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日，愚人節(jié)，愚人狂歡的節(jié)日。我站在講臺邊，聽著老師介紹：“這位是新來的同學(xué)，路遙，從今天開始將成為我們班的一份子。”

　　“我叫路遙，愚人節(jié)快樂！”我笑瞇瞇地沖大家打招呼。笑瞇瞇地看著夏霖扭曲著她那張原本可愛又可憐的臉，看著她瘋狂地撲過來嘶吼：“路遙，你放過我吧！”眨眨眼，我繼續(xù)笑道：“同學(xué)，我們認識嗎？”

　　再次面對這張面孔已有五年了……

　　深夜里，昏黃的路燈呲呲作響，我再一次出現(xiàn)在這條空曠的馬路上，耳邊又是那個飄忽的不知來自何方還異常難聽的聲音：“跑！快跑！”急切地好似身后將有什么可怖的東西追上來。這是第幾次了？我分明知道這是個夢，卻無法自主地從夢里醒過來，只能機械地邁開步子開始奔跑，明明不知道為什么要逃跑，卻依舊停不下倉皇的步子，就好像這具身體有著另外一個意識。我只能跑著，等待著一夜過去，等到親愛的老媽將我從這荒誕的睡夢中喚醒。

　　早上起來，拿起床頭那本日歷，在4月6日上劃上了紅杠。今天是4月7號，這個月之前，我一直吃好睡好，活力四射，可從這個月開始，我每天晚上都會做那個很有運動量還讓我覺得很腦殘很詭異的夢。

　　“……”同桌奇怪地看著我卻沒說話，她一定是奇怪我怎么無精打采。我有氣無力地癱在桌子上，不想動彈。真煩，別人睡覺都是養(yǎng)精蓄銳，為什么我偏偏要在夢里跑個一晚上，熬通宵也沒這么累的，今早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體重都下降了，真是有夠夸張的。換做上個月，體重下降這種事一定會讓我睡覺都能樂醒，可是現(xiàn)在……我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覺��！

　　我趴在課桌上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耳邊是同桌小聲地詢問：“路遙？……”煩死了，有話快說！還有這已經(jīng)是你第49次叫我名字卻P都不放一個了！我一邊糾結(jié)著她到底想說什么，一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很討厭這種無力感，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的，都讓我深深厭惡。所以我在這個白天狠狠地補了一場眠，打定主意今晚熬一個通宵。

　　吃過晚飯，我便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我親愛的銀桑，今晚你要陪我共度良宵了。時針走過12點時，我依舊保持著興奮和清醒，這讓我稍稍松了口氣，畢竟各類靈異故事中，半夜12點是故事發(fā)生的高峰期。不過令我感到詫異的是，我親愛的老媽居然一次也沒沖過來吼我：“大晚上不要發(fā)神經(jīng)，趕緊睡覺！”最近的老媽真是意外的可愛。

　　凌晨3點13分，當這一次我如此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這條熟悉的讓我想戳瞎自己眼睛的街上時，我是真的很想敲破自己的腦袋，又睡著了？！怎么可能？！前一秒我分明還在電腦前對著新八那個眼鏡男哈哈大笑�；钜姽砹耍�

　　我生氣了，也不知道是對誰生氣，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被誰反復(fù)用同樣的手段作弄著，作弄得不厭其煩，不亦樂乎，讓我憤怒地想問候他娘！

　　果然，耳邊又響起了那個雌雄莫辨的嘶啞難聽的聲音，就好像誰被勒著嗓子講話：“跑！快跑！”這個討人厭的聲音就好像是個設(shè)定好的口令，讓我的雙腿條件反射地動起來。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雙腿，僵硬著站在原地。

　　一股濡濕的氣息拂過我的耳邊，帶過一聲輕輕的嘆息，就好像在嘆息我做了一個多么愚蠢可憐的決定。我被激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誰那么惡心，靠在我耳邊呼吸？

　　我挪了挪步子，卻不敢回頭，開玩笑，沒撞見過鬼，也是看過恐怖片，誰曉得回過頭去是個什么玩意兒在等著你！要不是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我想我鐵定會害怕得沒空吐自己的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夜里，四面寂靜無聲，我的感官異常地敏銳�？諝饫镩_始飄來奇怪的氣味，就像潮濕的鐵銹腥氣。鐵銹味？我想冒冷汗，這分明是鮮血的味道！喂喂？不要玩我！

　　我狂奔起來，沿著往常夢里逃跑時的路線，因為那股氣味分明是在告誡我，不跑就等著被放血吧。

　　身后響起一陣“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就好像是一個人剛從水里爬出來，全身濕漉漉的，所以走起來也拖拖沓沓地帶著水。我感覺到我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我明明跑得很快，而那個腳步聲明明聽著沉重緩慢，可為什么卻感覺一點距離都沒拉開？！

　　兩個轉(zhuǎn)彎口？以前跑到這里是往哪邊轉(zhuǎn)的？左還是右？該死！不管了，左！我沒頭沒腦地往前沖，一邊沖，一邊罵自己：跑什么跑？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做夢嗎？難道還會在夢里掛掉不成？

　　Shit!搞什么？沒路了，我一頭撞在墻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莽莽撞撞地進了一條死巷。迅速地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墻，我實在不敢往回跑，誰知道會不會半路上和那個“吧嗒吧嗒”迎面撞上。

　　而且，我想“吧嗒吧嗒”已經(jīng)堵住這條巷子了……因為我看到那濕漉漉的鮮紅鮮紅的腳印正隨著“吧嗒”聲向我不緊不慢地靠近，空氣的中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重。

　　到底是什么東西在追我？我心跳如雷，目光死死地瞪著前方，企圖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墒菦]有！除了那些惡心的腳印什么都沒有！怎么可能？！它分明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我閉上眼睛，死死抵住身后的墻，手指拼命地摳住墻上的水泥，分明有疼痛感？！這到底是不是夢？我害怕極了，咽喉一陣發(fā)苦。一股濡濕冰冷的氣息夾雜著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股寒氣從周遭的一切滲進我的骨髓，我可以感覺到它靠的我很近，幾乎與我額頭相抵，它在瞪著我！顫栗，我有點絕望了！所有感覺都清晰的不似做夢。而且這么久了，我那親愛的老媽為什么還沒有叫醒我？

　　我一邊忍受著鼻尖令人作嘔的氣息，一邊糾結(jié)著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剛剛閉上眼睛，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沒玩沒了地追著我，追上我又啥都不干，盡對著我吹氣，耍我玩？

　　我鼓足勇氣睜開眼睛……

　　“�。。。。�！”如果可以，我希望時間永遠停在我睜眼前的那一刻，哪怕讓我一直恐懼著，我也不要看到眼前這張面孔！

　　我終于醒了過來。下了樓，眼前的情景卻讓人愉悅不起來�？諝饫飶浡陌坪踉谔嵝盐夷莻�荒唐的夢其實是真的。

　　我沖過去對我親愛的老媽吼道：“你今天這是搞什么？為什么沒去叫醒我？你哭得那么凄慘干什么？真的一點都不可愛！怎么一大早家里就來了這么多人？什么頭七？什么節(jié)哀順變？你們都在開什么玩笑？”沒人理我，老媽也依舊在流淚。

　　喂喂？老媽？這些一點都不好笑，好不好？我明明還在這里！那個夢里死相很慘的人不是我！都是我做的夢，都是夢！喂！你們停下，不要哭了！不要無視我！我想我說過我很討厭這種無力感。

　　實在不想看到這群人一副為我哭喪的樣子，我離開家，去了學(xué)校。

　　夢啊，呵呵，誰又知道，一只鬼也能做夢，還差點在自己的夢里被自己嚇得再死一次。只是這一嚇，的確讓我想起來好多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我再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等著我的同桌的到來。她來了，坐下來的時候目光復(fù)雜地掃過我，其實準確的說是透過我掃過我的座位，我笑瞇瞇地沖她打著招呼：“夏霖~早啊！”盡管她聽不見。不過我想，這是我最后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了。

　　真想問問她，女人，我死了，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氣，沒人去搶奪別人的注意力，你不再是路遙的影子，活得壓抑又沒存在感，你也不用再擔(dān)心那個人看不到你的心情了。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笑，你好朋友的人生竟然就這樣永遠停止在了那個她最嗤之以鼻的腦殘的愚人節(jié)。是啊，多可笑，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是這樣討厭我的存在。

　　2008年4月1日早晨，剛進教室，夏霖遞過來一張小紙條，不無羨慕地告訴我，是他給的。紙條上寫著，晚上8點，“流”�！傲鳌笔且婚g酒吧，雖然很奇怪他為什么約我在那種地方見面，但我沒想太多，因為清楚他不是那種會開這些低級玩笑的人。

　　所以，晚上8點，我來到了這間酒吧。酒吧里很亂，不是那種安靜的音樂酒吧。我一進去就看到夏霖和我們班其他幾個女生笑瞇瞇看著我，她們說：“愚人節(jié)快樂，親愛的！”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被這群女生耍了，等我離開“流”，一群小混混擋住了我的去路，轉(zhuǎn)身想逃，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夏霖……

　　凌辱，虐打，全身疼到麻木……我聲嘶力竭地求他們放過我，對她們哭喊著救命，然后在這些人瘋狂而又無動于衷的眼神中絕望……

　　五年了，我的房門再也沒被打開，每次看到老媽望著我的房門發(fā)愣的模樣，看到她一個人在飯桌上喃喃自語：遙遙，媽媽又夢見你了……我就心痛得無以復(fù)加。想哭，可流不出淚。想安慰她，可我不敢現(xiàn)身，我怕嚇到她，也許因為我始終無法釋懷自己的仇恨，我的靈魂也是臨死時的模樣，凄慘有猙獰。我無數(shù)次地企圖弄出動靜，希望老媽知道我還在，可又同樣無數(shù)次的放棄，知道我在又怎樣，讓她知道我死不瞑目，到現(xiàn)在都魂不得安。

　　以前的老媽雖然是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卻從來不曾苦過臉皺過眉，她的眼睛永遠閃爍著神采，走路永遠昂首挺胸，神采飛揚。我以為她是堅強的，我的死亡也不會將她壓垮，可那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從來不知道我就是她的靈魂，我的離開也讓她成了行尸走肉，每天渾渾噩噩，一天老過一天，明明才四十出頭，看起來卻如同六十老嫗。這個家里死去的不僅是我，也是我的母親。

　　五年來，每天看著這樣的母親，仇恨就像附骨之疽，每時每刻都在凌遲著我的靈魂。

　　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這個毀了我，更毀了我母親的罪魁禍首，明明恨到發(fā)狂，明明此刻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嘶吼：殺了她！殺了她！明明恨不得立刻撲上去了結(jié)了她，我卻始終帶著微笑安靜地看著她，因為終于，輪到她了，不是嗎？
　　我想這幾年她的愚人節(jié)她一定過得惶惶不安吧。

　　2009年4月1日，幾個參與這場“游戲”的女生之一，晚上8點，在同樣的地點享受了同樣的待遇，連那幾個人渣都被我一個不差地找了來。我錄下全過程，滿意地看著地上那一坨快看不出人形的爛肉離開。啊，真期待看到她們絕望驚恐的表情！

　　2010年4月1日早晨，錄像和寫有“愚人節(jié)快樂，親愛的！”的字條被送到了剩下幾位美人的手里……

　　現(xiàn)在，看著眼前陷入瘋狂被親親同學(xué)們制住的夏霖，我笑得更開心了。我知道她嚇壞了，我也知道她現(xiàn)在驚疑不定，她不確定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這位新同學(xué)是不是那個路遙，我看著她慌張地沖出教室，搖了搖頭嘆氣，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晚上7點，我找到躲在自己房間的夏霖，我笑著說：“這幾年的愚人節(jié)，我重復(fù)做著同樣的事，夏霖，我覺得無聊了呢。我不想繼續(xù)下去了，夏霖�！蔽铱吹剿谋砬橛审@恐轉(zhuǎn)化為驚喜。

　　我表情不變：“真是個傻孩子，你看，我現(xiàn)在借了一具身體，親自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是不是很驚喜？這具身體真是不容易找到呢，跟原來的我是不是很像？”我摸著她慘白的小臉，微笑著問她：“可惜……死的就是死的，你感覺不到溫度對不對？”我有些惡作劇地對她呼出口氣，滿意地看著她起了一身的疹子。

　　她祈求得看著我，楚楚可憐的神情，無辜的好似一只賣乖的小貓。我轉(zhuǎn)頭不再看她：“快8點了，夏霖，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會放過你吧？怎么可能？！我已經(jīng)仁慈地讓你多喘了幾年的氣了。你看，這幾年你進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學(xué)著自己喜歡的專業(yè)。除了那個人到現(xiàn)在都不記得有你這號人，你得到的還是很多的不是嗎？”

　　我把夏霖帶到了當年自己出事的地點，那里已經(jīng)等著一群猥瑣的男人，我笑著：“今天早晨，你沒收到錄像是不是偷偷松了口氣？呵呵，看你那表情，真可愛！對了，這幾個人你還記得吧？我一直沒舍得讓他們死，為你留的，你開心么？知道為什么我那么恨你，卻一直讓你活到最后嗎？因為想看你一年又一年被惶恐不安折磨，想讓你陪著我和我的母親一起痛苦啊！”

　　“求求你！直接殺了我！”夏霖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我磕頭，每一下都是實實在在地砸在水泥地上�！扒笪�？不用求我。你會死的，你在我心里本來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我退開了，給這群人渣留下了表演的空間。我欣賞著夏霖的不甘，憤怒，仇恨，掙扎，恐懼，絕望……各種表情在她臉上交織著，我直視著她瞪著我的眼睛：“真丑！你說我要不要讓他過來看看，你不是一直嫉妒他喜歡的是我嗎？你說他看到你這副模樣，會不會惡心到想吐？”我看著她臉上一瞬間爆發(fā)出的痛苦和希望，嘲諷地笑道：“他的生活早在五年前就和我無關(guān)了，我怎么會去打擾呢？愚人節(jié)快樂，親愛的！”

　　怎么會讓他看到呢？讓他看到這個女人的慘樣，不忍心然后救了她，還是讓他看到我如今被仇恨侵蝕的骯臟的心靈，從此對我失望？怎么可以呢？我怎么會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

　　2013年4月1日晚9點，我的仇恨終于在此刻得以終結(jié)，我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機緣巧合得到這具身體后，我就沒再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3個月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叮咚——”門開了，里面探出一個蒼老的女人的臉，三個月不見，她又老了好多。她看到我的瞬間眼神就像油燈一樣再次被點燃，我知道，這具身體很像原來的我，她張開的嘴開始發(fā)顫，抖著手想要觸摸我，她又以為她在做夢了吧，我鼻子發(fā)酸，想哭，卻流不出淚來，終究是借來的身體，很多機能都喪失了。我握住她的手，輕聲喊她：“老媽——我回來了�！�

　　我牽著老媽的手進屋，她一直呆呆地不說話，直到我告訴她自己是借尸還魂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回來陪她了，她才抱住我放聲大哭。五年前她哭著送我，如今她哭著迎接我。我告訴老媽，這件事要保密，告訴她，我現(xiàn)在有新的身份，告訴她，我會和“男朋友”住一起。不管我說了什么，老媽都點頭說好。

　　凌晨3點，我回到了這三個月來住的地方，安安靜靜地趴回了他的身邊。他睡得很沉，我都懷疑安眠藥是不是下的太多。

　　2013年4月2日早間新聞，女主持人在電視里嚴肅而刻板地敘述著深夜發(fā)生在“流”的一樁慘案，7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年輕女人死狀詭異，下半身深度腐爛，酒吧監(jiān)控錄像沒有半點異常，當然不會有異常，案發(fā)地點本也不在酒吧內(nèi)。

　　我靠在他的懷里安靜地看著這段新聞，微微嘆了口氣，他問我：“怎么了？”我搖搖頭，一切都結(jié)束了。往他懷里靠了靠，我聞著這久違的讓我心動的氣息，你什么都不用知道，親愛的，比如你真正的女朋友已經(jīng)死了，比如新聞里那名受害的女性其實愛著你，比如我知道你愛的是我，是路遙，一直都愛。

　　后來，我成了老媽的干女兒，得以明目張膽地回去陪她，我問老媽：“你怎么都不問，這五年我都去哪兒了，干了什么？怎么都不早點回來？也不害怕我是個借尸還魂的怪物？”老媽告訴我：“問什么？明明知道你一定很苦，很想回來，傻孩子，你是我女兒，是人是鬼是怪物都是我女兒，媽媽愛你�！彼f完這些話，笑得一臉褶子，那張臉也終究保養(yǎng)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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