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上任的死神——因為是新手，服務難免有不當之處。上級為了讓客戶滿意，特地給我們派發(fā)了給客戶的小禮物，您可以提出除了不去死以外的任何合理要求……喂，請問您聽得到嗎？”

　　一方通行從睡夢中被吵醒了。

　　半睜著眼睛，看向打擾他寶貴睡眠的罪魁禍首——說話者身著過于寬大的長袍，一直拖到地面，小小的手持著一把鐮刀。她半張臉都用黑色面具遮著，兜帽下是比陽光還燦爛的金發(fā)。

　　這家伙已經(jīng)跟了他有三天了。

　　每到傍晚6點，太陽落下，少女就會憑空出現(xiàn)，堅持不懈地在試圖無視她的一方通行耳邊嘰嘰歪歪著什么死神啊你該死啦的屁話。反射不起作用，她的聲音似乎并非是矢量，而是通過特殊手段直接輸入他的大腦。

　　沒法屏蔽，一方通行就試圖用睡眠抵抗這單調(diào)的臺詞。少女就像設定好的定時機器人一樣，每次出場都固定要說完那些臺詞。聲音并不刺耳，就像搖籃曲般溫柔，催人入睡，到了9點，少女就會準時離開，還會有禮貌地道上“晚安”。

　　今天除外。

　　自稱新手死神的少女，在跟他講完自己工作的辛苦、前輩的纏人還有希望一方通行不要再抵抗、乖乖接受“死神的禮物”后，突然停了下來。

　　她遲疑地撥了撥上等絲綢般的長發(fā)，戴著面具的小臉歪了歪，望向桌面上成堆的咖啡。

　　“一方通行君，你很喜歡喝咖啡嗎？”

　　這可是新穎的臺詞。

　　一方通行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了，他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將后腦勺對著跪坐在茶幾上的少女。

　　“請問……為什么您突然翻了個身？莫非您聽得見我說話，只是懶得理我？”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略帶冰涼的小手伸過來，戳了戳他的臉頰。

　　“那個那個，裝作聽不到別人講話可是很失禮的，”
　　少女不滿地抱怨道，
　　“雖然我們只是普通的服務關(guān)系，但我想基本的尊重還是要的……日本經(jīng)濟這么不景氣，大家都是為了生存而努力工作，就算我是死神，你也不能因為職業(yè)問題鄙視我！”

　　“……”

　　“您真的聽到了？我剛剛好像看到您對我翻白眼了！起床啦起床啦！一方通行君！”

　　少女大力搖晃著黏在沙發(fā)上打死不動的白發(fā)少年，但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她泄氣地垂下腦袋，遮在臉上的面具掉落下來，砸到一方通行手上。

　　緊跟著，冰涼的液體啪地落下，一滴接著一滴。

　　死神少女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人家第一次跑業(yè)務就要遇到你這樣的家伙��！”

　　她很不講道理地拍打著一方通行的肩膀。

　　“明明前輩都說過，大多數(shù)死神的第一次業(yè)務對象都是新手難度的，為什么我的就不一樣！你只要開口提個要求而已哦！這樣我就能完成任務，從新手死神轉(zhuǎn)正了，而你也能開開心心地到投胎等候所去……為什么你這個人這么倔嘛！”

　　少女似乎打累了，蹲下身趴在一方通行背上，小口喘著氣。

　　泛著哭音的鼻息仿佛還有草莓棉花糖的味道，在少女看不到的地方，一方通行緊閉著的眼睛又睜開了。

　�。ā糜X連細節(jié)都做得這么好嗎，真是不錯。）

　　他無聲地咧開嘴，笑容中滿是諷意。

　�。ú贿^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吧，你這混蛋，生前這么煩人就算了，現(xiàn)在還……）

　　最強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不怎么溫柔地推開死神少女，坐起身。

　　腳剛一落地，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就從四肢各處傳來，一方通行扶著沙發(fā)椅，定了定神，然后支著骨瘦嶙峋的身體，向廚房走去。

　　此刻他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最強。

　　原本挑食的一方通行就很瘦，但至少還只是普通偏瘦的程度。他兇狠的氣質(zhì)完全補足了外型的缺陷，走在路上，很少有人敢直視少年猩紅的眸子。

　　而現(xiàn)在的他，眼底一圈明顯的青黑，皮肉凹陷，骨骼凸起，即使穿著衣服，也像是行走的骨架，毫無美感和力量感可言。

　　猩紅的瞳眸慘淡無神，閃爍著病態(tài)與瘋狂，宛如染上重度毒.癮、又被強行戒除的可憐蟲。

　　昔日的最強，如今的可憐蟲。

　　一方通行試圖打開冰箱，卻發(fā)現(xiàn)孱弱的手指完全使不上勁。

　　他有多久沒吃食物了？一方通行漫不經(jīng)心地想。

　　自從那個混蛋不告而別后……一天？三天？還是一星期？咖啡一罐接一罐，咖啡因大概攝食過量了吧，計算能力也不那么穩(wěn)定了。

　　時間似乎變得分外模糊，白日很長，夜晚卻像是一瞬而過。

　　大多數(shù)時都很清醒，好不容易睡著又要做夢，關(guān)于那個混蛋的……夢里也是嘰嘰歪歪個沒完。

　　然后，唯一耳根清凈的白天也被侵蝕了，也不記得哪天開始，戴著面具的金發(fā)死神突然跪坐在茶幾上看著他——明明是區(qū)區(qū)幻覺，卻連這小習慣也該死得相似。

　　“你沒力氣了嗎？”

　　少女跟了過來，很擔憂地望著他。

　　她灰藍色的瞳眸看起來有些憂郁，唇角微微下撇，

　　“如果你現(xiàn)在提出要求，我可以幫你拿食物哦。餓死鬼死前能吃上一頓飽餐——這個死法不錯吧？”

　　“……”
　　一方通行將攢了幾分鐘的計算力一口氣運到指間，轟地一下將冰箱門砸碎了。

　　“哇……哇哦。”
　　少女干巴巴地驚嘆道，
　　“你真厲害�！�

　　一張粉紅色的便條從殘破的冰箱門上落下，飄飄蕩蕩，落到少女的手心上。

　　“（請記得按時吃早餐，不然我會生氣的——森川茉莉。）”
　　死神小聲讀道，她有些迷惑，
　　“森川茉莉是你的朋友嗎？一方通行君？是的話，她為什么這么久不過來看你呢，你都要餓死了哦�！�

　　一方通行沉默著，一口氣將面包的袋子也扯碎了，他掏出看起來沒有壞的切片面包，放任無力的身體滑落到地面，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著。

　　很久沒有飲用凈水了，喉嚨干得發(fā)痛，味蕾也嘗不出甜味。一方通行暴躁地咬著干燥無味的食物，一邊在心里咒罵著那位酷愛屯積難吃食物的少女。

　　“……你在哭嗎，一方通行君？”
　　少女遲疑著，提出了新的問題。

　　她自以為善解人意地勸慰道：
　　“沒關(guān)系，我們投胎準備所的服務可是很高檔的，里面的面包也非常好吃——不要再因為面包難吃哭鼻子啦！簡直像小孩子一樣�！�

　　“啊！你怎么還吃個不停，都說了——”

　　少女伸出手，想奪走吃了半個的面包，被一方通行躲開了。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神一點點亮起：
　　“被我抓到了！證據(jù)！你果然能看到我的對不對？！”

　　死神少女插著腰，很得意地宣布：
　　“我就說嘛，我肯定不至于連任務目標都找錯吧，你可是目標范圍內(nèi)最像死人的死人了……”

　　“……禮物。”
　　一方通行將剩下半個面包也吃掉了，撐著眼皮，聲音嘶啞地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死神的禮物，我現(xiàn)在可以用嗎？”

　　他看著少女因為驚喜而煥發(fā)光彩的面龐，諷刺地提了提唇：
　　“怎么傻了？不是說只要是合理的要求都可以嗎？”

　　“當然當然！請問您的要求是——？”

　　“那個混蛋——森川茉莉，”

　　“嗯嗯？”

　　“她死掉了，在我眼前，死掉了，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一方通行眼神直勾勾的，望向星星眼的死神少女，
　　“我想見她一面，能做到嗎？”

　　“只要是兩個月內(nèi)的都可以，請問森川小姐是兩個月內(nèi)逝世的嗎？”

　　“……嗯�！�

　　白發(fā)少年應聲后，疲憊地闔上眼。

　　他聽到嘩啦啦的翻頁聲，少女似乎在用姓名簿查找名字。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死神期期艾艾的聲音重新響起：
　　“那個……對不起，我好像找不到她……您真的確定她是兩個月內(nèi)死的？要不我們換個要求？”

　　“就這個�！�

　　“可是可是，如果真的是兩個月內(nèi)的話，肯定是在投胎準備所里候著呢，我這個名單上肯定能查得到……除非，除非她被死神招聘所錄取了�！�
　　少女不安地偷偷看他，
　　“但那也不可能，因為，兩個月內(nèi)成為死神的，只有我一個人哦？”

　　“……”

　　“您真的不考慮……？”

　　“不考慮�！�
　　在少女茫然無措的視線下，白發(fā)少年站起身，笑容很是狂妄，
　　“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話，就算是死神，也別想奪走我的性命，你明白了嗎？混蛋。”

　　-

　　死神消失了。

　　她在聽完一方通行的宣言后，忽然遮住臉，嗚哇嗚哇叫著逃走了，再沒有出現(xiàn)。

　　一方通行回歸了他的日常。

　　規(guī)律地一日三餐，規(guī)律地例常體檢，規(guī)律地拜訪她的墓地、注視著墓碑上金發(fā)藍眼的少女，發(fā)一會呆，當著這個混蛋的面，把她喜歡而他不喜歡的草莓棉花糖，一口氣吃個精光。

　　他的身體一點點恢復健康——甚至比以前有她照顧的時候還要健康，如果那個混蛋能看到的話，一定會氣得大叫絕交吧。

　　一方通行從醫(yī)院離開，將青蛙臉醫(yī)生怪異的眼神甩到身后。

　　他看向道路前方。

　　那里站立著一位少女，金發(fā)藍眼，鐮刀握在手中，末端勾著一個灰白色的靈魂。

　　死神少女看見他了，踮起腳尖，張開燦爛的笑容，拼命揮手。

　　“一方通行君，一方通行君，你看哦！我轉(zhuǎn)正成正規(guī)死神了誒！”

　　“……”

　　“之前的事果然是搞錯了……嗚嗚，雖然還是沒搞清楚一方通行君明明不是任務目標為什么能看見我，也不清楚森川茉莉小姐去哪了……不過您恢復了健康真是太好了！”
　　少女不好意思地扯著頭發(fā)，
　　“啊啊，雖然由我這個死神來說有點奇怪，但是，嗯，活著果然是件好事情吧？”

　　“……嗯�！�
　　一方通行平靜地點頭。

　　“那么，就這樣啦，我還得回去交差——之前給您添的麻煩真的很抱歉，您死后可以來找我，有什么要求盡管提……”

　　“知道了�！�

　　少女突然安靜下來。

　　有一瞬間，她灰藍色的眸中好像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但很快就消失了。

　　“再見了，一方通行君。”

　　最最溫柔的死神微笑著，在徹底消失前，用很小的聲音補充道，

　　“請您一定要獲得幸福啊�！�

　　這微小的祝福，就像任何幸福故事的開始一樣，很順利地傳達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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