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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真武掌門張阿笑是個孤兒,所以從不過生辰,又因當年一些舊事,所以極少離開襄州。
偶有八荒弟子提及此事,眾人難免唏噓,唯有天香谷主林棄霜覺得這都是些什么大驚小怪,年年生辰迎來送往簡直麻煩,青龍會蟄伏許久這江湖又有什么事值得笑道人下山?
但據(jù)跟了笑道人很多年的真武大弟子白云愁說,其實師尊每隔幾年都會有那么幾天,會去一個地方給自己過生辰,還不讓他跟著。
白云愁一直很好奇師尊在那些號稱閉關(guān)的日子里都去了哪,然而旁敲側(cè)擊幾次都沒有套出來,反被師尊罰去抄道書——換錢。
還被教訓(xùn):“武功練不好,字也寫的這么難看,換不了幾個錢,還吃那么多,養(yǎng)不起,養(yǎng)不起,你快下山罷!
白云愁:“……”
白云愁知道,師尊嘴上雖然這么說,但絕不會輕易讓他們下山的,因為師尊總覺得他們的功夫練的還不夠好,但到底什么樣才算夠好,他也不知道,他沒下過山也沒跟人比試過,反正他跟師弟們加起來也打不過師尊就是了。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今年師尊居然會帶他們下山。
到了山下的時候白云愁跟師弟們私下猜測過很多次,師尊會帶他們?nèi)ツ睦锬兀悄切⿴熥鹪?jīng)與曲盟主同游過的地方嗎?
是東越的花海,是開封的燈市,又或者是傳言中三絕仙子出海東渡的錢塘港?
然而都不是,笑道人帶他們?nèi)サ牡胤揭稽c都不好看,不好玩,也不熱鬧,不僅不熱鬧,還很荒涼。
當師尊帶著他們慢悠悠的一路西行,終于在漫漫黃沙中看到那一角酒旗停了下來的時候,白云愁忍不住問,“師尊,這是哪里?”
笑道人望著前方荒原中孤獨矗立的酒肆,回答道,“這里便是修羅城!
身為真武弟子,白云愁自然知道,這修羅城便是當年沈滄海同白玉京決戰(zhàn),遺失了尊字令的地方,正是從那一戰(zhàn),天下風(fēng)云滾涌,青龍會內(nèi)訌,四盟崛起,八荒出世,江湖紛爭幾十載,無數(shù)至今流存于傳說中的豪俠人杰,便是從那個時候嶄露頭角。
而當時,他們也不過是一些初出江湖的年輕人。
如今的江湖后輩說起幾十年前的那些舊事,每每遺憾生不逢時,說到興起時口沫橫飛,好似倘若能生在那樣風(fēng)起云涌豪杰輩出的亂世,一定也能成就一番功業(yè),江湖留名一般。
“傳說當年尊字令遺失之后,被青龍會所得,而后搜集天下無數(shù)能工巧匠,于決戰(zhàn)之地建造修羅城,藏青龍會數(shù)代積累之秘寶于此,并將尊字令一分為三,制為秘寶開啟之匙!
“是為青龍會十二城五樓之首!
“傳言中掌管這三塊尊字令殘片的四大城主,霜天殘月谷雪夜白,俱都是江湖上聞所未聞之人,沒人聽過也沒人見過,所以誰也不知道,這傳聞究竟是真是假,到底這修羅城里,有沒有藏著青龍會的寶藏!
“但這世上總有一些固執(zhí)之人,只要認準了的事,不管真假都是要做到底的,你們二師伯便是這天下固執(zhí)之人中,頂固執(zhí)的那幾個之一了!
“從二十年前公子羽身死,青龍會蟄伏,藍箏不知所蹤時算起,你們二師伯在這里守了也有十九年了,十九年吶,干點什么不行啊,抄道書也能換不少錢了,唉。”
笑道人牽著馬一路緩緩而行,同跟在身旁的徒弟們抱怨,“這些年把你們拘在山上也沒下來見過什么世面,一會可別露了怯,讓你們二師伯憂心咱們在山上沒干正事兒!
白云愁,“……”
文秀山的確天生是個愛操心的命,年少時同藍箏孔雀一起闖蕩江湖,別人都是快意恩仇,只有他整天操不完的心。
教訓(xùn)那些不那么惡的惡人他怕出手重了,打的太輕又怕兩個弟弟不高興,打傷了還要憂心他們有沒有錢去看大夫,就連最后青龍會拐走了他的二弟,他都不忍對青龍會那些小嘍啰下殺手,而是每每苦口婆心的教導(dǎo)他們好好做人。
他們的師尊張夢白曾說,秀山是這天下難得的真正宅心仁厚之人。
就是這樣一個宅心仁厚的人,在藍箏失蹤時候,卻著了魔一般走遍天下也要斬盡青龍會余孽,到后來實在找不到人,便來鎮(zhèn)守修羅城,他想著這里既然藏著青龍會拿來翻身起事的寶藏,他們總是要來拿的,我就守在這里,總有一天總會等到他的消息。
這一等,便是十九年過去了。
這么多年只有黃元文一直陪著他守著這修羅城,黃盟主倒也不是專程為了陪他,而是自那年延慶一戰(zhàn),八荒盡出四盟齊聚,中原武林精英折損大半,卻也換來邊關(guān)平定多年。
青龍會蟄伏之后,八荒再度歸隱,四盟盟主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失蹤的失蹤,他也無心再重整萬里殺,而是將剩余精銳全都布置在了修羅城。
他心里想的跟文秀山一樣,這些年不管青龍會那些人躲在哪里,他們要想出來攪風(fēng)攪雨,總是要用錢的,守株待兔總比到處瞎找強。
所以兩人便在這荒原上搭伴過了這許多年。
笑道人本以為在這旗亭酒肆只會看到文秀山跟黃元文兩人,卻沒想到居然多了兩個人。
“這是……?”
笑道人看著坐在桌子邊上紋絲不動的那兩人,捋了捋頜下已經(jīng)留的頗長的胡須,有些遲疑道,“傀儡?”
文秀山輕咳一聲,略有些尷尬道,“前年我叫人把冶兒接了來,你知道的,她有點……”
“哦哦,這樣!毙Φ廊肆巳坏狞c了點頭,但又道,“孔雀我明白,但是這個……”
藍箏同孔雀端正的坐在桌前,一如二十多年前笑道人曾經(jīng)見過的模樣,年輕俊秀,神采飛揚。
文秀山干巴巴的沖著里面屋子揚了揚下巴,道,“冶兒說,三弟最開心的那段日子,便是我們四人一同闖蕩江湖的時候,現(xiàn)在我們?nèi)齻都在,不能少了二弟……”
“唔……”笑道人被這兩個傀儡驚嚇過后,才想起給文秀山引見他的弟子們,白云愁帶著師弟們給二師伯見了禮,便被師尊打發(fā)去做飯,可憐白大公子哪里會做飯哦,七八個小道士把個酒肆后廚差點給點著了。
笑道人跟文秀山聞著味過去看的時候,不小心一眼瞥到了坐在廊下看風(fēng)景的離玉堂……
“這也是……???”
黃元文笑瞇瞇道,“這是冶兒用那兩個剩下的材料做的,阿笑你可想要個曲盟主?”
笑道人,“……。。。
“……就不麻煩了,當年鐘不忘曾將情兒制成傀儡守衛(wèi)萬雪窟,無憶一直十分介意,想來她是不喜歡這些的!
“哈哈……啊……哈,”黃元文聞言干笑兩聲,苦著臉對他道,“怕是曲盟主就算不喜歡也晚了!
“唔?”笑道人花白的眉毛揚了起來,黃元文帶他轉(zhuǎn)過回廊來到了冶兒鑄造傀儡的工坊,指了指道,“你看。”
“唔……”
只見不大的工坊里除了架子上還未完工的那具,周遭墻邊俱都是老熟人,連無憶的桃子都在。
唐二……紅渠……老葉……還有無憶,看著他們都還是當年那般模樣,笑道人輕輕拉上了工坊的門,仿佛怕吵到這些故人一般,同黃元文低聲道,“有這么多老朋友陪著,想來他們是不會寂寞了。”
“是啊,”黃元文點了點頭,笑道人看了眼坐在回廊下的離玉堂,道,“黃盟主你偏心啊,怎么不叫無憶他們也出來曬曬!
黃元文十分委屈,“他們昨天曬過了!
“哦!
笑道人在他肩上拍了拍,“你辛苦了。”
黃元文搖了搖頭,也看向回廊下端正坐著的離玉堂,輕嘆道,“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有時候吧,看著盟主在那里,我心里竟也踏實許多!
等兩人聊完這些傀儡的事,文秀山已經(jīng)將白云愁連同另外那七八個師侄全都從后廚趕了出去,擼著袖子在做菜。
看到笑道人進來,文秀山一邊揮著鍋鏟,一邊跟他說話,“三年前你帶的那壇酒被我埋在西邊那棵老胡楊底下了,你去讓你那幾個笨徒弟起出來,晚上我們跟老黃一起喝幾杯。”
于是白云愁便又被派去挖酒壇子。
結(jié)果沒挖著。
他找到二師伯說的那棵老胡楊的時候,樹下確實有個洞,看形狀也像是埋了壇酒的樣子,只是壇子跟酒都已經(jīng)不翼而飛,甚至空氣里還隱約飄著酒香,就像是在嘲笑他來晚了一樣。
白云愁跟著酒氣追了半天,大漠上并無遮擋平坦的一眼能看到天邊,可他就是只能聞著味死活看不到人,偏那酒氣就是不散,勾的他想要回去又不甘心。
就這么一直追到天擦了黑,也不知道在這片沙漠上轉(zhuǎn)了多少個圈,他甚至有些疑心是師尊在捉弄他,又或者是在考較他,反正骨子里十分倔強的白大公子是打定主意你不停我就一直追下去的。
然而這個勾著他追了半天的神秘人卻突然停了下來,還給他丟了個東西過來。
借著天上微弱的星光,白云愁險險接住了迎面被拋過來的這個物件,入手又涼又沉,還帶著水聲,他定睛瞧了瞧,居然是個酒壇子。
大概他吃驚的模樣有些呆,夜色中有人輕聲笑了笑,笑聲清朗,揚聲道,“拿去給你師伯,跟他說,我回來了!
這人不知隱匿在何處,又或者是功夫極高,白云愁一路凝神屏息四下留意,半點蹤跡也沒覺察,就被人摸到了身旁,心下難免有些挫敗,難怪師尊總說他們武功練得不夠好,果然是不夠好。
不過這人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有什么惡意,語調(diào)中那股天生的灑脫肆意還讓人很容易便覺得這人就算不十分親切,也一定是個有趣的人。
只可惜這個有趣的人來去無蹤,戲弄了白云愁半天,丟下酒就跑了。
白云愁傻乎乎的帶著這壇子來歷不明的酒回到酒肆,一眼就被文秀山跟笑道人認了出來,“這酒哪來的?”
他只好實話實說,當著黃元文跟一眾師弟的面,白公子的臉都要被自己丟光了,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去辦師尊交代的事,就給辦砸了,真是太不中用了,他應(yīng)該在山上再練十年功夫再下山的。
不想師尊跟師伯還有黃盟主聽完他的話,不但沒有責(zé)怪他,反而全都沉默了起來,尤其師伯看著他的眼神,直叫他心里打鼓。
就在白云愁實在忍不住想問問這壇酒,還有那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時候,笑道人微微一笑,提起酒壇給文秀山滿了一碗,說道,“恭喜師兄求仁得仁,終于等到了這一日!
文秀山沉默片刻,忽地端起面前酒碗仰頭一飲而盡,對二人道,“師弟,黃盟主,今日我便失陪了,我們來日再飲!
一向不動如山的人真要動起來,那也是有點嚇人的,文秀山去的極快,黃元文走的也不慢,他對笑道人道,“既是他回來了,我也要去做些準備了,有勞張掌門在此地多留幾天,幫忙照看!
白云愁張了張嘴,心道你們都走了,讓我們留在這照看這幾間破屋子嗎,他可不相信這幾間破屋子就是青龍會藏寶的修羅城。
就在他差點張口問出來的時候,從酒肆后面窸窸窣窣走出來一個人,一個有些上了年紀,臉上卻帶著天真笑容的女人,她從酒肆后面出來,仿佛沒有看到他們這一大桌子人似的,徑直去了院子里,拉起了孔雀,笑嘻嘻道,“主人,天黑了,冶兒帶你去睡覺!
白云愁跟一眾小道士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傀儡自己站了起來,跟著這個女人去了后院,心頭一陣驚駭。
笑道人卻像是沒看到一般,提著酒壇來到了院子里,坐到了藍箏的傀儡對面,替那傀儡跟自己各倒了一碗酒,輕輕碰了一下,道,“久違了,藍護法!
當年若不是藍箏在山上走丟了,這世上大概也不會有張阿笑這個人,藍箏被文秀山找到的那天,便是笑道人的生辰,何其巧合,時間流轉(zhuǎn)了一甲子,故事好像又回到了起點。
久違了,藍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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