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是你讓我懂得了，

　　這世間亦有無法挽回的幸福。

　　“醫(yī)生，我好像又做奇怪的夢了。”

　　藤丸立香靠在躺椅上，手指在身前交纏，她咬著嘴唇，眼皮不受控制地輕顫。

　　“是什么樣的夢呢？”羅馬尼·阿其曼的聲音放得輕而緩，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驚擾了藤丸此時的不安。

　　“我穿過一條很長、很暗的走廊，進(jìn)入一個小小的房間，”藤丸努力回想著當(dāng)時的場景：“那里很空，布滿了灰塵，像是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

　　“是以前去過的地方嗎？”羅馬尼問。

　　藤丸搖了搖頭，眼中是混沌不清：“不記得了，但是感覺上……很熟悉�！�

　　“熟悉？”羅馬尼重復(fù)了一遍。

　　“就好像來過很多次，”藤丸有些茫然地望著羅馬尼：“可又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生過�！�

　　“只是一個夢而已，”羅馬尼安慰著她：“不要太在意�！�

　　“真的只是一個夢嗎，”藤丸輕聲反問：“如果只是一個夢，為什么醒來時會覺得這么難過呢？”

　　羅馬尼道：“夢境中的一切未必都合乎邏輯，我也常常有這樣的感受，可那些情緒也未必真實�！�

　　“話是這么說，”藤丸伸手按在胸口，眉頭略微皺了一些：“總歸還是不太舒服�！�

　　“我知道，經(jīng)歷那樣的事多少會讓人情緒不穩(wěn)定，”羅馬尼了然地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愿意給你開點鎮(zhèn)定的藥。”

　　藤丸松了口氣：“那最好不過了�！�

　　“但是，”羅馬尼話鋒一轉(zhuǎn)，告誡著：“你的狀況并不嚴(yán)重，所以別太依賴藥物。”

　　“我知道，”藤丸乖巧地點了點頭：“為了平復(fù)下來，最近我也沒有再申請外勤了�！�

　　“你還想出外勤啊？”羅馬尼無奈。

　　“‘警官的職責(zé)就是保護(hù)他人’，”藤丸聳聳肩，半開著玩笑：“這不是標(biāo)準(zhǔn)臺詞么？”

　　“那也必須是在完全健康的狀態(tài)吧……”羅馬尼嚴(yán)肅地挺直了腰板。

　　“好了好了，不過是個玩笑而已，醫(yī)生太認(rèn)真了，”藤丸被羅馬尼的表情逗笑了：“至少康復(fù)前，我是不會亂來的�！�

　　“也別忘了按時吃藥�！绷_馬尼還要重申。

　　但是藤丸打斷了他：“不會的啦�！�

　　“那也是因為你總會忘事我才會嘮嘮叨叨呀。”

　　“怎么可能……醫(yī)生一定是誤會了�！�

　　——那些未對他人提起過的黑暗往事，

　　如果不曾有你，它們將永遠(yuǎn)沉睡于黑暗中。

　　藤丸的記性一直不錯，好像是從小便展現(xiàn)出來的某種天賦。讀書時候因為超強(qiáng)的記憶力，她曾一度領(lǐng)教到這一點的巨大優(yōu)勢。不過后來，當(dāng)發(fā)生了那件意外之后，這樣的記憶力倒成了一種累贅。

　　明明都過去一整年了，卻又偏偏熟悉得像是昨天，老電影似的循環(huán)播放，幾近幻影。

　　寧可那是夢，也不愿是真實。

　　日光灼熱，蟬聲不絕于耳，好像無數(shù)樂器合奏成的首波瀾壯闊的交響，但槍聲響起的剎那，奏鳴又忽地歸于沉寂。

　　世界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彈殼在水泥地上彈起微妙的角度，空氣里是火藥刺鼻的氣味，鮮血從少年的肩胛骨處浸出來。來不及掙扎或是呼喊，少年便重重跌落在地，連原是挾持著少年的悍匪，也竟是一臉驚疑地松懈了。

　　一切都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的�，F(xiàn)場的警察們一擁而上，罪犯很快被制伏，染血的少年被擔(dān)架抬走，周遭又恢復(fù)喧鬧，麻麻雜雜，好像忙音。

　　一時間，藤丸并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等過了幾秒回過神來時，人已經(jīng)跌坐在了地上。那把槍還微微散著余溫，此刻正從她垂下的手中慢慢滑了出去。

　　她犯了一個嚴(yán)重的錯誤，甚至差一點奪去了一個少年的生命。從那日起，她開始茶飯不思，開始閉門不出，她沒日沒夜地輾轉(zhuǎn)反側(cè)，只要閉上眼睛，耳畔就會響起清脆的槍響聲。

　　最嚴(yán)重的時候，藤丸甚至將自己整個浸泡在浴缸中，又服下大半瓶安眠藥，若不是羅馬尼及時趕到將她送往醫(yī)院，藤丸沒準(zhǔn)已經(jīng)在哪個陰暗的墓穴中沉沉睡去了。

　　咽喉被插入洗胃管的感覺并不好受，更何況這一切都是在她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下進(jìn)行的，藤丸感到自己的胃被翻了個底朝天，胃酸混同著膽汁一起，從咽喉和鼻腔里一同嗆出。這么折磨她倒不如死個痛快好了，藤丸一邊想著，一邊絞著病房的白色床單。

　　羅馬尼正等在一旁，看到面色浮白、嘴唇發(fā)青的藤丸，他總算重重地吁了口氣。

　　“太好了，”羅馬尼望著被推出來的藤丸由衷地吁了口氣：“我真怕你出事。”

　　藤丸咬著嘴唇，將頭轉(zhuǎn)向一邊：“醫(yī)生不該救我的�！�

　　“雖然每個人都有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自由，”羅馬尼嚴(yán)肅道：“但救死扶傷是醫(yī)生的本職工作�！�

　　藤丸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救回來也沒什么用吧�！�

　　“你不該這么想，”羅馬尼勸慰著：“在那種情形下，你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即使是神槍手也無法做到百發(fā)百中�！�

　　藤丸閉上眼：“可那孩子還是被我的子彈擊中了……這就是事實�！�

　　”羅馬尼嘆了一口氣：“對自己的要求過高的話只會讓自己更痛苦哦，藤丸�！�

　　“我只是想要保護(hù)那個孩子而已，”藤丸搖了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但我連這么簡單的事也做不好�！�

　　“別想了，”羅馬尼將手輕輕搭在她的手背：“都過去了�！�

　　藤丸睜開眼，淚水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醫(yī)生又是為什么一直都這么溫柔呢？明明我只是……”

　　“因為藤丸是絕對值得這么對待的人�！绷_馬尼笑了。

　　“欸？”藤丸眨了眨眼睛。

　　“你很厲害，”羅馬尼認(rèn)真道：“我能做的，其實和你一樣，那就是盡最大的努力去保護(hù)別人�！�

　　藤丸的心臟猛地一顫，鼻尖頓時聚集了一陣酸澀。

　　“開什么玩笑啊……”她喃喃道。

　　“還有更多人需要你，”羅馬尼拍了拍她的手背，體溫順著皮膚蜿蜒到她的身體：“所以，好好活下去吧。”

　　黑暗的冗道中，藤丸仿佛捉住了唯一的光，那是她的啟明星，照亮了她的前方。

　　藤丸捂著臉，眼淚順著她的指縫流淌下來，在被單上匯成小小的溪流。

　　“醫(yī)生，能遇到你，簡直就像是個奇跡�！�

　　“哪有什么奇跡啊，真是的……我只是碰巧在這里啊。”羅馬尼倒不好意思了起來。

　　“你就當(dāng)我是在夸獎你嘛�！碧偻鑶柩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別哭了�！�

　　——那日的悲傷與那日的痛苦，連同深愛著一切的你，

　　都化作了深深烙印在我心中的苦澀檸檬的香氣。

　　自某時起，藤丸陷入了另一種令人意亂情迷的情緒。

　　盡管那些無聲黑白的片段仍會偶爾叨擾她的生活，提醒著她那段諱莫如深的過去，但終究已退了鋒芒，再難以令她心有戚戚。

　　每天都有了顏色，天空中能看到晚霞，空氣中能聞到香水百合的甜香，她能聽到野貓悄悄溜過墻角的聲音，生命，因為有了他人的點綴而開始充滿生機(jī)。

　　不是沒有流露過些許情緒的，也不知一日一日的接觸中那人是否有察覺。就好比，她偷偷觀察了羅馬尼的喜好，時不時都會為他捎去他最愛的草莓蛋糕；她會在每次診斷后在門口磨磨蹭蹭，好有意無意地與他天南地北地閑聊；她也曾偶然拾獲羅馬尼遺落的外套，在輕嗅那上面沾染的檸檬洗發(fā)香波的味道時被對方撞了個正著。

　　不能說不窘迫，但與其躲躲閃閃，倒不如坦白大方。

　　“對不起，我只是……”她低下頭，腳尖在地板上不自覺地摩擦。

　　“我明白，”羅馬尼的表情有些窘迫：“但是，我不能�！�

　　藤丸抬起視線，眉梢微微上挑：“是不能，還是根本就不喜歡呢？”

　　“像立香這樣可愛的女孩子是決不可能沒人喜歡的。”難得地叫了她的名字，回答得卻模棱兩可。

　　“什么嘛，”藤丸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不自覺地撅了撅嘴，不滿道：“這答案也太狡猾了�！�

　　“立香，我是一名醫(yī)生，”羅馬尼小心翼翼地斟酌著字句：“如果我的行為讓你覺得困擾了，那就是我的失職�！�

　　“唔，是這樣嗎？”藤丸有些懷疑。

　　“作為醫(yī)生，是不可以和病人有過于親密的關(guān)系的�！绷_馬尼急急解釋。

　　“嘛，算了，我也知道醫(yī)生肯定會這么說，”藤丸下意識撩了撩散落在額間的細(xì)碎劉海，然后對著羅馬尼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我給醫(yī)生添麻煩了�！�

　　“立香，我不是……”羅馬尼有顯而易見的慌亂。

　　但藤丸很快打斷了他：“醫(yī)生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啊。”

　　“不是的，”羅馬尼忙不迭地?fù)]動著雙手：“我想說，立香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藤丸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醫(yī)生——”

　　“唉……”羅馬尼失落地垂下四肢：“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才會讓你開心一點�！�

　　“我沒有不高興。”她輕輕回答著。

　　“怎么可能啊，”羅馬尼伸出手來，蹭了蹭她的眼角：“你都哭了。”

　　這才意識到臉頰上癢癢的，藤丸忙伸手去揩，可那眼淚卻好像非要和她作對一樣，越是擦得勤快就向外涌得更快。

　　“我是怎么了……”藤丸邊笑邊哭：“明明就沒有在難過。”

　　“立香，”羅馬尼忽然一下將她擁入懷里，讓她的側(cè)臉靠在自己的胸膛：“如果想哭的話哭出來會比較好哦�！�

　　“真是的，明明醫(yī)生現(xiàn)在在我身邊就很好了，”藤丸猛一下抱住羅馬尼，在他懷中放聲大哭：“可為什么我的心里還是那么痛呢……”

　　——我深深地戀慕著你，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自此每當(dāng)想起你，胸中都如窒息般苦痛。

　　知足的人才會容易覺得快樂，藤丸深諳此理，然而萬事總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她仍舊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與羅馬尼息息相關(guān)的那一部分，一不小心地，她就會越過那條邊界。

　　她想，也許根本就沒有什么光，也沒有什么路，那些光怪陸離的美麗場景，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的希望而已。彩云會消散、泡沫會爆裂，一場好夢也總會有一個盡頭。

　　夢中的小人再一次在耳畔低語，反反復(fù)復(fù)地，讓她的腦袋昏昏沉沉，待到回神，她已經(jīng)再次回到了那條逼仄的走廊。

　　對了，她為什么還在這里徘徊呢？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嗎？

　　她又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推開了房間的門。

　　一切如常，和上次來時并沒有什么不同，明明是稀松平常的房間罷了，可只要再稍微多看幾眼，那積滿灰塵的桌面、掉落了漆皮的五斗柜、在冷風(fēng)里翻飛的破舊窗簾，都好像再訴說著某個悲傷的故事。

　　熟悉又陌生。

　　藤丸下意識將手放在太陽穴，用力按壓了幾個來回，好消除一瞬間的頭暈?zāi)垦�。不過并沒有什么作用，她只好后退一步，將背靠在斑駁的墻面，然后合上雙眼。

　　“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嗎？”黑暗中，有個聲音不依不饒。

　　藤丸猛地睜眼，她正光腳躺在診療室的椅子上，一旁的收音機(jī)里放著舒緩的音樂。

　　“醫(yī)生？”她很快意識到羅馬尼沒有坐在慣常的位置上。

　　沒有回應(yīng)，診療室安靜得出奇，完全沒有另一個人存在的證明。藤丸緩緩支起身體，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寒氣從地面鉆入腳心，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沒有人嗎？”藤丸又輕輕問了一句，與其說是問人，倒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氣味，硫化物的味道。藤丸的身體劇烈顫抖了起來，不是的，這種味道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但是——

　　羅馬尼倒在辦公桌后，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嘴唇微微張著，像是要說什么。

　　“喂，醫(yī)生？”藤丸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這么鎮(zhèn)靜，她走過去蹲下來，伸出一只手，探了探羅馬尼的脖頸。

　　沒有溫度，沒有搏動。死了，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藤丸機(jī)械地?fù)u了搖羅馬尼的身體，麻木的大腦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醫(yī)生，你……快醒醒，起來和我說話吧�！�

　　沒有回答。

　　“醫(yī)生，別鬧了……”她甕聲甕氣：“不好玩的�！�

　　但羅馬尼只是睜著眼睛，無聲沉默。

　　“醫(yī)生——”

　　“藤丸？”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藤丸陡然一震。她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那張診療椅上躺著，羅馬尼的身體略微前傾，正一臉關(guān)切地望著她。

　　藤丸眼眶一熱，猛一下捉住羅馬尼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那么溫?zé)岬摹⑷彳浀挠|感，毫無疑問是活人的體溫。

　　“太好了，”藤丸眼角浸出水花：“醫(yī)生還活著。”

　　“真是的，突然就睡著了，”羅馬尼一怔，旋即意識到這沒頭沒腦的對話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道：“一定是又做噩夢吧？”

　　想到剛才連續(xù)經(jīng)歷的兩場夢魘，藤丸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我夢到醫(yī)生死了……就在這里�！�

　　羅馬尼抽出手來，指了指自己：“我這不還好好的嘛�！�

　　“那感覺太……”藤丸搖搖腦袋，拼命想將負(fù)面情緒趕出腦海：“我以為再也見不到醫(yī)生了，真的好害怕。”

　　“那些都不是真的，藤丸，”羅馬尼道：“你看，我就在你面前好端端的和你說話呢。”

　　“嗯……”藤丸驚魂未定。

　　“好了，別想了。”羅馬尼拍拍她的后背。

　　“醫(yī)生，”藤丸抬起眼來，眼神有些不確定：“求你一定要陪著我……直到完全康復(fù)�！�

　　羅馬尼顯得有些意外，但還是道：“這算什么要求，我不是一直都陪著你嗎？”

　　——你曾親密地陪伴在我身旁，如今卻如煙云般消散，

　　唯一能確定的是，我永遠(yuǎn)都不會將你遺忘。

　　我不是一直都陪著你嗎？

　　就像你的影子，如影隨形。

　　藤丸想，自己一定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她曾在什么時候被人擁抱，曾在某個清晨接過那人遞過來的溫?zé)峥Х�，他們有過并肩走在細(xì)軟沙灘的浪漫瞬間，星河璀璨，他就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

　　是夢嗎？還是那些遙不可及的真實。

　　有太多不確定是無法證實的，她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地來到這個房間。憑著似真似假的記憶，她走到五斗柜旁，打開了最上面的抽屜。抽屜里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只有一枚發(fā)黑的銀色戒指。

　　羅馬尼那時候留下的戒指。

　　藤丸捂住嘴，那些嗚咽才總算沒能沖出她的咽喉。

　　——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的確是忘了。從少年死去的那一日開始，她就已經(jīng)陷入了某個黑暗的深淵。沒有人能夠救她，哪怕是她深愛的那一個。藤丸立香，從一開始，就是一座孤島。

　　她為自己編織了太多假象，以至于到了后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夢、什么是真實。

　　其實并沒有什么誓言，也沒有什么永遠(yuǎn)，沒有任何人會永遠(yuǎn)陪在另一個人身邊，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天長地久。

　　羅馬尼離開的時候，是隆冬季節(jié)。

　　藤丸的幻覺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在診療室，她看到少年正滿身鮮血地向她索命。

　　“求你放過我吧，求你……”

　　槍上膛的動作不過是瞬間。

　　“立香，你冷靜一點，”羅馬尼的手臂在藤丸眼前揮舞，他一遍遍地重復(fù)：“那些都不是真的�！�

　　藤丸流著眼淚，瘋狂地?fù)u著頭：“太晚了，都是我……”

　　“把槍放下來，立香，”羅馬尼點了點頭，目光溫柔：“你最信任我的，對不對？”

　　藤丸的手臂劇烈顫動了起來，人卻在向后退：“不要，你別靠近�！�

　　“放松，”羅馬尼微笑著又前進(jìn)了一步：“你不想傷害任何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藤丸將槍口轉(zhuǎn)向了自己：“只是醫(yī)生，我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立香，”羅馬尼一下定住，眼底終于有了一絲慌亂：“不要，你聽我說……”

　　藤丸扣住了扳機(jī)：“醫(yī)生，謝謝你。你能一直陪著我，即使……”

　　“別這樣�！绷_馬尼搖搖頭，示意她放下槍。

　　“不要，醫(yī)生，你不要再逼我了�！�

　　“砰——”

　　羅馬尼仰面倒下，搶奪時走火的手槍擊中了他。

　　沒有反抗，沒有掙扎，發(fā)生在瞬間，結(jié)束在須臾。和藤丸之前夢到過的情形一模一樣。

　　——就請你將我的一切全部遺忘吧，這是我內(nèi)心深處唯一的祈愿。

　　槍聲響起，藤丸再次回歸那個夢境。

　　“走了，藤丸�！庇腥嗽谏砗笞Я俗囊陆恰�

　　藤丸回過頭，銀發(fā)的男人正站在門口，微笑地望著她。

　　“怎么了，不舒服嗎？”梅林上前替她擦了擦眼角。

　　藤丸吸了吸鼻子：“沒什么，就是灰塵有點大�！�

　　“走吧……”梅林了然，他將藤丸帶回了走廊：“這屋子很快就會被賣掉了�！�

　　“這樣嗎？”

　　“嗯，我想，如果不能再來這里的話，或許你就不太容易想起他了�！�

　　“這可是醫(yī)生的家啊�！碧偻栎p輕道。

　　“曾經(jīng)是，”梅林糾正道：“但今后不再是了。”

　　藤丸一時間沒有說話。她跟著梅林走下樓，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門。寒風(fēng)刺骨，恰如羅馬尼離開的那一天。

　　“這是夢吧？”藤丸裹緊了大衣，她一張嘴，眼前就形成一團(tuán)霧氣。

　　梅林瞇起了眼睛，隔了幾秒，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錯，是夢�！�

　　“所以說，”藤丸抬起頭望了望陰云翻滾的天空：“只要我醒來，羅馬尼就一定還在我身邊吧�！�

　　“我想，”梅林盯著藤丸的臉：“你真的需要一個好夢，不是嗎？哪怕要將你永遠(yuǎn)地幽禁起來。”

　　“真是的，”藤丸的笑容有一些恍惚：“那明明就是你為我創(chuàng)造的‘理想鄉(xiāng)’啊，梅林醫(yī)生。”

　　——就像歸家取回遺忘之物。

　　如同被切開的半個檸檬一般，散發(fā)著苦澀的香氣。

　　“喂，立香，醒來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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