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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花
永禾四年春,紅櫻開滿櫻丘,紛紛揚揚,落滿臨安。
小姐回來的那一日,我臨時從夫人的院子里調(diào)回來,灑掃整理忙了一個早上,阿綠就在我耳邊念叨了一個早上:
“我們被調(diào)來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啊,聽說二小姐脾氣不好,在傅將軍家?guī)啄,似乎武功更厲害啦……?br> 楚家二小姐楚瓔,這個名字從我被帶到楚家的第一天就不斷被人提起。
關(guān)于她的故事,還得從十年前燕國和魏國之戰(zhàn)說起。那一場碧血灑地,白骨撐天的大戰(zhàn),魏國雖險勝,但大將軍傅譽兩個兒子卻都戰(zhàn)死沙場。去將軍府吊唁那日,小姐為了能跟在父親身邊,便穿了一身玄色男裝。卻不想,傅老將軍一見其人,老淚縱橫,口口聲聲痛呼我兒。
原來,傅老將軍乃小姐親舅舅,隔代親戚,形容相似者并不少見。傅將軍當下便懇求其父,讓小姐陪伴膝下幾年,以安慰妻子痛失愛子之心。楚父應允他五年,五年后必須讓小姐回到楚家。哪里想,當昔日便特立獨行的二小姐回到楚家時,已被嬌縱成了一副肆意橫行的樣子,還在傅老將軍那里學了不少武功秘術(shù),闔府上下,沒有幾人能轄制住她。
“我雖說和二小姐只有一面之緣,但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啊……”
小綠立刻跳了起來:“還不可怕!才十五六歲的姑娘,去年的武狀元,沒和她過上三招呢!”
這有什么可怕啊,我在心里嘀咕,二小姐那么好看,不會點功夫肯定會被人欺負的啊。
“快點干活啦!”
鮮艷如火的紅衣在亭榭盡頭一掠而過,我連忙戳了戳小綠讓她認真干活,但一抬頭,卻完完全全的愣在當場。
濃墨浸染般不摻雜色的發(fā),青山遠黛描摹的眉,如嵌在凈瓷中的黑曜石般的眼,這樣的絕世之姿,這樣的攝人心魂,卻不帶半點妖冶媚色,偏偏讓人生出清麗無雙之感。
十六歲前的楚瓔,容色||逼人,絢爛得如同三月的紅櫻。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楚瓔,這個在死后被人稱為九州第一絕色的少女。
第二日,小姐向夫人提起,說是許久未去看望姑姑靜禎長帝姬,夫人樂得高興了好幾天,最后讓我和小綠一起陪著小姐去帝京,消息一出,幾日前還被朋友嘲笑的小綠,現(xiàn)在倒成了大家最羨慕的了。
“嗚啊我的運氣真是太好啦!一定是我年初去承安寺燒香的原因!”小綠樂得在榻上打滾。
你前幾天不還在抱怨倒霉嗎?我默默地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雖然幾人歡喜幾人憂,但我們?nèi)诉是踏上了赴京的路途,說是一起,其實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小姐在前面一個人快馬加鞭地飛奔,我和小綠在后面坐著馬車追。
“不行,這么下去會跟丟的!”我一咬牙,在驛站買了一匹馬,“小綠你帶著行李先去帝姬府,我去追小姐!”
小綠著急地喊:“可是你不會騎馬呀!”
“騎著騎著就會了!”
雖然這么說,我還是被顛得只剩半條命,追到帝京時,完全摸不清方向了,只好一邊問路人有沒有看到一個紅衣的年輕姑娘騎馬過去,一邊跟到了瓊林宴上。進去的路上,遍地都是被小姐一桿長槍敲暈的侍衛(wèi),不知道夫人知道我沒看好小姐以后會怎么處罰我,一想到這里我眼前發(fā)黑,但我聽到里面那個少年說的話以后,頓時松了口氣。
因為我再慘,也一定不是這世上最慘的人。
“……為妻者,無論容色如何,最重要的便是賢良淑德,愚弟不敢攀附權(quán)|貴,只愿能得妻孝順得體,得岳家知禮同心。故雖說婚姻大事聽命父母,但愚弟斷不敢引禍上身!
這位即將比我更慘的仁兄,就是夫人為小姐相看的夫君之一。
之所以是之一,那是因為小姐的名聲太大,整個魏國的名門公子,要么就是不敢去,怕婚后被小姐打死,要么就是被小姐的美貌迷惑,但最后被小姐揍得再也不敢上門。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最近常被夫人提起的新科探花宋胥,之所以連我這個婢女都知道,不過是因為這個人實在是把夫人氣得半死,四處詆毀小姐名譽不說,還揚言要退親。
小姐掃視全場,冷哼一聲。羅緞掩映下,她手中烏黑長槍與她沒有半點違和,此刻她舉起長槍,指向圍成一團的諸生,眉毛一挑,朗聲問道:
“宋大學士長子,新科探花宋胥,是誰?”
一時間諸生都下意識的看向宋胥,宋胥無法,只好出列。
“鄙人便是宋胥,不知姑娘是誰?”
小姐冷哼一聲,長槍在空中挽了個花,揚起滿地落花和塵埃,一舉一動,雖殺氣逼人,卻自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清雅姿儀。
“不過是個三品勛貴家的兒子,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樹后嘖嘖感嘆,不愧是臨安楚家的小姐,君上寵臣的兒子半點也不放在眼里,若不是這個人在夫人選婿的名單里,恐怕這位宋胥她都不屑看上一眼。
但為了這么一個人快馬加鞭的趕來帝京,不太像是小姐的作風啊。
一言不合,小姐視線一轉(zhuǎn),看向腳旁侍衛(wèi)落下的佩劍,向著宋胥踢去。宋胥剛勉強接下,便看到紅色身影一眨眼便閃至他面前,連忙用劍柄接住,兩人竟就這樣打起來了。
雖然宋胥自幼由良師相教,但小姐師從傅譽,又天賦異稟,宋胥的幾下子在她面前根本不夠看,小姐手底絲毫不留情,眼看著那一劍就要割斷宋胥的頭發(fā),劍鋒卻被一顆石子擋下,硬生生的偏到一邊。
臨風而立處,白衣迎風滿袖,長劍仍在他腰上,未曾出鞘。
“人各有所長,有所不長,小姐何苦為難。”
后來我想起這個男人,腦海里便會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在我不過寥寥數(shù)次的印象里,他永遠是這樣冷靜自持,執(zhí)一把劍,疏離有禮的站在遠處,而小姐和他,也始終如初見一樣,一個站在高處微微笑著卻毫無親近之感,一個抬著頭,欣喜而滿足的仰望著。
等等,小姐這是什么表情?
“君子不擾人興致,雖然必定是君上讓你來的,但若要我不傷他,你便來做我的對手!
他們倆原來認識啊!難怪小姐千里迢迢趕來,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人啊。的確,這個人長得這么好看,天底下也只有小姐這么好看的人才配得上他。
“白矖……恭敬不如從命。”
白矖!九州第一劍客!
我倒吸一口氣。
九州列土之上,誰沒有聽過白矖的名字,他的劍術(shù)天下無雙,生得瓊枝玉樹、風華絕代,無任何官職在身,四國君主卻都以禮相待。這個人,我們平日里都當傳說一樣看待,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
不過是一眨眼,長槍撕裂空氣揚起塵埃,紅影翻飛間,長槍極如閃電,掀起周|身勁風,卷動滾滾紅櫻落花——
一招定生死!
從未見過這般陣仗的諸生驚倒一片,如此氣魄!如此武藝!她擁有的不僅僅是傲視九州的美貌,還有驚人的武功和實力!這一招灌注了她畢生所學精華,只能出,不能收,若這一槍不能擊中,她必定重傷!
轉(zhuǎn)瞬間,長槍已到眼前——
原本立在原地躲閃不及的白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瞬間以劍鞘化去一半來勢,又憑借內(nèi)力化成的氣流,避開大半凌厲內(nèi)勁。
他輕松的躲了過去!
然而,就在我以為局勢已定之時,白矖的步法卻詭異一變,竟又將自己暴露在小姐的槍下。小姐大驚,但此時收槍已是徒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長槍劈開飄零花瓣,直直地朝著那個清雋無雙的身影刺去——
氣息漸漸收攏,小姐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
他明明可以躲過的!
白矖的劍都還未曾拔|出,便能輕易將小姐置于死地,足矣看出他的武功之高,但他卻選擇了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下一劍,免了小姐重傷之苦。
“但凡比武斗狠,皆為殺伐,以你之才,可用你的能力做更多更有用的事情,而不是魯莽行|事,爭一時高下!
肩上的傷口緩緩浸出大片血漬,這傷雖于小姐并不算什么,卻也因他今日所為而深受震撼。她手中的長槍無力垂下,臉色比白矖還慘白幾分,隔了許久,小姐才抬頭,用前所未有的倔強眼神看著白矖,那樣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人的內(nèi)心,如磐石般堅韌不移,沒有半點多余的雜質(zhì)。
白矖原以為她稟性難改,打算離開的時候,卻見小姐撲通一聲,跪在一地殘花之中,諸生駭然,連白矖都是一驚。
小姐朝白矖深深一拜。
“楚瓔,懇|請公子收我為徒!”
收她為徒?
小姐竟然……想拜白矖為師?
白矖聽后,微微蹙眉:“我不收徒!
跪在地上的少女面若冰雪純凈,眼若月下深潭,被這樣一個人深深注視,很少有人——尤其是男人,會拒絕她。
“這世上,除了公子,這世上無人配當我的師父。”
小姐仰著臉,十五六歲的年紀,猶帶稚氣的臉上滿是驕傲和倔強,仿佛她說的話理所應當,沒有半點偏頗。
看起來,如若白矖不答應她,她必定不會輕易罷休。
落花紛飛中,饒是白矖這樣的人物也愣住,良久,我聽到有輕柔的嘆息聲。
“你性格浮躁,便是師從于我,也學不到什么。”他彎腰,向小姐伸出手,“我給你三年時間,以繡藝歷得穩(wěn)重性情,我希望那時再見,聽到旁人提起楚家二小姐,是贊她姿容端方,繡藝出群,二小姐,你能辦到嗎?”
他的聲音如撩|開薄霧穿過黑夜,隔著飄搖紅櫻緩緩落在她耳里,每字每句說得慵懶又溫柔,似飛雪化在酒中,消融在她溫熱的寸寸血液中。
“我會做給你看!
春去秋來,梅花謝盡,春櫻始綻。
櫻樹下的少女穿著三重雪白華緞,上面以銀線繡出流水紋樣,墨色浸染般的發(fā)傾瀉而下,一半長發(fā)一絲不茍的挽成發(fā)髻,一半又隨意放在肩頭,極致無暇的黑,純粹無塵的白,交織輝映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從繡滿曇花的袖口伸出的,是一雙纖細的手,捻著細小的銀針,熟練迅速的在手中緞面上穿行。那雙手并不似尋常閨秀一樣精致,攤開來,隱約能看出不少習武留下的繭和傷痕。
然而,這雙手此時卻以精妙無雙的手法,靈活的操縱著手里的針線,在華美的錦緞上,繡出蒼茫大氣的秀麗山河。
最后一針落下,不知何處的疾風吹過,將五人長的錦緞?chuàng)P起。
“恭喜小姐!”長久以來憋在胸口的一口氣終于吐出,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姐繡這幅百里山河圖已有兩載,如今終于可以呈給君上了!”
小姐望著這幅從動工開始就為世人驚嘆、飽受爭議的繡圖,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她三年前開始學習繡藝,兩年前正式開始繡它,但從始至終沒有人相信她能繡完,原因無他,這幅圖所繡的正是燕國地圖,上面標注了各個州縣,邊界,山脈,連目前燕宮所藏的地圖都沒有此圖細致。
但,小姐做到了。
一個女子三年的青春韶華,皆耗在這方寸之間。
“值得嗎?”
她輕輕一嘆。
我抬頭,略有些不解。
“沒什么,我們動身吧,君上今日在宮中舉行花神宴,是獻圖的好時機!
疾風過處,紅櫻漫天,飄搖落在錦緞之上。
三年之期已至。
魏宮建于北雁湖上,進宮之路必須乘船,待到入宮之時暮色已至,天邊最后一抹紅霞如緋霧彌漫,湖面送來習習涼風,她的紅衣在風中微微發(fā)皺。
“什么!他……他竟然……沒來……”
花神宴上,終于獻出百里山河圖的小姐請求君上請出白矖一見,然而,君上卻遺憾的搖頭說,白矖前幾日已經(jīng)遞了信,說是今年不會來花神宴了。
“我不信……公子此人最重信用……他不可能……絕不可能……”
小姐往日波瀾不驚的面容微微扭曲,后退兩步,雪白的面容上唇色鮮紅如血,眼眶中已有霧氣,在我還在愣神的時候,小姐已經(jīng)沖了出去,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沒,我心里一緊,吩咐小綠留下來掩護,然后拔腿就跑。
夜風吹滿寬大的衣袖,灌入淡薄的衣衫,月晦之日,星光璀璨,暗月無聲,小姐的身影宛若孤魂,游蕩在寂靜的黑夜中。她飛身登上身邊的高閣,立于屋檐上,能輕易將整個燕宮的勝景收于眼下,她忽然冷笑:
“公子,我知道你在!
除了紅櫻在風中摩擦的聲音外,四周一片寂靜。
“您雖是劍客,卻也是個真正的君子,您不會違背諾言!
忽然,她皺起眉,握緊了拳頭。“可您為什么不肯見我!我楚瓔,自問天賦不俗,又有非同尋常的毅力,您讓我學習繡藝以靜心,我做到了,還做得很好,可您為什么還是不愿見我!”
這些年受的苦,忍下的寂寞,她從不抱怨,但此刻,她卻不知為何委屈至極,連聲音也哽咽起來。
“我自幼被舅舅當男兒教養(yǎng),別人看我風光,但其實,除了舅舅舅母,就連我的親生父母,對我也抵不上其他姐妹的百分之一。公子,現(xiàn)在連你,也要丟下我嗎?”
連你也要丟下我嗎?
如此聲嘶力竭的詰問,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月夜。
…………
“小姐!您該休息了!”
“不急,你若是閑了可以去倒杯茶。”
庭院里繡花的小姐眼神堅定,倔強異常,我不過是個旁觀者,但就連看著都覺得心口有鈍鈍的疼痛。
過了一柱香,應該是實在堅持不住了,小姐竟趴在石桌上睡了,就連睡著時手里還緊緊攥著銀針,眉頭也不肯松開。我正準備回屋拿披風,卻聽到身后一陣簌簌響聲,連忙回頭,卻看到一個白衣身影從樹上跳下,即便是這樣有失風度的姿勢,他做起來也好看的緊。
稍帶涼意的風不知從何處飄來,他解開身上長衫想要給她披上,卻莫名的猶豫了一下,突然毫無征兆的將頭轉(zhuǎn)了過來,一雙泛著亮的眼直直的看著我。
“你是她的婢女?”
我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呆呆地點了點頭。
“回去給你家小姐拿一件披風!
我腳步虛浮的從屋里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白矖抬起袖中手的一幕,映著月色,我看到那只手的輪廓修長,看起來寬厚又溫和,他望著小姐的睡顏,神色似是受了蠱惑,竟然將手緩緩伸向小姐的臉,但卻在要觸及小姐之時又猛地收回。
我不敢猶豫,連忙跑過去將披風遞給他,心里卻道,平日小姐有半點動靜都會跳起來,今日怎么睡得這么沉?小姐你再不起來可是會被人欺負的,這個人這么厲害我完全沒辦法保護你的啊。
“她幾日未曾閉眼了?”
被突然一問,我細細想了一下,回答:“三日了吧……”
前幾日,夫人招來的一位蘇州繡娘教給小姐一個繡法,為此她已經(jīng)三日不眠了。
白矖微微蹙眉,隔了一會兒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瓶子,頭也不回的吩咐道:“這個東西,每當你家小姐不肯睡覺時便悄悄放在她的吃食里,于身體并無妨礙,但莫要告訴她是我給的,更別讓她發(fā)現(xiàn)!
當我還在糾結(jié)我為什么要聽一個外人的話時,忽然聽到背后一陣衣衫翻飛的聲音,回頭時,那個挺拔的白色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于月色之中。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夜風掠過的間隙,我仿佛聽到似有若無的一聲嘆息:
“或許她真的就是陰陽師所言,我命中的死穴吧……”
…………
閣樓下,傳來輕柔嘆息。
“還是孩子心性!
從樹影下走出的,正是闊別數(shù)年的白矖,三年時光未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眉眼間,依舊是平靜淡然的超凡氣度。
“阿瓔,我不能受你為徒!
明明是拒絕的話,他卻故意用這樣的稱呼,讓她想要罵人都說不出口。
但她骨子里還是一如既往的果決倔強,一昂頭,朗聲說道:“公子,當今世上,我楚瓔只認你一人為師,我自封穴|道,從此處跳下,你若救我,便是答應收我為徒,若不想收我為徒,便任我摔死好了!”
一段話,說得果斷決絕,沒有半點回旋余地,她不僅不給自己后路,也不給白矖后路。
白矖皺眉,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休要胡鬧……”
楚瓔卻不理會他,迅速封住了自己的穴|道,然后毫不懼怕地縱身一躍——
雪白長衫被風灌滿,似白羽之鳥騰空欲飛,白矖望著那個身影,沒有半點猶豫地蹬地躍起,帶起疾風吹落一樹紅櫻。那一刻,她看著毫不猶豫飛身救她的白矖,忽然眼眶通紅,不由得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
“師父!”
白矖如夢初醒。
“師父,阿瓔此生入師父門下,必定敬您重您,勤學武藝,不給師父丟臉!”
三年里,我頭一次看見小姐笑得這般開心。
自幼視要成為強者的小姐,如若真的成了九州第一劍客的徒弟,可想將來會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可惜,白矖終究無法全小姐的一腔真心。
紅櫻落盡之時,從魏宮傳來白矖不告而別的消息,而那一日,府上甚至動用了執(zhí)金吾的力量,翻遍了整個帝京,也沒能找到小姐的蹤跡。
我被調(diào)回了夫人的院子,因為我和小綠曾經(jīng)是小姐的侍婢,所以在夫人的院子里日子過得也算清閑。每到春季,紅櫻漫天之時,夫人總會望向遠方,用一種非常寂寞的笑容看著我說:
“阿瓔出生時也是這樣紅櫻紛飛的時節(jié),我本來給她取的名字是櫻花的櫻,待她長到五歲,卻覺得這名字太過柔弱,偏要改成瓔珞的瓔!
夫人說著忽然笑了起來:“那個孩子,生來就像個男孩子一樣,說什么花花草草的太柔弱,還不如一塊石頭好,我也是服了她,哪家小姐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呢?她以為每個女孩子都像她那么喜歡舞刀弄槍……”
我向來不善言語,聽到這些話,也只能抿著嘴不做聲。
“說起來,你的性格也頗有些像她呢。”夫人回頭看我,微微一笑,“不說話的時候看似穩(wěn)重,被|逼急了倒是有幾分男孩子的果斷和勇敢!
撲騰幾聲,窗外有白鴿飛過,留下幾片羽毛搖搖晃晃落在窗欞。
夫人有些出神,喃喃自語道:“……她不該生在高門之中,她不屬于這里……”
抬頭望向晴朗的天空,眉頭的愁緒沖淡了些許:
“在外面更大的天地,她會活得很好。”
我看向夫人手邊摞起的一捆信件,那是小姐離去之后,每月送來的信件,我不知道上面寫了什么,也不知道小姐現(xiàn)在在哪里,過著怎樣的生活。
但那又如何?
或許我曾經(jīng)零零碎碎在夫人口中聽到“陰陽家”“十二花神”“陰陽術(shù)”“容家的孩子”“兩生咒”等等我從未聽說過的人或物,或許也曾經(jīng)有過許多好奇。
那是怎樣的一片世界?
小姐在那里遇見了怎樣的人,經(jīng)歷了怎樣的事?
那些好奇,那些向往,也終究隨著歲月變遷,時光流轉(zhuǎn)而被漸漸沖淡。臨安楚家,在我送走夫人和老爺,迎來下一任楚家主人的時間里,兩衰兩興,曾經(jīng)的朋友,曾經(jīng)的主人,也一個接著一個的走向死亡。
新任家主是楚家的二少爺,是二小姐的表親,他在楚家走向頹勢之時接管楚家,半生戎馬,為楚家掙得功名爵位,不至于沒落。而我,已是老態(tài)龍鐘、百病纏身、年逾七十卻未曾婚嫁的老太婆,只是因為夫人臨死前,我發(fā)了毒誓,要一生守在楚家,不至于哪日小姐回家,連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
“嬤嬤,院里的櫻樹都枯死了這么多年,為什么不移了,種上些桃樹梨樹什么的,春天到了多好看!
我微微側(cè)頭,新來的丫頭年輕得像是枝頭新綻的花|蕾,眼睛清澈得如同初化雪水,我嘆了口氣,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捻起樹上枯葉,失笑道:
“去看看那盆曇花吧,或許今夜就能開呢。”
二十幾年前,小姐院子里的紅櫻不知為何一夜間全都枯死,再不開花,夫人因此而纏|綿床榻,沒挨上幾年就去世了,去世前曾經(jīng)尋了魏宮里最有名的花匠送來了一盆曇花,這曇花也是奇花,二|十|年開一次,這幾日才終于有開花的跡象。
“少爺吩咐了,那花擺在夫人靈堂前,來往照顧花的人得小心些……”
雪白的衣衫在夜風中宛若濃霧,一雙背影修長挺拔,宛若仙人臨世,超凡脫俗,不似紅塵中人。
與多年前回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的重合在一起。
巨大的刺|激使我愣在當場,完全無法思考。
“我不配列在楚家族譜之中!
“阿瓔……”
“父親母親說是不怪我,可是……”
“你雖無法盡兒女之職,卻于國于家有真正建樹,二老泉下有知,必會諒解!
那是……那是……
我一瞬間淚如泉|涌。
跪在靈堂前的少女面色雪白,唇色緋紅,卻和四十幾年前的模樣沒有半分差別,而立在她身邊的男人長身玉立,側(cè)臉輪廓俊朗,和我初見他時一模一樣。
他們仿佛被神明眷顧,永遠的停留在了幾十年前的時光里。
“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白矖,如今容杉已死,阿泠即將登基,我們身上的陰陽咒也解開了,我似乎,再無活下去的理由了……”
男人沉聲笑了起來,負手而立道:“庭中紅櫻不會再開,可是這曇花卻生機勃勃,含苞欲放!
少女的睫毛顫動。
“阿瓔,我還在這里!
她忽然扭頭一笑:“說話可要分分場合,這可是我母親靈堂,師——父。”
后兩個字她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喊得纏|綿而宛轉(zhuǎn),還帶了幾分輕佻。
男人神態(tài)自若,面含微笑:“正好,我來也可以拜見岳母!
我差點驚呼出聲,等等,這又是師父又是岳母的,小姐和白矖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早些時候干什么去了?”少女起身理了理衣衫,“該走了!
“窗外的人你不見見?”
我心里一震,原來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我了?
“不了!鄙倥畟(cè)頭,似笑非笑,“我楚瓔沒臉見楚家人。”
說完,她昂首闊步的走出靈堂,外面皎皎月光灑滿衣衫,令她的背影看不真切,在她身后,靈堂牌位之下,一盆曇花在那一瞬間悄然盛放,雪白花瓣漸漸舒展,剎那芳華緩緩瀉|出,清麗無雙,秀雅絕倫。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
少女衣裙飄揚,氣質(zhì)出塵,宛若神境仙姝,男人跟隨在后,自然而然的握住少女的手。
“九州之大,阿瓔,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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