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醉]一葉知秋

　　珞珈山的秋天，很多年才會來一次。山上最有資歷的狐妖碧落說，很久很久以前，珞珈山也跟別的地方一樣，春復(fù)夏，夏復(fù)秋，一年一年冬來春至，四季分明得很。

　　可是為什么后來秋天不見了？山下小溪里的泥鰍問，才化作人形的臉上還長著兩撇滑稽的胡子，碧落懶洋洋地曬著桃花，說很久很久以前，山上兩只大妖打架，把秋天打沒了。

　　哈？泥鰍翹起胡子，兩眼滑稽地瞪著，碧落打了個哈欠，好困好困，秋天不來，我每天都在春困。

　　泥鰍扭了扭，講個故事吧碧落。

　　碧落搖了搖尾巴，九條大尾巴散開，好像春天山腳那棵白牡丹，泥鰍很羨慕他尾巴華麗，回頭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屁股，托著腮想為什么自己是條泥鰍而不是狐貍呢。

　　樹上不時有花瓣落下來，碧落從爪子縫里看著頭上疏疏落落的陽光，想了很久。

　　好吧，你想聽什么呢？秋天？

　　泥鰍很用力地點頭，胡子一上一下地飛，碧落笑了，說道，這個故事也要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說，我記得那時候，我還是只小狐貍。泥鰍認真地趴在溪水邊，狐貍瞇起眼，回憶道。

　　又懶又饞，每年秋天都會到這里來偷桃子，有一次碰見了傳說中那只大妖，我當時很害怕，因為他們都說他很兇，我怕他會吃了我。

　　泥鰍瞪大眼，碧落笑，妖怪吃妖怪，大妖怪吃小妖怪，不是很正常么？泥鰍一下跳開，抱著爪子發(fā)抖，哆嗦了一會跑回來，碧落你是吃素的。

　　碧落抱著尾巴說，可是我不知道那個大妖是不是吃素的呀。

　　泥鰍很緊張，碧落說，我當時也很緊張，抱著滿懷的桃子一動也不敢動，可是那個大妖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又揪了揪我的尾巴，然后開始笑，指著我說，九條尾巴！走路會絆倒的吧？

　　我當時很生氣，碧落瞇了瞇眼，他笑的那么好看又那么可惡，我鼓起勇氣說，不會絆倒，不信我走給你看，可是我還沒有走開，卻被他拎著頸子放到了肩膀上，他戳著我的鼻子說，小東西還挺可愛，說不定他會喜歡，走跟我去見個人。

　　狐貍在樹下蜷成一團，泥鰍趴在河邊，狐貍碧落繼續(xù)講，他帶我去見的那個人居然真的是個人。

　　泥鰍有些不明白，胡子打了個圈，碧落說，那個人住在山下，是個書生，房子外種著一圈竹子，春天的時候我去偷過竹筍，所以看見那個房子有些害怕，我以為他是來捉我去給人賠罪的。

　　碧落晃了晃尾巴，九條尾巴又輕又長，疏疏落落的陽光下十分華麗，人類很壞，他們會吃我們的肉，剝我們的皮，所以我很怕，很努力地往后縮不敢看。

　　可是他卻好像很歡喜，摸著我說，一會你的桃子給我?guī)讉�好不好？

　　我把桃子都丟到他懷里，他很高興地推開門叫，惜朝惜朝，你看我有好東西給你。

　　我當時很想哭，他果然是要把我的皮剝下來送給人類，我跳起來想跑，可是被他一把抓住，然后我就頭朝下被他送給那個人類看，我弓起腰去咬他，雖然我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妖怪，可是我也是有尊嚴的，這樣的姿勢簡直奇恥大辱。

　　我被懸在半空使勁掙扎，他卻伸長了手拉著那個人類一起看，說看多漂亮的尾巴，散開好像一朵花。

　　我一聽就被氣的哭了，我說還我的桃子，不給你了我要回家。

　　我在他手里扭啊扭，頭很暈，我看見我的桃子被放在石頭桌子上，可是我夠不到，那個大妖還在笑，我看見他把手放在那個人類的肩上，一臉討好的樣子，我扭過頭，使勁蹬腿，終于那個人類說，別鬧了，它掉毛。

　　后來我終于又被放回了肩上，可是我哭的更傷心，那個人類居然說我掉毛，說我美麗的尾巴掉毛，居然嫌棄我，從來沒有人嫌棄我。我在他的衣服上擤鼻涕，我把毛全都蹭到他身上，可是他一點都不理我，只顧著跟那個人類說話。

　　我聽見那個人類叫他戚少商，他叫那個人類惜朝，雖然我很生氣，可是我還是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泥鰍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很好聽，碧落笑了，你的名字也不錯啊，可是沒有我的好聽。泥鰍說，是桃三娘給我取的名字，她說我住在桃樹下，就叫夭夭吧。碧落瞇了瞇眼，想起很久以前在那個種滿竹子的院子里，大妖戚少商和那個叫顧惜朝的人類喝酒，那個人類指著它說，你就叫碧落吧。

　　從那天起狐貍有了名字，狐貍叫做碧落。

　　狐貍碧落經(jīng)常跟大妖戚少商一起去山下竹林去看顧惜朝，珞珈山有很多妖怪，法力好的妖怪可以隨意幻化人身，可是沒有一個妖怪的人身比戚少商好看，但是戚少商卻沒有顧惜朝好看，雖然顧惜朝從來也不抱它，碧落卻很喜歡顧惜朝，因為顧惜朝會用各種果子釀酒。

　　碧落很喜歡顧惜朝釀的酒，有時候一人一妖一只狐貍，會在小院子里喝酒到天亮，青翠青翠的竹子林，月光好像也格外明澈。

　　碧落絮絮講著往事，細細碎碎的瑣事里面，好像沉淀了無盡的光陰，泥鰍趴在河邊問后來呢？

　　后來，碧落說，村子里的人類發(fā)現(xiàn)了顧惜朝同山上的妖怪交往，他們逼著他做陷阱來抓我們，你知道人類的生命都很短，他們對妖怪又怕又妒，人類里面有很多術(shù)士，他們喜歡抓妖怪來煉丹，說可以長生不老。

　　人類的貪婪真是無止無境，他們擁有了大地上的一切，卻還要來奢望無盡的生命。

　　碧落嗤笑，可是那些愚蠢的術(shù)士根本不知道，只有一個妖怪自己愿意的時候，他的內(nèi)丹精血才可以使人長生，每一個飽含怨氣的靈魂都不會給人帶來好運，無論是妖是人。

　　泥鰍有些似懂非懂，追著問，那么他出賣你們了么？

　　碧落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他只是請我們喝了那年釀出來的新酒，那一年的酒比任何一回都要甜，我?guī)缀醣е鴫記]有放開過，最后在院子里滾來滾去，顧惜朝指著我笑，戚少商看他高興，也化成九尾狐跟我學(xué)。我們兩個抱著酒壇子滾了很多圈，我當時很興奮，轉(zhuǎn)的像個陀螺，后來也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轉(zhuǎn)暈了，我靠在石桌子前，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怎么這么傷感，又不是明天就不來了，只要你高興，什么時候我都可以陪你醉。

　　最后這幾句碧落的語調(diào)很低沉，好像有很多感情在里面，泥鰍不懂，但是心里卻好像有根弦也跟著顫了顫，輕輕地問，后來呢？

　　碧落沉默了一會，后來我跟戚少商回了珞珈山，第二天，碧落咬了咬唇，第二天，山下的雀鳥飛來找到我們，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還在睡，太陽跳在樹叢上面，一束一束很刺眼，雀鳥用翅膀拍打著我們的臉，說不好了，顧惜朝被村子里的人打死了！

　　我跳起來，可是卻沒有戚少商快，他把雀鳥抓在手里，雀鳥尖叫著說你們快去，他被打死了！

　　我當時只覺得一陣風(fēng)過去，雀鳥掉在了地上，喊了我一聲，傻碧落，快下山呀！我飛奔著跟在雀鳥身后，一路上荊棘刺破了我的爪子和毛皮，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只覺得心很痛，我一邊哭一邊跑，雀鳥停在我頭上，啄著我說，傻碧落不要哭，不要哭。

　　碧落低低地重復(fù)著很多年前雀鳥的話，摸了摸泥鰍的頭，傻夭夭，不要哭，不要哭。

　　泥鰍鉆進小溪里趴了很久，最后冒出頭問，后來呢？

　　后來，碧落緩緩說，戚少商是珞珈山最強大的妖怪，他很隨和，又悲憫寬容，任何時候都很快樂，連一只小狐貍都當做好朋友，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生氣。

　　可是那天他生氣了，碧落說，我到山下的時候，竹林里面正在著火，很多人類圍在那里，說那是妖怪住的地方，要燒掉，戚少商抱著顧惜朝，他們身上到處都在流血，我很害怕，可是更憤怒，我沖上去咬那些人類，可是戚少商把我拉了回來，他說他們的心已經(jīng)壞了，他的臉色很難看，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那么嚇人的樣子，他滿身都散發(fā)著殺氣和憤怒，可是卻被壓抑了下來，他說碧落我們走，我們離開這里。

　　我當時哭的很兇，抽抽噎噎地跟在他身后，我第一次覺得回珞珈山的路那么長，雀鳥很安靜地趴在我頭上，她說碧落，碧落，沒事的，沒事的。

　　雀鳥說你看，大人是神獸啊，你看他在山下留下了什么，我回頭看，山下的村子里到處都是黑霧，我認識那是瘟疫，那是被壓抑的殺氣和憤怒所化的瘟疫，雀鳥說，沒有人能逃得出這場災(zāi)難，那是他們親手種的惡果。

　　可是我根本不關(guān)心這個，那些人是死是活又怎樣，他們從來沒有釀酒給我喝，也沒有對我說你的名字叫碧落。

　　我很難過，我一瘸一拐地跟在戚少商身后，珞珈山的山頂上落滿了雪，我從來都沒有來過，我很冷，我一直在發(fā)抖，山頂上風(fēng)很大，我看見戚少商把顧惜朝抱在懷里，我看見他在哭，他的眼淚掉到顧惜朝的臉上，雀鳥說大人是鳳凰，他的眼淚可以起死回生，你們的朋友會活過來。

　　我跟雀鳥在山頂上等了很多天，雀鳥說是九九八十一天，我不知道，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會數(shù)這么多的數(shù)，我只知道戚少商說，碧落，我把他交給你，請你保護他好么？

　　我說好，除非有人打死我，碧落一步也不離開。

　　他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走了。

　　雀鳥說大人一定是去了瑤池，那里有仙草可以起死回生，我不信她，她上次還說鳳凰的眼淚可以起死回生，可是沒有。

　　我在山頂上陪著顧惜朝，我抱著雪團打滾給他看，我讓雀鳥唱歌給他聽，可是他一直都不醒，我偷偷試著用自己的眼淚救活他，可是卻只在他臉上留下了一串細細的冰墜子。

　　碧落很平靜地講著這些事，可是泥鰍卻一直趴在水里不抬頭，偶爾會冒出兩個泡泡，聲音嗡嗡的，后來呢？

　　后來，碧落遙遠地回憶著，后來戚少商回來了，雀鳥說哦哦九九八十一天，我把她一爪子拍飛掉，戚少商真的帶回了瑤池仙草，可他自己也被天雷劈的焦黑焦黑，他嚼碎了仙草喂給顧惜朝，我們都很緊張地守在旁邊，我連眼睛都不敢眨，我們等了很久，雀鳥在很遠的地方說，大人，最后一天了，如果他不活，生魂會被帶走的吧？把你的內(nèi)丹收回來吧，沒用了。

　　雀鳥被一團雪打下了山，我蜷起來用尾巴蓋住臉，因為我不想讓人看見我又哭了�？墒呛髞砦衣牭搅宋亲拥穆曇簦彝低祿荛_尾巴，看見戚少商把顧惜朝抱在懷里，他的眼淚真的很好看，像珍珠一樣很大顆，可能他真的是鳳凰啊。我看著他們，太陽在山腳，正在一點一點往下落，我突然很難過，鉆到尾巴里不敢再看。

　　這一回碧落沉默了很久，泥鰍問的時候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后……來呢？

　　他醒了，碧落說，抽了抽鼻子，可是卻不認識我們了，語調(diào)陡然一轉(zhuǎn)。

　　��？泥鰍長長地啊了一聲，碧落揪下一片桃樹葉子，使勁擤了擤鼻涕，我們?yōu)樗髁四敲炊嘌蹨I，傷了那么久的心，可是他醒了居然誰也不認識了，我去滾雪球給他看，還被他一腳踢出了很遠，我摔得很痛，可是雀鳥和戚少商那個傻瓜卻高興的跟什么似的，碧落皺著鼻子，他吃了瑤池的仙草，又吃了戚少商的內(nèi)丹，變成了很厲害的妖怪，珞珈山誰也打不過他，我們在他身后收拾了好多好多的爛攤子。

　　狐貍很激憤。

　　泥鰍同情地哦了一聲，碧落揮著爪子說，他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總是嘲笑我走路會被尾巴絆倒，也再也沒有釀酒給我喝過，他還要珞珈山上的妖怪都聽他的，大家不愿意就會挨揍，連我都被踩過好多次，他變得好討厭。

　　狐貍撅著嘴，這樣很多很多年前的舊賬，想起來真是隱隱作痛啊。

　　泥鰍偷偷捂著嘴笑，低低地問，后來呢？

　　后來，狐貍撅著嘴，我們?nèi)フ移萆偕探o我們做主，他們倆就打起來了，打著打著，就把秋天打沒了，后來珞珈山就再也沒有秋天，除非他高興的時候。狐貍哼哼了兩聲，沒有秋天，沒有桃子吃，也沒有果子酒，他討厭透了。

　　泥鰍鉆到水里偷笑了一會，冒上來說，原來秋天，就是這樣沒有的呀？

　　嗯，碧落打滾說，我要秋天，我要秋天呀，白色的毛團滾來滾去，泥鰍一下子覺得，其實自己也不算是很小的妖怪，至少要比碧落成熟很多。

　　碧落滾了一會爬起來，其實雀鳥說，是他們把秋天帶走了，因為秋天有很多果子可以釀酒，這樣他們走到哪里都有好喝的果子酒，他們真的太自私了，我要秋天。

　　碧落繼續(xù)打滾，泥鰍托著腮想，其實我也想要秋天，因為螺獅妹妹說她好想要一片秋天的紅色葉子，可是珞珈山的秋天，什么時候才會回來呢？

　　恐怕要等他們什么時候高興回來，才會把秋天帶回來吧，碧落滾累了，皺著鼻子打哈欠，春天，真的好困好困。

　　碧落張大著嘴巴，泥鰍忽然說，啊呀，葉子，葉子碧落。

　　一片葉子悠悠從樹上落下來，粘到碧落鼻子上，碧落使勁嗅了嗅，跳起來，秋天，啊秋天！

　　秋天回來了，泥鰍趴在河邊，看見遠遠地碧落九條尾巴跳躍著消失在草樹間，忍不住笑彎了眼睛，哦，口是心非的碧落，哦，螺獅妹妹，秋天來了。

《沒*****2》
沒有錢沒有錢沒有錢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