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天/卿玖思

　　這是他到這座無人島的第二十九天。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此地，二十八天前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異地了。
　　幸好，隨身攜帶了一把軍用刀，和一枚打火器。

　　離開那天早晨的牛奶和烤面包味道還猶如繞在鼻尖，小女兒甜甜的叫喚聲、妻子親昵的早安吻都讓他覺得恍如隔世。

　　在樹干上又掛上一條黑布條，一共二十九條，在風(fēng)中耀武揚威。

　　今天是第二十九天，他按照往常的習(xí)慣，需要在靠近海灘的地方堆柴生火，然后再去尋找食物。

　　這是一座無人島，二十八天以來，他幾乎走遍島嶼每個角落，除了一些小型動物和滿島的樹木外，再無其余可見生物。

　　他要回家，回到那個充滿牛奶與面包香味的屋子去。
　　所以他必須每天生火放煙，為了吸引路過的船只。

　　可已經(jīng)過了將近一個月，海面上波瀾不驚，并沒出現(xiàn)他心心念念的救星。

　　填飽肚子，一如往常向海灘走去。他需要去看看火堆的情況。
　　確保火堆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他不再管它。邊脫衣服邊朝海的方向跑去，其實上衣早就被他撕得破爛，長褲的下擺也被樹枝鉤破。
　　長時間被隔離在這個地方，他必須通過某種方式來發(fā)泄自己的情緒。
　　一是放聲大喊，二則是痛快地游泳。

　　海灘上只有他一人，還沒跳進海里，他陡然回身，遙遙望著某個方向。
　　長久打量，隱隱不安，又似乎充滿了喜悅與期待。

　　海灘上，他正望著的那片地方，有一串腳印。

　　他走了過去，對比了下腳印。
　　是人的腳印，看上去和他的尺碼差不多，只是陷下去的痕跡更深。

　　眼眸突然亮了起來，他看到了希望！
　　這個島上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他開始放聲大喊，長時間沒人與他交流，一時竟不知要與腳印的主人說些什么，只是繞著這串腳印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在頭頂甩著褲子大笑。
　　這是他二十八天以來，頭一次敞懷。

　　跑到累了，嗓子也叫不動了，那串腳印的主人依舊沒有出現(xiàn)。

　　天空藍藍，海水清清，島嶼上除了風(fēng)聲，便是不知名的鳥聲，并沒有他期待中的回音。
　　可是他不失望，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同伴。
　　他開始多準(zhǔn)備一份食物，每次捕獵時都要注意周圍會不會突然有人出現(xiàn)，睡覺前會咿咿呀呀地對著大海方向叫喚幾聲。
　　他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并沒有惡意。

　　打火器越來越不經(jīng)用，救援的船只沒出現(xiàn)，而那串腳印的主人也沒蹤影。

　　他再一次陷入了失望。

　　他不再生火，也不再出去捕食，打火器被扔到一旁，軍用刀也漸漸生銹。
　　一旁樹上的黑布條，飄飄揚揚依舊是原來的二十九條。

　　生活沒入谷底，他的前路一片黑暗。

　　容貌開始憔悴，皮囊越發(fā)衰老。
　　原本愛干凈的人也有胡子拉碴的一天，他甚至丟棄了那件長褲。

　　已經(jīng)沒了未來，用來裹住敗絮□□的外衣又有何用？倒不如舍棄它們，痛痛快快來到這個世界，再清清爽爽地離開。

　　是的，他已經(jīng)失去了存活的念頭。他在等，等著某天上帝的使者降臨，他會在榮光中安靜離去。

　　就差一個契機，他就能安然無恙地與這座島嶼告別。

　　突然，他在背倚著的那棵樹上看到了一行字：

　　“Hey，我叫Tonny，你是誰？”

　　慢慢地，他眼中又開始燃起一絲希望，可那撮火苗還沒燃成大火就又熄滅了。
　　就算知道了這島上還有另一人存在，那又怎樣？
　　一個人安靜等死，與兩個人共同等死，并無差別。

　　他抽出刀，在那行字下面刻了一個名字：
　　“Jane.Spencer。”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靠在這棵樹上，偶爾抬頭望望飄在半空中的布條，偶爾與Tonny通過樹干刻字來打發(fā)時間。
　　他沒見過Tonny，對方未提出見面的要求，他也覺得沒必要。
　　已是將死之人，不必互相照看徒增煩惱。

　　“Jane，你想念你的家人嗎？”
　　“想念如何，到我被上帝帶走的那一刻，我依舊是想念他們的。”
　　“哦？為什么這么肯定不會是撒旦先一步到你面前？”
　　“他們誰先來都無所謂�！�

　　Tonny也不再說什么，只是每天多給Jane留下了食物。他似乎總喜歡在夜里行動，Jane一次面都沒見著他，每天早晨Jane都是被食物的味道引誘醒來。

　　Jane慢慢恢復(fù)了力氣，可依舊覺得累。
　　身上也莫名多出了一些傷口，他始終記不起自己是怎么受傷的。

　　今天Tonny給他留下的是一些青果，以及蛇肉。
　　他討厭蛇，一聞到空氣中傳來的烤肉味就忍不住抽著胃干嘔。
　　雖然在等死，但理智始終敵不過饑餓，那份蛇肉他沒動，囫圇吞棗般咬下幾顆青果充饑。
　　不知是不是因為Tonny的有意照顧，他開始覺得自己頹下的四肢有了力量，稍稍一動便能活動自如，根本不像是已經(jīng)節(jié)食幾天的人。

　　他對自己的生理機構(gòu)表示懷疑，但又將一切原因歸功在Tonny的照顧上。

　　Jane心存感激，可這并沒有打消他想等死的念頭。

　　“Tonny，我想見一見你。”

　　他在那棵樹上留下口信，想當(dāng)面感謝對方，雖然這些幫助對他而言并無用處。

　　第二天Tonny回答了：
　　“海鳥和魚是不能夠相見的。”

　　Jane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經(jīng)沒了活下去的欲望，就連見你一面都被拒絕。雖然感謝你的照料，但我是時候?qū)⑦@片土地留給你了�；镉嫞Ｄ愫眠\�！�

　　Jane想親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不再期望使者的到來，也沒了等待撒旦的耐心。
　　只要在這兒一刻，他就覺得焦躁，他無法悲涼孤獨地在這里活下去，這會磨掉他所有的性子，會慢慢要了他的命！
　　所以，與其被時間慢慢折磨，不如自己動手。

　　Jane決定了，明天他就要離開這兒，他要沉入海底，與那些魚兒同游互飲。

　　第二天的太陽很快升起，他睜開了眼睛。

　　四處看了看，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起身就能將碧藍海水一覽無遺，白色海鷗在海面盤旋，蔚藍天空白云悠悠，多么悠閑的日子。

　　“呵，你可真是傻到家了�！彼匝宰哉Z。

　　這么美好的景色，為什么還要自殺呢？

　　于是，他放棄了那個念頭。重新在樹枝上綁上黑布條，在靠近海灘的地方生火。他用刀在白天捕獵，用火在晚間取暖，日子逍遙又自在。

　　只是身后樹干上的那些字，他已經(jīng)不再去看，對方也沒機會再給他留言。
　　他很開心，能活在陽光下，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堅持終于迎來了回報。

　　一艘民船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座荒島上的煙，船只停在海灘邊，有人在大聲呼喊著：“喂��！有人嗎？”

　　他立馬穿上那條長褲跑出去，揮著手向船長定位自己的地理位置，“在這里！這里有人��！”

　　如愿上了那艘船，他更開心了。
　　要回家了。

　　船上人都在驚嘆他能獨自生活在這兒一個多月，他淺淺一笑，說：“我只是想回家。”
　　有人打趣：“想愛人了吧�！�
　　他低眸，嘴角一揚：“想，特別特別想�！�
　　眼中忽然閃過從未有過的光芒。

　　船緩緩離開這座島嶼，站在船尾，他遙遙望向先前住的那塊地方，樹枝上的黑布條搖搖欲墜，像奔潰了的樹葉，仿佛下一秒就要隨風(fēng)飄落。

　　他感謝這個地方，讓他回來，又讓他離開。

　　垂首望去，海面上倒映出模糊的面孔。

　　將身子又低了低，目光微瞇凝視著水中的影子，眼神似乎在與自己對視。
　　他嘴角突然揚起一抹笑，“再見了，Jane�！�

　　“Jane！”他轉(zhuǎn)過頭，有人在呼喊，“快進來，老頭準(zhǔn)備了一桌好菜，說要給你這個與世隔離多日的人嘗嘗！”
　　他揚起笑臉，滿目榮幸，“好，這就來�！�

　　就在之前，他告訴他們，他叫Jane.Spencer。

　　海鳥與魚相見的那一秒，便是鳥食魚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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