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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明樓頭疼病犯了,吃了藥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的。眉頭緊鎖著,大約又在夢里看見什么傷心事了吧。
明樓有時候會說夢話。自從阿誠聽說有個特工因為一句夢話被抓起來之后,阿誠就再也沒有讓睡著的明長官離開過自己的視線。
阿誠輕嘆口氣,起身走到他床前躬身替他攏好被子。
窗外的街燈很亮,燈光從沒拉嚴的窗簾縫里透進來,落在明樓的臉上。像是小時候自己往他臉上涂的白油彩。許是頭疼得厲害,他又不安分的側了一下臉。燈光便落在了他的鬢角上。
阿誠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大哥有白頭發(fā)了。
記憶里的大哥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衣著考究,站在人群里猶如蒼松翠柏,卓爾不群。
大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老的?
“人活著不容易,干我們這一行的,尤其耗心力!卑⒄\突然想起明樓跟他說過的話。一個人拆成幾個人用,一輩子活了別人的幾輩子那么多,能不耗心力么?
阿誠走過去將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的,房間墮入了無盡的黑暗里。他又搬了把椅子坐在明樓床前。
屋子里很暗,伸手不見五指。
阿誠一直都很喜歡黑暗。在被養(yǎng)母虐待的年月里,黑暗像是一層保護膜,仿佛只要他藏進去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后來明樓發(fā)現(xiàn)了他的習慣,曾經告訴他:“阿誠,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黑色才能包容一切。一張畫布,不管你用什么顏色只要涂得足夠多足夠厚,最終的顏色就是你要的結果。如果你想要容納所有的顏色,到最后你調出來的應該是深灰色,而不是黑色。不要單純的喜歡某一種顏色,極端是最脆弱也最易摧毀的!
當時的阿誠并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后來他跟著明樓進了中共,進了軍統(tǒng),進了日偽政府,他也就懂了。生在這樣的亂世,有些人,注定活不成自己最喜歡的色彩。
明樓說他想生活在湖畔邊樹林旁的小木屋里。其實他們都知道,只是想一想罷了。
阿誠又想起來,當初大哥投筆從戎的時候,他問大哥:“打戰(zhàn)會死的,您不怕嗎?”
明樓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們不上戰(zhàn)場。”
他嘟囔:“還不如上戰(zhàn)場呢。”
明樓抬頭瞪他:“嗯——”
他馬上賠笑道:“我這不是心疼您嘛。”
明樓不屑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他道:“大哥,文種助越王復國終自刎而死,韓信功高于世也夷滅宗族。您就不怕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頓了一頓,道:“……排得上號的大漢奸是真能遺臭萬年的。”
彼時,明樓用兩根手指拎著他的入黨申請書道:“我倒不知道我們家有個這么識時務的人,要不,這份申請書我替你扣下了?”
他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去倒茶倒水討好明樓:“大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是你教我的!
“你去‘匹夫有責’了,讓我回家做大少爺,這像話嗎!”明樓用的是肯定句,可見他真的生氣了。
明樓要是真生氣了,插科打諢都混不過去了,他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朗聲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大哥教訓得是!”
明樓被他氣得笑起來:“我是真后悔讓你去讀書!
他知道這是大哥給他臺階下了,但他不想下這個臺階,也不想放棄。他醞釀了一下措辭,最終放棄,他怎么比得過大哥舌燦蓮花,干脆接問:“大哥能申請到前線工作嗎?”
明樓把他的申請書扔在桌上,從書柜上抽出一本書,一邊翻一邊道:“敵后跟前線有什么區(qū)別?”
他鼓足勇氣,道:“到前線,就算戰(zhàn)死沙場也能落個清白名聲!”
大哥當時說了什么呢?
對了,大哥低下頭去翻書。他等得都以為大哥不會搭話了,才聽到大哥說了:“我在敵后能做的事比到前線去要多得多,如果每個人都愛惜自己的名聲,舍不得給人戳脊梁骨,那不如回家等著日本人殺上門,一頭撞在門柱上,血濺三尺,到也能留個忠孝節(jié)烈的好名聲!
“‘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瘋人的榮辱得失在家國面前,不值一提。記住了?”
他看著這個把他解救出來的,養(yǎng)育他,教育他的大哥。在他的心里,大哥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學者,是大姐的好弟弟,是他跟明臺的好大哥。他之前未曾想過,大哥還有這樣鐵骨錚錚的一面。
最終,他整衣冠,正身形,發(fā)自內心的給明樓敬了一個禮,道:“我請求與大哥一組。夜路難走,您要走的路,荊棘密布。既然我不能阻止您,那我請求與您一起。您的后背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明樓笑罵:“小東西,還挺有良心!
他亦賠笑道:“哪里,是大哥教得好……但是,您真不怕大姐打斷你的腿?”
明樓白他一眼,道:“國將不復,她哪里會因為這個就打斷我的腿。倒是你,不好好讀書,跑來跟我學,她一定會打斷你的腿!
阿誠瞪著明樓。
明樓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道:“看什么看?我已經是教授了!”
想到這里,暗夜里的阿誠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其實大哥人很好,就是手太黑。阿誠忍不住伸出手將他的眉頭抹平了,低聲道:“放心吧。我會一直在你身后,守住你的后背。以后還是多笑笑,整天板著臉皺著眉,懸針紋都出來了!
明樓翻了個身,好像露出了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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