抗。她漫不經(jīng)心地注視著鏡里容顏,想著那個少年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
新來的丫鬟比綠綺安靜得多,若非必要不會說話,省了她不少心。
后來她開始日以繼夜地咳嗽,身體慢慢消瘦下去,臉頰殷紅整日不褪。
御醫(yī)說,是肺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低低的笑了。王爺震怒,招來了全京城的大夫,恨不得把整個御醫(yī)所都搬到王府來。
這是她的夫君,成親兩年來,她第一次看到夫君臉上有其他的表情。于是她無法判斷,那是憤怒、懊悔還是悲傷呢?
丫鬟第一個被推出去,門外傳來慘叫,棍棒砸在血肉之軀上的聲響聽不分明。
她笑得更歡愉,這個傻丫頭,悄悄地藏了一個寫有自己名字的草人。詛咒,是要代價的。
第六杯,自飲。
她不停地咳嗽,咳得太過劇烈,頭開始眩暈,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模糊了整個視野。
她看見自己的夫君驚惶地向自己跑來。
藥效過了?幼時因好奇而設(shè)法討來的蒙汗藥竟然如此不濟事。
王爺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又害怕弄疼她而不敢用力。本來就纖細(xì)的手腕因病變得更加瘦弱,一手握來竟然有空隙。
“你想死嗎?”第一個字尚在咬牙切齒,尾音卻帶上了顫音。
她茫然。
“我不準(zhǔn)你死!”被狠狠地抱住,太久沒有碰觸,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夫君的身體有多么溫暖。
“你在生氣嗎?”手臂越收越緊。
生氣?沒有,她不會生氣。
“為了綠綺還是檀越?”
檀越?綠綺?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她開始無法思考。
“我沒碰過檀越。”
啊,這個她一開始就知道了,那個少年,分明擁有的是青澀的美麗。
“你不要笑好不好?”
為什么不笑?從小就被教育要笑得艷壓群芳,天生的美麗是上好的籌碼,要學(xué)會運用。
“為什么不看我?”
不是你不來看我嗎?
“我錯了?我不該去提親?”
提親?沒錯,是他主動去提親的,難道不是因為要鞏固勢力,而是單純地為了自己?
“真是……”她撇了撇嘴。
居然笨拙到如此田地。簡直就是個孩子。不知道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能用錯誤的方式去爭取,反而漸行漸遠(yuǎn),甚至做出無法原諒的事。
“你……知道我的名字么?”她努力仰起頭,壓制住已成習(xí)慣的笑意。
“艾枝。”他覺得惶恐,懷里的人明明真真切切,卻虛幻得像要馬上消失掉。
“很好!彼凉M意地點點頭,縮進夫君的懷里,“我不想死后被叫做‘程艾氏’,悅君!
“……好!背虗偩Ьo自己的妻子,感受她在自己懷中失去溫度的過程。
恍惚中他看到了可愛的女孩俏皮地吐舌:“你叫‘悅君’?真有趣,我叫艾枝,我們的名字連起來正好是‘山有林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未料一語成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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