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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ntess
費雷拉女伯爵是位美麗的女人,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否認(rèn)這一點。阿斯普洛斯初見她的時候,女伯爵站在二樓的露臺上,背靠著雕花的扶欄朝他清淺地笑。他不動聲色地將這個女人從頭到腳仔細(xì)端詳一番,然后得出一個毋庸置疑的結(jié)論:女伯爵是海倫。
“晚上好,先生!
海倫抬高手臂,雪白的手指間捏著高腳杯細(xì)長的杯腳,深紅的液體在透明的杯壁里一晃,便蕩出來一陣叫人心里發(fā)癢的波浪。
阿斯普洛斯頗富禮貌地回應(yīng)了這聲招呼,他話音一落,就見女伯爵輕笑起來!罢O呀,那么先生便是圣域派來的戰(zhàn)士了?有失遠(yuǎn)迎,真是抱歉!迸颂鹨恢皇址旁谧爝,彎曲手掌象征性地?fù)踝÷N起的嘴角,另一邊指間的酒杯又是一晃。
現(xiàn)在她又像是伊麗莎白·巴托里了,阿斯普洛斯心想,如若有哪個女人能將這二者合而為一,那必定只有眼前的這位,一個海倫便可以引發(fā)一場大戰(zhàn),那么費雷拉女伯爵將要引起什么呢?
“費雷拉女伯爵,此次圣域命我前來,是為了閣下的……”
“剛一見面便談?wù)撜拢商珶o趣了些,先生!迸舸驍嗨皖^抿一口紅酒,高腳杯的杯沿處便落下一枚鮮紅的唇印。她轉(zhuǎn)手將酒杯一放,修長的手臂微微前伸,從手掌、手腕、再到手肘,全都伸展出一個天鵝脖頸般的優(yōu)美弧度。
“今晚該是享受宴會的時光,不知我可否有幸與先生跳一支舞?”
女伯爵顫動睫毛,淺藍(lán)的眼眸輕輕一眨。
——“樂意之至。”
女伯爵是海倫。他已確信了這一點。她的身體是最逼真的雕塑、最生動的油畫,倘若女伯爵再早出生個幾百年,那拉斐爾筆下的圣母像就真該照著她的模樣來畫。
“您總是這樣嗎,女伯爵?”阿斯普洛斯壓低聲音湊在女人的耳邊問。
“哦,可別這么說,親愛的先生。我的秘密花園只對尊貴的客人開放,圣斗士先生。”
女人抬起臉,拿嘴唇去碰觸他的臉頰,就同印在高腳杯杯沿上時一樣,也在他的皮膚上印下唇印!安恢沂欠裼行,先生?”女伯爵淺藍(lán)的眸子近在咫尺地映出阿斯普洛斯的臉龐,她就如方才邀他共舞般吐出下一個邀請。
“可否有幸——邀請您來坐一坐呢?”
阿斯普洛斯猛一晃神。“如您所愿,女伯爵!彼雌鹱旖谴鸬溃乱幻?yún)s反手一抓,被大力攥住手腕的女人微微露出吃痛的神色。
——“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你是誰吧,女士。費雷拉女伯爵又在哪里?”
……。
“在您的眼前,先生!迸、或者說,身份存疑的女人扯出一個清冷的笑,哪怕如此也依舊是攝人心魄的!悷o論怎樣都是美的。阿斯普洛斯由衷在心里贊嘆,心底卻是再也泛不起一點波瀾,如同高腳杯里結(jié)凍的葡萄酒,任女人扭動手腕也掀不出漣漪。
他直起身,伸手取過被丟在地上的外套,從內(nèi)側(cè)口袋里摸出一張精美的信封,結(jié)實的胸肌從解了半截扣子的襯衣底下露出來。男人瞥一眼信封的正面,又翻到背面,拿指尖挑開封口,粗糙的繭子碰上印著金冠獨角獸的火漆。他打開信封,從中取出一張沾著薰衣草香氣的請柬卡。
“致圣域尊貴的客人……”阿斯普洛斯緩緩念出信紙上短短的一行花體法文。他本不該接下這次的任務(wù),在已打算去同教皇討價還價的時候,正是這一紙請柬令阿斯普洛斯改變了主意,就在他背著教皇截下這不知經(jīng)手多少人才從另一個國家遞來圣域的書信、拆開來看見這一行字時,雙子座戰(zhàn)士便下定了決定:他將會成為這因女伯爵不知對方姓名而用以作為替代稱呼的、“尊貴的客人”。
阿斯普洛斯背對著床上的女人念出后一句:誠摯地邀請您于五日后參加費雷拉伯爵宅邸的盛大晚宴。再然后是落款、再再然后是日期!獊喞蚩讼嗀悂喬佧惤z費雷拉女伯爵,敬上。
到這一句的時候,男人轉(zhuǎn)過身,面對拿被子遮擋身體的女人。她已然從床上坐起身來,精心描繪的妝容略有些花了,鮮紅的嘴唇也變得色澤黯淡。阿斯普洛斯注視她的眼睛、注視那兩枚鑲嵌在眼窩里的藍(lán)寶石,然后他有了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潜闶牵搜劬Φ念伾撌潜茸约旱母鼫\、更透明、更接近不含雜質(zhì)的純粹的藍(lán),可那又同他有什么分別呢?魚類在阿斯普洛斯摻了烏黑色的眼睛里活不下去,難道在這絕對純凈的、毫無營養(yǎng)的眼睛里就能活下去不成?
“這么說,您是——亞莉克希亞女伯爵?”雙子座語調(diào)上揚,摻了烏黑色的藍(lán)眼睛攫住女人的臉龐,緊接著視線又掃過她的卷曲的發(fā)尾、落在渾圓白嫩的肩膀上。
哦,海倫可真美!、不,海倫也不會比得上眼前的這位。他繼續(xù)想著,這時候聽見了女人的回答。
“您知道費雷拉的詛咒嗎?叫亞莉克希亞的女人都活不過二十一歲。”
“這倒是不清楚。那容我失禮地問一句,您今年……”
“二十一歲零十三天,先生!迸藫P起嘴角,阿斯普洛斯從這個動作里讀出了驕傲!敖袢湛墒俏业纳胀硌,您連這個都沒有搞明白,就稀里糊涂地來赴約了嗎?”
“二十一歲零十三天?噢、十三天,真是個好日子!卑⑺蛊章逅剐ζ饋,又反復(fù)念了很多遍這個數(shù)字:十三、十三、十三天……
“您真是挑了個好日子,這么說來,亞莉克希亞女伯爵便是在十三天前辭世的了?”雙子座敏銳地注意到女人的嘴唇緊張地一抿,便又充滿快意地抬高了嘴角。
“那我可要代表圣域,向您同胞姊妹的離世表達(dá)最為深切的遺憾。教皇始終惦念著同費雷拉的友誼,在女伯爵——亞莉克希亞女伯爵寫信向圣域求助,談起有人威脅要取她性命的時候,尤其感到擔(dān)憂。”
女伯爵、女伯爵的姊妹、海倫、伊麗莎白·巴托里……兼有數(shù)個身份的這個女人眨起她淺色的純粹的藍(lán)眸,邁腿從床上下地,裸足踏上冷冰冰的大理石!拔乙埠苓z憾,先生。她在十三天前的夜晚病逝,這太令人悲傷了。亞莉克希亞死于肺炎,……我覺得是肺炎,可家庭醫(yī)生偏說是破傷風(fēng),還有更不可思議的、另一個醫(yī)生說是狂犬病。可真的是肺炎,我的妹妹死于肺炎,她就在這張床上離開了我們,這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女人說完這些話,便已經(jīng)赤著腳走到了阿斯普洛斯身前!皝喞蚩讼喸谑烨八懒,因為肺炎,確實是因為肺炎,我從不在這種事上說謊,這都是真話!
阿斯普洛斯于是發(fā)現(xiàn)了他與女伯爵第二個相似點了:在談及死亡的時候,一切表現(xiàn)出來的沉重都是輕飄飄的。阿斯普洛斯為此感到遺憾、女伯爵為此感到悲傷,遺憾和悲傷——多么平靜、多么輕盈的詞啊,聲帶振動嘴唇開合間吐出來,可轉(zhuǎn)瞬就被空氣給溶解了。
男人端起手邊桌上的高腳杯,鮮紅的葡萄酒還剩下小半杯。他微微低頭,單臂半擁住女人的背,另一邊抬手舉杯。
“先前失禮了,還請允許我補上對您的祝福!蹦侵皇终泼髦A粼诤惖暮笮目谏稀
“必須要感謝您,在眾多的賓客之中選擇了我!挥形遥H愛的女伯爵,只有我能為你送上獨一無二的、最為珍貴的禮物!
——咔嚓。
阿斯普洛斯的視野里染上濃重的猩紅色。高腳杯在他的手中碎裂,半杯葡萄酒漫進(jìn)指間,紅的;玻璃碎片扎破他的手掌,血滴淌出來也是紅的;而更多的,從她蒼白的背上涌出帶著腥味的粘稠液體——還是紅的,都是紅的。
——祝您生日快樂,女伯爵,祝您——二十一歲零十三天生日快樂。
女伯爵倒在床上——她的姊妹離世的那張床上。鮮血從她的胸口、后背汩汩流出,浸過被單上金色的紋章。那張做工精美質(zhì)感上乘的請柬卡片和信封就躺在她的腿邊,腥味蓋過了薰衣草香,金冠獨角獸的身體也被紅色覆蓋。
海倫啊、她可真美。阿斯普洛斯無聲地喟嘆。海倫啊、無論什么時候都是美麗的,死亡都只能將她的美放大。
男人捏起被單的一角,用尚未沾上紅色的地方擦拭身上的血液。這是擦不掉的、至多只能讓顏色變淺,但已經(jīng)足夠了。他盯著倒在床上的女人的身體,不緊不慢地抬手將扣子一一扣好,再拿過外套一絲不茍地穿到身上。
于是他身上所有的紅色都被遮蓋了,除了——他俯身用食指沾了一點滴落的紅酒,伸到眼前對著光線打量一番,最后從容不迫地放到嘴邊,拿舌頭品嘗了一口。
神經(jīng)性毒素刺激了一下他的味蕾,恰到好處,令人瞬間感受到一絲興奮,可要以這種東西殺死他,還差得遠(yuǎn)。
“也感謝您的招待,女伯爵!
感謝讓他看了出好戲、當(dāng)然更多的,也要感謝讓他見識到了海倫!惪烧媸翘懒。
死亡的過程是緩慢的,肺部遭到破壞,卻還艱難地試圖嘗試呼吸。女人大張嘴唇,血液隨著她每一次微弱的胸腔起伏而涌出口鼻。
——我!
她無法發(fā)出聲音,可阿斯普洛斯聽得見。
我從未見過太陽——!
不不不、女伯爵,太陽可沒什么好看的。我曾見過,可現(xiàn)在不愿再見了。阿斯普洛斯踏過仍在流淌的紅色河流,低頭親吻女伯爵的嘴唇、如同在親吻海倫。
您只管去,只管留在那里等著我。
毒素從他的嘴唇傳進(jìn)另一邊的嘴唇,然后女伯爵的死亡便終止了,她緩慢的、痛苦的死亡便終止了。
再會,女伯爵。——地獄再會。
阿斯普洛斯走到桌前,手指拂過插著羽毛筆的墨水瓶,然后拿起放在它旁邊的一枚印章。他看一眼印章上刻著的字母,轉(zhuǎn)手將它塞進(jìn)了外套口袋里,就是原來用來放裝了請柬的信封的那個口袋里。
再會,亞歷山德拉。
人間的太陽總會落山,可地獄的長夜將永無盡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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