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宙

　　如果我們只是最普通的，普通的女孩子，那么我們又會怎樣。

　　一

　　黃雅莉在南方某個小小市鎮(zhèn)，每天也是元氣滿滿的高中生，壓力似有似無。她愛路邊小店里亮晶晶的廉價飾物，也愛放學(xué)后兩元一碗不甚正宗的麻辣燙。大家愛她，她愛大家。
　　周筆暢比她還要在更南的地方。略微浮躁的繁華城市，空氣潮潮地，立交橋像雜居的灰色蛛網(wǎng)，人們講著難懂卻流行的方言。廣州人不吃辣。而她的唯一夢想就是音樂。
　　黃雅莉十七歲，周筆暢二十歲。她們從來不知道彼此。

　　噯，據(jù)說宇宙里有一個和地球一模一樣的星球，那上面有你也有我，可是一樣的人，卻過著不一樣的生活。你覺得會是什么樣子？

　　——那里的我是不是會遇上你。

　　朋友說，雅莉你唱歌很好聽啊，也報名吧，就當(dāng)去玩玩。
　　同學(xué)說，筆暢筆暢，我們一起去吧好不好。

　　那個星球的黃雅莉不能吃花椒，因此也不吃麻辣燙——無論它正宗與否。那個星球的周筆暢也不在廣州。她們住得很近很近。拐過一個街角就可以在一起，多么好。
　　夏天可以一起去游泳，然后在黃昏時候小口地咬著棒冰回家，在街角彼此揮揮手，說明天見。明天見，明天再見。眼睛明亮像小狗的女孩子和圓圓臉兒愛穿白色背心的女孩子，從小在一起，每天都見面。暮色里踢踏踢踏的兩雙木質(zhì)拖鞋，說不出的輕松快活。

　　二

　　黃雅莉在七月的長沙跌跌撞撞，依舊咧開嘴笑，只是有時候會為那張唯一穿裙子的照片小小地惱羞成怒。
　　周筆暢覺得長沙的熱和廣州不同。悶熱的天氣和經(jīng)常化妝讓她起了些痘痘，于是她總是戴著棒球帽，偶爾苦惱地皺皺眉。

　　太平洋那端的蝴蝶只是輕輕扇動了翅膀，這里四十一度的空氣中便卷起一場風(fēng)暴。

　　好象比我?guī)�，至少挺有型�?br>　　……皮膚不錯。
　　她們在冷氣開得很足的排練廳隔了兩米打量彼此。
　　最終黃雅莉決定要和那個女孩做朋友。于是她先笑起來，然后說，嗨！快活地露出細(xì)白的尖尖犬齒。
　　于是周筆暢也笑了。
　　波瀾不驚，一切有如前生已注定。

　　那個星球也是四十一度，那兒的她們總穿一樣的白色T恤，騎著自行車叮叮哐哐地穿過街道，陽光透過層層樹葉映出來，像淺綠色的薄荷糖。她們躲在冷飲店的屋檐底下分吃一杯草莓刨冰，把嘴唇也染成淡淡的粉紅色。接吻的時候，感覺到對方冰冷的舌尖，口腔里都是草莓的甜香。
　　她們咯咯地笑起來，額頭抵住額頭，說——我愛你。
　　耳垂?jié)L燙，陽光明烈，每一天都在肆意燃燒。
　　我愛你。這個夏天，下個夏天，一直到最后都愛你。

　　三

　　黃雅莉是死要面子的女生。就如她從來不說“喜歡”——對人。
　　周筆暢是臉皮很薄的女生。她說“喜歡”，會臉紅——包括對自己的偶像。
　　她們最要好。她們從來不說喜歡。盡管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飯店屋頂?shù)奶炫_，原來是可以上去的。那扇門并沒有上鎖，只是沒人去嘗試推開它。

　　那天晚上的星星她們永遠(yuǎn)都會記得。抬頭看時它們雨一般落下來，明亮得像要把這城市淹沒。猶如行星爆炸時一瞬間的璀璨，那么多那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灰飛煙滅。
　　她們在欄桿邊交換了戒指，緊緊握在手心里直到它烙下一個血紅的印記。
　　留著它，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永遠(yuǎn)也要在一起。
　　——8月12日，黃雅莉止步六強。
　　眼淚落下來，滾燙地滑過眼角，用力抿著嘴唇不去嘗那味道。明知道的苦澀。
　　她們不說喜歡，她們背對著全世界站在一起，覺得那便是愛。

　　那個星球的夜晚沒有風(fēng)，汗水在皮膚上蒸騰出薄薄的霧氣，打翻的麥茶在木質(zhì)地板上慢慢地四處流淌，沒有人管冰塊是否已經(jīng)開始融化。
　　輕聲地叫彼此的名字，無名指上有細(xì)碎如星的光一閃即逝——她們用自己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吻著你，用盡全力。我們便是一體。

　　四

　　雅莉的那個戒指突然地不見了——在比賽結(jié)束兩年之后。
　　有些茫然地看著電視屏幕，那里面在熱熱鬧鬧地播放著新一屆的超女比賽，主持人用一臉便秘的表情嘶吼著，“下面有請超女冠軍李宇春！”
　　她腦海里有五秒鐘的空白。
　　奇怪的是，她覺得自己居然并沒有太難過。然后她在門口換上運動鞋，發(fā)短信給朋友，說我們一起去吃麻辣燙吧。
　　她將手伸向門把手的時候聽到主持人在說“那么你現(xiàn)在和其他超女還有聯(lián)系嗎？”
　　她關(guān)掉電視，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那個星球的她們始終戴著那對戒指。
　　當(dāng)人們把那間小屋的門撬開的時候，她們依然在微笑，戒指在兩個女孩緊緊糾結(jié)在一起的手指上閃著光，好似仲夏的日光一般刺疼了人們的眼睛。
　　空氣里有漸漸彌漫開來的腐臭味道。
　　——我愛你。
　　——一直到最后都愛你。

　　五

　　賣麻辣燙的小鋪里熱氣灼人。也許人們就是喜歡這樣冬天冰激凌夏天麻辣燙地瞎折騰，生意反而很好。
　　黃雅莉嘴上叼著一根粉絲，手里的筷子卻在和同桌的朋友打鬧著，硬要搶對方碗里的豆腐干。

　　老板“啪”地打開了面前的電視，那個歌聲猛地劃破這潮濕悶熱的空氣，高亢嘹亮，猶如從宇宙深處傳來。
　　行星爆炸了。帶著我的世界整個崩壞。
　　那一晚的星星又漫天漫地落了下來。城市是流動的光海，遠(yuǎn)處的摩天輪閃爍著五彩的光。她記得那個女孩子說，下次，我們一起去坐那個吧。她們傻傻地笑起來，盡管臉上還帶著淚痕。

　　黃雅莉忽然就想起她問過的一個傻得不得了的問題。
　　——噯，據(jù)說宇宙里有一個和地球一模一樣的星球，那上面有你也有我，可是一樣的人，卻過著不一樣的生活。你覺得會是什么樣子？

　　當(dāng)時她們坐在后臺的黑暗角落里，拉著手，外面是歌迷的尖叫聲，潮水般涌過來。
　　——我們會是最普通的，普通的女孩子。卻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手指冰冷，即使糾結(jié)在一起也沒有熱度，心里卻是一片澄明。那是只存在于兩個女孩夢里的美妙星球。
　　可是不后悔。因為遇見你，回不去也不后悔。

　　人到底能不能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
　　那場沒來得及開始的風(fēng)暴，突然之間就席卷而來，摧毀了一切。
　　那個女孩那天下午在一間悶熱的小小店面里痛哭失聲。也許是為了消失的戒指，以及現(xiàn)在延遲到來的刺骨疼痛。
　　我在這里，而你在哪里。
　　世界茫茫然一片，仿若行星消失后的黑洞。

　　我愛你。
　　一直到最后都愛你。

　　即使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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