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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待安頓下來已然二更,晝夜不分的趕路讓神經(jīng)崩得太緊,乍然松弛下來卻并沒有預料中的困意,反而異常清醒。連年奔波讓人早已習慣混亂的作息,更何況莫雨此生也未有幾個安定的年頭。就算在惡人谷時,那群脾氣暴躁的惡人也不免摩擦鬧事,三天一鬧已不算頻繁,縱有“小瘋子”之名,偶爾也會有不長眼的惡人來挑釁。
戰(zhàn)火連天的年代,客棧的生意不好不壞,這般上好的房間更是少有人住得起,房間里隱隱有些長久未曾住人的氣息。數(shù)年前的歌舞升平好似南柯一夢,悠然轉醒,只余幽幽嘆息。
窗扇推開時嘎吱作響,夜間微涼的水汽讓人精神一震。
‘既是睡不著,不如做些閑事打發(fā)時間!陱陌だ锓瓛䲣,挑出一個小葫蘆,也不開門,往窗外一躍,再翻個身,就上了房頂。
不料房頂上卻已有了人。
莫雨幾年之間受襲數(shù)次,早知不得大意,神經(jīng)即刻繃緊,暗暗聚起的內(nèi)勁卻在那人抬頭時盡數(shù)散去。
閑坐的青年穿著一身如舊藍袍,表情從茫然到詫異,然后凝成淡淡笑意,“莫雨哥哥,好久不見!
這些年戰(zhàn)亂四起,幼時相依為命的兩人算起來倒是有一年多未見,僅僅憑著數(shù)月一封的信件聯(lián)系。烽火三月,家書萬金,兩人都是各自勢力的一員大將,十日里面有六日在去往別處的路上,通信更是艱難。莫雨仔細一算,上一次收到這人的信,應是六個月之前了。
“毛毛。”莫雨應了一聲,隨意撩起袍角,在青年身邊坐下。
“莫雨哥哥,我都二十四了!焙彤斈晗嗨频脑捳Z,一樣帶點抱怨的語氣,穆玄英習慣性抓了抓馬尾,和小時候一般帶點賭氣地鼓起腮。
“就是毛毛!蹦暾f的認真,平素清冷的眼底帶了點面對親近之人才有的溫和笑意?窟^去點,伸手戳了戳身側之人的面頰,鼓起的地方像泄了氣一般消平。
挫敗地抓了抓頭發(fā),穆玄英被弄得沒了脾氣。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眼睛一轉瞥到莫雨手里的葫蘆,又好奇了起來:“莫雨哥哥,這里面是什么!
莫雨舉起葫蘆,晃了晃,里面隱約傳來水聲,突然興起想逗一逗他:“你猜!
“切,我哪會不知道,肯定是哪里來的好酒!蹦滦⒌靡庖恍Γ蝗灰话褤屵^酒葫蘆,極其順手地拔開木塞喝了一口,結果被嗆得咳個不停!翱瓤取@是什么酒,那么烈!”
莫雨一邊幫著他順氣,一邊笑他:“叫你搶著喝。我從谷里帶來的,不是什么好酒。這下好了,酒沒喝著,倒是灑了不少。”
好一陣穆玄英才止住咳,拿著手里被灑去三分之一的酒葫蘆,倒真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啊莫雨哥哥,灑了這么多!
這下莫雨是真笑了:“你我之間,介意那么多做什么!闭f著從他手里接過葫蘆,喝了一口。
穆玄英眼神左右飄了一下,忽然正色起來:“莫雨哥哥,幾日前我聽聞盟內(nèi)弟子說,惡人谷前些日子遇襲了?”
“無礙。”莫雨又飲了幾口,隨意揮了下手,“那些小兵小卒,我們還不放在眼里。”
穆玄英眨眨眼:“莫雨哥哥在這停留幾日?我這兩日要出去辦些事,回來要是莫雨哥哥還在,我們便可暢談一番了!
“三五日,煙還沒把消息傳來,我們也動不了!蹦甏鸬貌唤(jīng)意,說罷促狹一笑,“毛毛,還喝不喝了?”
穆玄英本想拒絕,抬眼看到面前之人戲謔的眼神,反倒賭氣起來:“喝!為什么不喝!”
那晚夜涼如水,月色如霜,莫雨看著穆玄英的臉,覺得太白太亮。
后來回想起來,莫雨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晚他們后來說了些什么,只記得兩人被這一葫蘆酒弄得都有些醉意,到最后穆玄英都開始說起了胡話。
好像有人揪著他的衣服,絮絮叨叨地問他以前在惡人谷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壞人欺負他。又自己念叨在浩氣盟的時候七星都待自己極好,師父雖然嚴厲但也對他十分關心。忽而又發(fā)酒瘋說要和莫雨哥哥和小月回稻香村,找小荷小白一起玩。最后鬧著鬧著困了,身子往莫雨身上一歪就睡著了。
莫雨也有些微醺,怕夜風太涼,怕身上的人睡得不好,給他緊了緊披風,又把他往懷里摟了摟。想想又不對,松開低頭在額頭上親了一下,又摟進懷里,才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莫雨是在自己房里醒來的,外衫被人脫了放在床邊,被子蓋得妥妥當當,一絲風也不透。
雖然不是宿醉,但還是有些頭疼。莫雨揉著額頭下樓,小二一瞧見他就殷勤地端著碗湯過來:“客官,醒酒湯!
莫雨抬眼看了他一眼,小二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忙又扯得更大了些:“這是一個藍衣公子吩咐的,說是幫您熱著,看見您一下來就給您端來!
‘是毛毛!晗胫褱嫳M了。
“不知……”
“少谷主!”
剛放下碗要開口,客棧外沖來一個惡人谷弟子,讓想說的話咽回了肚里。
惡人谷局勢不妙,時間緊迫得不容多想,莫雨只來得及留下寥寥數(shù)字便離開趕回谷內(nèi)處理大局。
一路又是星月兼程,偶爾休息的時候莫雨會想:待這場動亂結束,便和毛毛煮酒論劍,也算不負此約。
九月后,惡人谷局勢方定,鬧事之人為狼牙奸細,皆已伏誅。
莫雨收到穆玄英來信,信上只有一首詩。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莫雨失笑,提筆回了一個字。
好。
又三月,莫雨在客棧用飯,小二道曾有藍衣青年于一年前留信于他。
信依舊簡短。
相見亦無事,唯望君安。
再兩月,莫雨在方收復三月的長安遇見發(fā)已花白的浩氣盟盟主,方得知消息:
一年前,穆玄英率五十名浩氣弟子支援睢陽,一月后又增三百五十名。并睢陽守軍共七千余,堅守十月,方才陷落,前后四百余戰(zhàn),殲叛軍十二萬。
謝淵沒有說穆玄英如何,莫雨也沒有問。
莫雨離開長安的時候柳色青青,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座飽經(jīng)風霜的城池,忽覺有些刺眼。
這泱泱大唐,這家國天下,終究要用多少血肉之軀,筑一個太平盛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封信再也到不了該到的地方,有個人,再不復見。
廣德元年二月十七,史朝義于林中自縊而死。
安史之亂,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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