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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是魔炎(全)
一
然后,我感覺好像有一塊鋒銳的刀刃,在脖頸下方不停地來回鋸動。
張了張口,半空中,卻又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覺得方才的叫喊似乎已經(jīng)撕裂耳膜。
接著,雙目盡暗。
朦朧間,似有層層疊疊的血霧,從地上升騰起來,然后繚繞,旋轉,消逝。
我開始奔跑。
先是緩慢的,然后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終于,我停下了。
涔涔汗水順著額角跌落,意想中的猛獸,似乎收斂了獠牙,藤蔓停止往上,那刻骨銘心的恐懼,卻像煙塵般籠罩在心間,久久不曾散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臉上溫熱一片。
二
我的名字是伊炎,無姓,也沒有父母。
四年來,靠著自己的雙手,四處打工賺錢,順帶讀書。
我從來不與人交流,因為那不過是浪費口舌浪費時間。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浪費,就像我從來不曾羨慕任何擁有父母兄弟的人一樣。因為,我知道,父母兄弟朋友這種關系,不過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礎上,他們因為利益或某種機緣巧合在一起,而一旦這種機緣巧合崩潰,那么這種關系也就蕩然無存。
呵,父母,親人,朋友,不過是表面上的友好,骨子里的陌生罷了。
所以,認識的人,從來說我冷血。
沒錯,冷血。
因為冷血,所以對周遭一切都毫不在意。只是機械的生存,有點像蟑螂,茍且偷生。
不過我也做過愚蠢的事,我曾割開過自己的手腕,然后凝視著那殷紅的液體,用舌頭輕舔并感受那鐵銹的氣味以及溫度。
事實證明,我的血不冷,甚至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溫暖些,冷的,只是我的心而已。
血冷,可以彌補,但心冷呢?
我不相信這世界的一切,我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還有自己的雙手。
因為一直是這么活過來的,沒有人教過我任何事,更沒有人把這些告訴過我。
那么生活?
生活告訴我的,只是四處無可宣泄的痛苦與無止境的悲慟。
生活告訴我的,只是存在于人與人之間虛幻無比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愛情。
我否定一切,所以從來沒有想過要接近。
就像一只豎起尖刺的刺猬,絕不允許任何人的接近,接近了,就是傷痕累累。
然而,在我的生命中,也不乏那種愚蠢的家伙,但往往,在數(shù)次痛苦經(jīng)歷過后,都會識相的選擇放棄,除了,兩個人。
那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三
和寂月的相遇,是十歲在孤兒院的時候。
孤兒院的孩子向來早熟,從來是大的欺負小的,而小的又欺負更小的。但欺負人的孩子卻從來沒有被孤兒院的管理員責罵過,因為他們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學會如何演戲。
每個地方都有黑暗,而孤兒院的黑暗,尤其嚴重。
寂月,卻像出于這一切之外的。
她天生無法視物,所以孤兒院的人都習慣性地忽視她。
她喜歡一個人坐在秋千上靜靜地蕩,然后睜著空蕩蕩的眼睛,凝視四方形的灰色天空。
我不明白這種四方形的灰色天空有什么好看的,更別提,她是個瞎子。
于是,下意識的駐足,停留。
也不知是否是盲人對聲音特別敏感,不過幾次,寂月已經(jīng)時不時往我這邊瞄了。
不過,就算接觸到她的視線,我也從來選擇忽略不計。
我沒有興趣去主動結交人,更沒有興趣,去打破這樣微妙的平衡。
所以,打破這種平衡的,是她。
我記得那是個秋天的午后,落葉繽紛,干枯的葉旋舞在腰際,耳畔,再順著風墜落于地面。
寂月開口了。
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時,我?guī)缀醣惑@得愣住。
因為長久不言不語,所以那聲音稚嫩里帶有幾分喑啞,卻無損里面與生俱來的清澈空靈。
她說:“你,是誰?”
我覺得自己的心要從胸膛里跳出,渾身的尖刺又要暴露。
我沒有回答。
于是,靜默,水一樣蔓延,深沉,像巖石,積壓在身上。
空洞的雙眼,像沒有生命的泉眼。
讓人,忍不住要墜落,淪陷。
“伊炎。”
她愣了愣,嘴角朝上勾起,湊出一分不怎么美麗的笑紋,然那個剎那,我卻像突然明白了。
——寂月,寂寞的月光,皎潔慘白的月光。
從那以后,我?guī)缀跖c寂月形影不離,因為失明的關系,她經(jīng)常行動不便,而擔任著她的雙眼的,就是我。我告訴她關于這世界的一切色彩,看到她臉上日益多起來的笑容,我會覺得胸膛被充得滿滿的。然而這滿滿的東西,究竟是什么,那時的我,尚且懵然不知。
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四
寂月生了病。
我束手無策。
孤兒院里沒有溫情,所以更沒有人愿意搭理這個被忽視慣了的女孩。他們甚至擔心她病是否會傳染到自己身上,因此,對寂月,愈發(fā)冷眼,幾乎就差說一句快去死之類的話。
隨著病情的加重,她被鎖在后院的小屋子里。
黑漆漆的屋子,外面還生有青色藤蔓。
我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迷茫,仿佛前路盡是黑暗,邁不動腳,更無法再行走。
她日益枯槁的容顏,就像盛放過后凋零的曇花,充斥著破碎的完美。
我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恐懼,因為她的手愈來愈冰,直覺告訴我,她將不復存在。
我畏懼著每一天的日出,甚至日落。
我畏懼這陽光遍灑的每一天。
因為,時間在流逝,而那停留在生命中的倩影,似乎也要隨著這流逝的時間逐漸湮滅。
懼怕,噬骨之蛆一樣,咬著我不放。
寂月……
我能做的,只是不斷的告訴她這世界的各種顏色,還有握著她冰涼的手,試圖給予她溫暖。
然而隱隱約約感受到的,卻是那別離之日的到來。
我益發(fā)的恐懼,甚至不敢去見她。
寂月,寂寞的月光,既然是月光,終歸還是要回到天上。
我默默的想,四方形的灰色天空,從來都不屬于這樣皎白的月亮。
那么,我呢?
嘴角略勾,我想那大概是我出生以來的第一個笑容。腦海里突然閃過幅畫卷,十一歲的冬日,寂月和我一起蕩秋千時,她說的話——
“小伊,如果我有一天可以看見的話,我想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的笑臉!”
言猶在耳,我卻覺得心里堵得慌。
嘴角的弧度擴大,幾乎拉動著臉部肌肉的疼痛。
“月……”
我聽到殘破不全的音節(jié)從嘴中吐出,背后灰色紗帳飛舞,蒼白如雪的容顏,遍布著的赤紅。
“月……”
五
寂月死了。
我沒有去看,據(jù)說看到她死相的孩子,都被嚇得病倒。
灰色紗帳,漫布著紅色的血跡,鐵銹的氣味不斷升騰。
床上的女孩穿著白色睡裙,面容晶瑩吹指可彈,然而,空茫的雙眼,卻睜得大大。
玻璃破片割破手腕,殷紅的鮮血,汩汩流淌,像小溪蜿蜒……
我覺得自己的腳步虛浮得可怕,熟悉的秋千,再沒有那抹寂寥的身影。
寂寞的月光,終究回到了天上。
四方形的灰色天空下,只剩我一個人。
一個人。
徘徊在這個世間,逡巡不前,突然有種無力感。
無力?無力什么?
我抬頭,再看過去依舊是飄零的落葉。滿空落葉紛繁,凄涼悲愴間,再不見那抹斑白。
那么……就再見吧。
十二歲,我離開了孤兒院,去往各種顏色都混合著的社會。
六
十六歲的時候,我進入了一所高中。
也許是玩性,也許是其他,在高中里面,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
比如同學們的天真,比如老師們的無聊。
真善美,不過是虛偽的騙局而已。
我從來都不相信,腦海里再度閃過寂月的面龐,純白的月光,始終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而我,還要繼續(xù)在這個位置沉淪,墜落,最后萬劫不復。
也就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他。
楚冥殤,讓我再度改變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個性與他的名字迥異,張揚,灑脫,陽光,似乎永遠都掛滿幸福的笑。
與我恰恰相反的類型。
我就像一湖早已被染得渾濁污穢的水,骯臟而黑暗,再無法擁有最開始的簡單。
而他,卻像一輪眩目的朝日,東升時帶起滿天紅霞。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喜歡上這樣的人,因為他的光芒,永遠令我自慚形穢。他的行為,永遠令我覺得自己是這樣的骯臟無比,以最惡毒的想法來揣度這世間所有。
光明與黑暗,勢不兩立,就像天使與惡魔。
他是天使,我是惡魔。
我不愿踏過這本就存在的鴻溝,而他,卻張開翅膀,飛奔了過來。
于是,第一次的,我嘗到了所謂的愛情。
七
愛情,就像罌粟,讓人禁不住贊嘆卻又充滿劇毒。
我伸手,卻停在半空不敢碰觸,直覺告訴我,那是危險的禁區(qū)。
是一切罪惡的源泉。
但是他。
卻伸出了手,拉著我,一同靠近。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時的我,也像個天真的女生,只是單純的相信這樣的愛情。
單純?
那久遠的詞匯,似乎早已遠去,而如今再度回來,卻讓我第一次感到無所適從。
為什么?
懼怕。
懼怕那愛情會毀滅我的所有,就像紅蓮烈焰,燃盡我的身體,乃至靈魂。
和楚冥殤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覺得自己仿佛都是存活著的,不是機械,而是一個人。
很快樂,這是我的定義,然而那張記憶里的容顏,卻又時不時跑出。
楚冥殤是個很棒的男朋友。他可以在你傷心的時候做出讓你開心的事,又會在你開心的時候讓你更加開心。于是一度令我以為,即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夠得到幸福。
如同,小說。
沒錯,小說。
我以為,會和他一起獲得幸福,抓住幸福,然后,一直在一起。
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幸福的最后,就是我邁向了終結的瞬間。
愛情,果然是不可嘗試的果實。
誰靠近,便是滅絕。
八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楚冥殤告訴了他父母我們的事。
不出所料,得到了激烈的反對。
從我的身世,到我平時給人的感覺。
楚冥殤堅持著,甚至與父母打起冷戰(zhàn)。
那時候,我?guī)缀跻獞岩伤钦娴膼畚摇?br> 但是,不過虛幻的謊言。
我曾告訴過他,我不在乎什么,只在乎是否與你一同。
是的,與你一同。
我退到了最后,只求與你一同,我不奢求太多,只求與你一同。
然而他呢?
不斷的反抗,最后遍體鱗傷,最后,離開。
分手那天,我穿了紅衣,他道貌岸然,立于我身前,依舊是意氣風發(fā),飛揚灑脫。
我靜靜地看他:“你真的這樣選擇?”
他似乎試圖解釋:“伊炎,你聽我說,我也不想的,但是……”
“我不想聽什么但是,我只要你回答,你是否選擇分手。”我望進他的眼睛。
他別扭地別過臉:“我……對不起!
他垂下了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楚冥殤低頭,突然想笑,但流出來的,又是溫熱的液體。
楚冥殤轉身飛似的離開,可能是懼怕我的報復。
他不知道,我不會報復他,因為,我是那樣的愛他。
愛。
是的,愛。
紅色高跟鞋慢慢移動,我朝后緩緩退去。
美麗的裙擺飛揚,我依稀看到寂月的笑臉,她在招手,向我招手。
從開始就怨恨。
從開始就充盈著罪惡。
從開始,就已存了如今的毀滅。
再后,已是單腳騰空。
我低頭,他在樓下,似乎正在驚訝間,我輕笑,裙擺飛揚,墜落。
月……
我想呼喊,奈何那記憶中的容顏卻那樣遙遠。
“伊炎!”
我似乎聽到有人的呼喊,抬頭,卻什么也沒有。
我感覺好像有一塊鋒銳的刀刃,在脖頸下方不停地來回鋸動。
張口,半空中,卻又說不出半句,方才的叫喊似乎已經(jīng)撕裂耳膜。
接著,雙目盡暗。
朦朧間,似有層層疊疊的血霧,從地上升騰起來,然后繚繞,旋轉,消逝。
我倒在原地,最后的感覺,是臉上的溫熱一片。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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