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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給《采薇》的G文
CP:謝樂
架空。原著那個美妙的故事留給長安,本文這個黑暗的故事就留給汴梁吧
歷史背景已做模糊處理,感興趣的話可以腦補當年金兵亡宋、皇子出逃
內(nèi)容標簽: 正劇
 
主角 視角
謝衣
互動
樂無異


一句話簡介:古劍二 謝樂


  總點擊數(shù): 1910   總書評數(shù):3 當前被收藏數(shù):11 文章積分:804,75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2905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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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劍二]吹角連營

作者:Los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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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角連營


      護城河結(jié)上第一層薄冰那夜,破軍祭司在禁衛(wèi)戟前勒馬,雪白神駿仰身長嘶,驚得一墻之隔的更夫?qū)€~鑼都落了地,馬身還掛有牽車束具,其后卻不見車影,像是為趕時間而將束具揮刀斷開。
      破軍祭司下得馬來,垂眼間便將倦色掩去,只露出個溫和笑容問:“今日酒宴還未散吧?”
      待了許久才有宮人趕來,執(zhí)燈引他進去,間或絮絮詢問,祭司但笑不語,二人漸行漸遠,禁衛(wèi)又候到子時,復(fù)見祭司自己攜了燈籠從宮內(nèi)出來,先前披著的雪白外袍不知何蹤,只著暗色中衣,細看才明白是用來裹了懷里抱著的什么人。
      那人年紀頗少,被汗水黏在頰上的發(fā)絲顏色淺淡,面孔瓷白微微泛藍,半埋在祭司肩頭,大約神志不清。
      “有勞了!奔浪緦l(wèi)說了這句,聲音輕柔,禁衛(wèi)忍不住抬頭多看他兩眼,只見他上半張臉都被面具遮著,唯能顯出表情的嘴唇也毫無表情,便覺得像有幾滴冰水落到了頸后,呆呆看著他將那人送上馬,自行牽著馬沿御街緩緩而去。
      這不過是個開端,日后傳得沸沸揚揚之事總要從破軍祭司半夜入禁中帶出的瑞獸陵光說起。

      瑞獸陵光現(xiàn)世的消息多少安撫了破城后的前朝余民。
      傳說護城河結(jié)上第一層薄冰那夜,國主設(shè)宴款待將士,在座皆來自極北苦寒之地,不畏中原薄涼,酒到酣時酒令已行不清醒,國主想出個應(yīng)景的玩樂之法,令禁衛(wèi)帶上兵敗受虜?shù)那俺▏樱Q誰人能撬開這小公子的口,找到三皇子下落,便賞城池一座,美人二十。
      說起前朝三皇子,世人多要唏噓他回朝回得不是時候,怪病也得的也不是時候,內(nèi)憂外患腹背受敵,誰都沒料到他能捱到破城之日,更是誰都沒料到他能逃出汴梁,不知去向。殿后的樂將軍自兵敗至被虜未曾開口吐出半個字,如今已有半月。
      國主厚賞之下,眾武將哄鬧起來,因以往曾多次敗于樂老將軍,積憤難消,又早聽聞這樂小將軍長了一身硬骨,數(shù)日酷刑也未能讓他張嘴,便有人提議比武,折了這小將軍的銳氣。
      昔日定國公樂紹成劍法冠絕中原,習(xí)武之人再多家仇國恨也難消慕才之心,國主欣然令禁衛(wèi)取劍來,遞一柄給樂將軍,又命人端給他一碗前朝宮人埋于樹下的桃花釀,樂將軍反手揮劍將酒碗斬成兩半,劍尖挑向那些說要折他銳氣的武將,纏斗間發(fā)覺對手不出殺招,招招竟全是試探與折辱之意,分明可破他血肉的劍鋒卻只劃破他衣服,割斷他發(fā)繩,如貓戲老鼠。樂將軍怒極,亂了吐息,劍招卻更凌厲起來,他劍法好歹也學(xué)到父親七八成,對手攻勢幾要被他蓋了過去。
      如此往來數(shù)百招,國主面色漸顯不悅,便使人帶了宮門外莫名其妙半夜求見的破軍祭司進來。
      破軍祭司是眾所周知的異類,身為中原人所謂蠻夷卻甚是喜愛中原禮儀,自己常目無紀律來去隨心,待麾下卻極嚴苛,得罪的族人不少,只礙于他實力不敢挑明罷了。
      說來也古怪,撐著一股硬氣的樂將軍在見到這破軍祭司后面露疑惑,幾乎就要張嘴說話了,又堪堪把嘴合上。祭司向國主行禮,問明酒宴后唱的是哪出戲碼,笑道,“如此好事,國主怎能忘了初七?”
      得應(yīng)允后,便自法陣中抽刀向樂將軍右肩劈下。他使的是柄唐刀,比一般刀劍要長且韌,又附帶靈力,樂將軍大約是不適應(yīng)武器變化,這第一招便沒接好,右肩刀傷深可見骨,應(yīng)是斬到了筋脈,只得把劍換到左手。一招敗則招招敗,祭司又著意毀他左臂,刀刀見血,直至樂將軍再也提不起劍來祭司也未停,只不過眨眼功夫,樂將軍就遍體鱗傷灑了滿地鮮血,待到祭司停手甩凈刀上血水,他已單膝跪地,勉力撐著最后一口氣不倒下而已。
      異象便是發(fā)生在此時。
      誰都道樂將軍傷得太重活不成了,惶恐他把三皇子的秘密帶進地府,卻見熾焰從他周身傷口騰起,急速裹住全身,整個人成了只火球,縮在地上咬牙妄圖把痛呼壓回喉嚨。
      國主皺眉,正要叫人取水,破軍祭司卻躬身行禮道恭喜國主。
      隨后細說了那半死不活的樂家公子應(yīng)是瑞獸陵光,陵光初次化獸前要經(jīng)人身歷劫,人身將亡則浴火重生,如此反復(fù)九度方可化為朱雀飛去。
      想那小公子膚白勝雪,較之終日不見陽光的宮娥都有過之,發(fā)色泛著淺淡褐紅,眼眸金澄,本就有異于常人,鬧出這番變數(shù)也不為怪。祭司緩緩說話間,他衣衫逐漸被自身燃起的火焰燒毀,傷口連帶著層皮肉一起化為灰燼被寒風吹走,露出完好的新皮,根根赤金絨羽自鬢角、耳尖和肩甲處鉆出,癢得他伸手抓撓。
      “……想來這陵光懷有恨意,怕是不會就范,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不如讓臣帶回調(diào)治,令它庇護我朝。三皇子之事,臣也可趁此拷問出來!
      祭司說完了要說的,解下外袍將這傳說中的瑞獸兜頭罩住,勾著他膝彎托他坐在自己手臂上,樂將軍驚慌之下雙手撐在祭司的肩頭,身體緊緊相貼間瞪圓了眼,手滑到祭司胸膛似想證實什么猜測,卻耐不住身體已到極限,昏睡過去。
      國主眉宇間皺出川字,負手嘆道:“破軍祭司喜歡擺弄稀奇物什,拿去玩幾天就是。三皇子去處,孤給你七日,七日后你把這朱雀還來時若還沒問出,自己一寸寸去搜!
      “臣自當盡力!奔浪救绱舜饛(fù),抱著那稀奇物什告退。

      國主賜予破軍祭司的臨時居所正巧是前朝定國公府,門上舊牌匾摘下,背面朝外擱在路邊,新牌匾木匠還未做好,婢女也沒調(diào)教到位,半夜里連盞廊燈都見不著,一派蕭索景象。
      破城時祭司仍在龍兵嶼祭壇祈福,這幾日才匆忙趕來,也未曾在府中落腳,今夜牽馬進門卻熟門熟路,繞過前院與零落不堪的花廳,徑直去了廂房,將仍神志不清的樂將軍抱下馬。
      觸到他胸膛,樂將軍擰了擰眉抬手推拒,力道輕得還不如撓癢癢,于祭司毫無困擾,只自己把自己氣得甩甩腦袋,厚重白袍滑下頭頂,露出耳尖與鬢角絨絨的細羽,不知什么時候幾根尾睫也變長而紅艷。
      祭司放他在床,定睛瞧了他一會兒,面具下眼睛漆黑看不清神色,忽然一手扣緊他下巴,一手捏住他鼻翼。樂將軍對這變故難以置信,狠狠瞪著祭司,手抓不動腳也踢不動,全身上下只剩眼睛是有力氣的,便覺得在劫難逃,臉越憋越紅,眼前發(fā)黑,在快要窒息而死的最后關(guān)頭本能作用,終于張開嘴來吸氣。
      祭司看準了時機,探了兩根手指到他口中四處刮弄。
      他又惱又羞,惡狠狠咬住那兩根手指,像咬住了兩根冰冷寒鐵,生鐵味道在嘴里蔓延。祭司不動了,輕聲問,“無異是要咬斷為師的手么?”
      霎時樂將軍僵住,怔怔看著面前這人,齒間松懈,便讓這人冰涼的手指挑起他舌頭,從舌下搜出枚瑩白珠子,握在手里,去桌邊點了燈,迎燭火細瞧。
      那枚珠子白中透著朦朧不定的光芒,與祭司指尖都還沾著晶瑩銀絲,也不知究竟是何者折射的光芒更多,只讓人覺得滿室光華流轉(zhuǎn)。
      “鮫珠?”
      “還我!”
      祭司回身見他面色慘白,正試圖把自己從床上撐起來,大有以命相搏的勢頭,遂嘆了口氣,坐回他身旁把鮫珠還給他。
      “難怪瞳說他的蠱蟲竟不肯接近你。好好藏著吧。”
      身上只披著一件白袍的樂將軍想不出該往哪兒藏,只好仍攥在手心里,防備地盯著祭司。
      “我?guī)煾敢呀?jīng)死了!
      語氣復(fù)雜,算不清有多少痛苦多少質(zhì)問和多少猜疑。
      祭司半晌無言,手指觸及面具,遲鈍了一瞬,沒有摘下它,順著方才那句話低聲道:“你說他死了那就算他死了吧,樂小將軍,在下破軍祭司初七!
      “破軍祭司初七!睒穼④娐耦^咀嚼這頭銜與名字,苦笑兩聲,“就是你將我中原兵法數(shù)術(shù)傳予蠻夷,破我父親陣法,接連攻下三座城池,見勝利在望,功成名就,連戰(zhàn)到最后的興趣也沒有便一甩袖子駕鶴西去,讓我在汴梁城外等著斬你人頭都等不到!”
      祭司搖頭,溫和道,“樂小將軍,你師父可有教你,這世間僅學(xué)之一字不挑出身,昔日文成公主將中原典籍傳予吐蕃,若有朝一日吐蕃來襲,樂小將軍莫不要說這是文成公主的過錯?至于怨在下帶兵攻城一事,樂小將軍應(yīng)該清楚,國主重視帝都周圍風氣,破城后自會好好保護人財,在下也就放心由他人攻城,可若也由他人帶兵攻遠離帝都的要塞,破城后怕少不了屠城犒勞將士。在下向來治軍嚴厲,做個讓麾下痛罵的將領(lǐng)也好過三座城池化為鬼城。樂小將軍若身為那三座城池,愿被踐踏玷污,還是愿意由在下來?若是怨在下未能予你斬在下人頭的機會,現(xiàn)在這機會已還到你手邊了!
      這席話說得讓人既恨且堵,語氣偏偏還緩慢誠摯,樂將軍呼吸急促凌亂,抬起頭來目光灼燙幾乎能將祭司的木制面具點燃,聲音因不久前的折磨仍嘶啞無力,卻字字咬得干脆:“你明知我現(xiàn)在殺不了你!方才又施妖法把我變成這副鬼樣子,究竟想做什么?”
      “妖法做不到如此地步,樂小將軍可還記得,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你師父捉了只雞來,給你喝了一碗難喝的東西,之后你身體就漸漸好了起來?”燭影落在面具的孔洞下,令祭司那雙眼睛幽深難辨。
      “你怎么知道?”樂將軍驚道。
      “那是朱雀血,關(guān)鍵時候也能救人命,但作用只有一次。下次你要是死了,就真的只好死了。”
      “這什么——”
      “這不重要,”祭司打斷他的話,“樂小將軍可知自己如今確已身為那三座城池?在下趕來,只因攻城一事若無力挽回,不如由我親手來做!
      “你要逼我說出三皇子下落?”樂將軍氣得居然笑了笑,“是不是找到這顆鮫珠后自以為沒了鮫珠我就能受蠱蟲或迷藥使喚?”
      祭司看著他,長久未移開視線,低聲嘆息道:“何須逼你說,只要你在這兒,三皇子就會自己送上門來。有個至交好友就是這般不要命的事,和你選擇留下來殿后一樣,傻——”
      他將兩個不合時宜的字眼鎖回喉嚨,面對著少年將軍震驚、自欺又陷入恐慌的神情,合了合眼。

      樂將軍渾身發(fā)抖。
      他近幾年丟了很多東西,現(xiàn)在忽然找回某件失物,卻因時間地點皆錯,滿盤皆輸之感甚過城門失守那日。
      十七歲時師父不告而別,他滿世界尋找,遇到同樣在尋找走丟了的師父的聞人羽、尋找他師父做的通天之器的夏夷則,和尋找記憶的阿阮,一路歷經(jīng)千難萬險,相扶相持,四人生出連體嬰般同生共死的革命情懷,誰也不愿散伙。
      最先抵達旅途終點的是他。他于朗德追著個戴面具的男子大叫師父別跑,追進湖水里,被夏公子打撈上來,肚子挨了聞人姑娘一拳,吐盡湖水才喘上一口涼氣,又要造船去追,師父終于無奈地認了他,卻說自己只愿隱居桃園,不再過問世事,他卻死纏爛打,害得師父一同上路,于捐毒遭遇暗殺,為助他們逃脫,師父引爆偃甲與暗殺者同歸于盡。
      幾乎同他一起抵達旅途終點的是夏公子,師父的通天之器也無法為他改寫死局,夏公子失望之余也失落了最后那點天真念頭。接下來抵達旅途終點的是聞人,她找到被種了蠱毒當試驗田養(yǎng)起來的師父,挽了個利落花槍送師父上路。最后抵達旅途終點的是找回記憶的阿阮,她記起了自己原來是根露草,靈力用盡就要散去身形。
      四人揣著空空落落的心各回各家,除阿阮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夷則遠非雞狗,三皇子本就自身難保,身邊更容不得來歷不明的女子,此乃后話。散伙前夏公子要樂公子裝作彼此以前從未相識,以后也形同陌路。
      別人不過認為樂小將軍是繼承樂老將軍遺志,保護最后的皇室血脈而已,知道他們彼此可托付性命的,唯死在捐毒的偃師謝衣。

      “我?guī)煾敢呀?jīng)死了!彼俅未_認道。
      “的確是死了。”祭司也認同道。
      樂將軍魔障了一樣盯著祭司,提氣道,“我幼時不學(xué)無術(shù),遇見師父后才找到目標。師父偃術(shù)已入化境,我不知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善事,竟然得他教我多年,可我白學(xué)了這么多年,前方總捎來消息,說我制作的偃甲你動動手指就成了一堆廢物。我曾以為可以憑著師父傳授的偃術(shù)抵擋你,卻忘了青出于藍這說法,在我與師父這里還沒能成真!
      祭司略微失笑,“樂小將軍,你說這種話,是暗指你是青我是藍?”
      “除了師父本人,還有什么人能眨眼間就拆了按他套路做的偃甲?”
      “不過普通機括而已,拆多了就熟悉了!
      “果然就是你,”樂將軍吸了口氣,厲聲道,“你每次不認我時都是這副語氣!”

      “不過給你兩次與我斷絕關(guān)系的機會,何來‘每次’之說?”祭司的唇抿了抿,笑容苦澀,“這是怎么了,先前一個勁地寧愿我死了,我以為你無法承受,就隨你的意,現(xiàn)在你又一個勁地逼我認你!
      樂將軍眼圈已紅得要滲出血來,伸手顫抖著摘下祭司的面具,露出他仰望多年的那張臉,溫雅端方,初看謙謙如玉,再看卻內(nèi)斂著堅韌難催的劍氣。
      “我認你,你也認我,話才問得出口。”樂將軍回神道,“從一開始師父就是故意的?在那處街角哄我,送我回家,教我偃術(shù),只因為你要把這里的可用之物全都學(xué)走,帶回你故鄉(xiāng)?你早就想擺脫我,是我糾纏不休,你才不得不演出假死戲碼?你說你故鄉(xiāng)在極北苦寒之地,想來中原尋找解決問題之法,占領(lǐng)這里就是你最終找到的方法?”
      破軍祭司微蹙的眉宇失去了面具的遮掩。
      他問得太多了,祭司沒有逐一回答,只說了個“是”字。
      樂將軍按著面具,低頭又說,“還有一事我想問清楚,爹爹為我與曹家小女兒定親之日,你說你去買布,買到夜里都沒回來,我找到后半夜才發(fā)現(xiàn)你醉在龍津橋邊,看見我就按著我不讓我走也不說話,天快亮了你才又恢復(fù)說話慢騰騰的原狀。你記得你對我說了什么嗎?”
      祭司無奈地搖頭,“我怎知醉酒后的事,你認為我說了什么,就說了什么吧。但你和醉酒之人計較,有意義嗎!
      “確實,”樂將軍扯了扯嘴角,“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有意義。”
      他覺得心里燒著的炸藥受潮熄滅了,煙熏得頭腦發(fā)昏,也就無心再去計較醉酒次日謝衣的不辭而別,現(xiàn)在想來,不過是為了脫身回朝準備戰(zhàn)事。當年樂家公子分明是追師父去了,卻被人當作逃婚私奔,即使后來回了汴梁,也沒良家姑娘肯要他,這些也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肚雞腸。
      無意義的話已講到天將放亮,樂將軍捱不住筋疲力盡,手里攥著祭司的面具睡去。
      祭司也奔波數(shù)日,看著昔日的徒兒昏睡,才顯出些心力交瘁的倦容,坐在床邊又看了一會,幾次想要離開卻都挪不動腳,結(jié)果模糊中就躺到他身后,閉眼時聽見隔壁院落傳來雞鳴。
      次日他被門口婢女的嘀咕吵醒,睜眼見日頭已高,穿透窗紙,室內(nèi)一片冷冷的通明。婢女正商量著要不要叫他們起來,因?qū)m中的偃甲鳥已飛來兩只。
      祭司小心翼翼從樂將軍手里抽出面具,覆在臉上扣好,推門出去,將她們嚇得驚跳,又忙著屈膝叫道“大人”。
      “無事。別吵著他。”
      祭司低聲說了,讓她們?nèi)纪肆讼氯,院子里只余兩只偃甲鳥。
      他拿著它們走遠了些,聽見第一只是國主的聲音,叫他在問清三皇子去向前別把人弄死太多次,變成朱雀可就說不出話了。第二只還是國主的聲音,說整個汴梁都知道了破軍祭司昨晚寵幸那樂家小公子,到中午還沒起,勸他別把人弄死太多次,變成朱雀可就說不出話了。
      祭司苦笑著意識到自己的名聲在接連攻破三座城池且對部下嚴苛到殘酷的事跡之后,已壞得一塌糊涂,怕要不了幾天,他的非人事跡就要傳遍中原。
      他想起許多年前在這同一座汴梁城中自己帶著年幼的小徒兒四處游蕩,與他一起研究每株樹木與花草的名稱,分辨汴水中不同種類的游魚,無人畏懼他,頂多是敬而遠之,他的小徒兒蜜糖般粘在身旁,不知距離為何物。畫面清晰如昨,卻已像隔了三生。

      樂將軍醒來時天都快黑了,摸摸頭頂和耳朵確認絨羽已經(jīng)消失,又見四周無人,便試著去翻墻,在花園里跑到一半才發(fā)覺自己全身上下只裹了那件雪白的祭司袍,長至垂地,其上繡著精密銀線,既扎眼又冷得要命,踩在地上的雙腳給凍得通紅,很快鼻頭和臉頰也紅了,打了數(shù)個噴嚏。
      他納悶天氣這么冷,昨天是怎么活著回府的,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似乎一路被人抱著,腳未沾地。亦想起幼時有次汴梁大雪,他踩進冰窟里,連眼淚都凍成冰時,師父剝了他全身濕衣,將他裹在大氅里抱他回家。
      他打了個哆嗦,往自己房里跑去,意圖翻出自己的衣服,可衣柜里竟是空的。他又跑去別的房間,路上被不認識的婢女紅著臉攔住,說祭司大人要他去吃晚飯。問及哪里有衣服,能不能給取套衣服來,誰的都行,婢女臉更紅了,說府上除祭司大人外只有女仆,只有祭司大人的衣服和……樂將軍掂量了下穿自帶發(fā)光體的祭司服和穿女仆裝混在人群中何者較為理想,為免嚇人,只好狠心排除后者。婢女又說,祭司大人把他自己的衣服鎖起來了。祭司大人是鐵了心不讓樂家公子好生生穿上衣服。她只想得天真,樂將軍卻感嘆到破軍祭司的聰明才智。在這種天氣里沒有衣服,無需牢房和鎖鏈就能困住一個人,也無需看守,每雙眼睛都能成為監(jiān)控。樂將軍只得赤腳站在自己與家人曾經(jīng)的府邸、自己已被冬霜凍得不剩一片葉子的花園里,愣怔怔看著假山下那汪死水在眼皮底下慢慢結(jié)冰,有條錦鯉翻了肚皮,一半被凍在冰上,直到此刻,他才嘗出國破家亡最綿長的那股后勁的滋味。

      “我故鄉(xiāng)一年四季有三季比這時候還冷,”不知何時找到這里的破軍祭司柔聲說,“要是赤腳走在地上,腳被石頭磕到就會碎掉,人們就只好做出很厚的鞋!
      說著俯身抱起他,不顧他掙扎,和昨夜一樣帶他回那間廂房,那里曾是以前的謝衣在汴梁的住所。
      “而我的親人對我說出寧愿戰(zhàn)死也不想被凍掉腳趾這樣的話之后,我離開他們來到中原,試圖尋找挽救之法!
      祭司把他放在床上,讓人去將晚飯搬來。
      出乎意料地清淡簡樸,不過是白米加紅豆熬的粥與一小碟切成薄片的腌黃瓜。
      “我來這里后吃的每一頓飯,都豐沛得讓我咋舌,糧食每一粒都飽滿鮮亮!彼朴普f著閑話,自然得如多年前一樣,給他曾經(jīng)的徒兒夾菜,“無異做的糕點更是可以兩個月都不重花樣。”
      樂將軍裹在被子里仍冷得發(fā)抖,抱過熱騰騰的粥來喝。
      “那時候你什么都不懂,沒有吃過苦頭,最大的痛苦就是樂老將軍逼你練劍,我以為你是被慣壞的小公子,可你全身上下從里到外沒有一處地方不是善良純凈,”祭司微笑著伸手幫他抹掉嘴角米粒,繼續(xù)道,“這種天生的好性情當真讓我刮目相看,而我見你雖想做出偃甲鳥,對小鳥看來看去卻不捉來剖了研究,對生命的珍重已超出我想象了!
      樂將軍忘了吃飯。
      “我已殺了許多人,且現(xiàn)在正籌劃著怎么殺了你!
      他與祭司對視許久,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祭司喚人將食具端下去后才又找回方才說到了哪兒,繼續(xù)道,“許多年前我們在汴梁四處游玩的時候我的族人卻在想,為什么神農(nóng)神上要拋棄我們這片土地,無異,你沒見過憎恨能把人扭曲到何等地步,而當你見到這憎恨的源頭時,連最善辯的人都可能說不出任何安慰或斥責的話來,所有勸說他們的語言都顯得冠冕堂皇!
      樂將軍低頭垂下睫毛,遮住太容易暴露情緒的眼睛,緩緩道,“破軍祭司,有的人容易滿足,有的人即使暫時解恨了也還是不會滿足的,如果汴梁和別的地方相比,物資匱乏,這些人會遷都,會尋找更好的地方。到時候黃泉路上相逢,記得告訴我你們是怎么亡國的。”
      祭司蹙眉,樂將軍把這理解為不信,就問,“國主愿賞你田宅,賞你美人,卻真的愿意把陵光賞給你嗎?”
      也不知是話中何處觸了祭司的底線,他眼睛略微瞇了瞇。
      “我非貪圖賞賜之人!
      “不是說你想要這些賞賜,我的意思是你效忠的人不會安心盤踞在此,他要陵光庇護他王位,他要殺夷則斬草除根,下一步他會征伐更遠的國家!
      “甘心把陵光送給他人褻玩的國君,這世間永不可能存在!
      祭司語氣略顯嘲諷。
      樂將軍臉上一陣潮紅,似又回到能被師父幾個字就逗得面紅耳赤的年紀。
      “若是你效忠的三皇子,愿意把你送給我嗎?”祭司溫和地問,像在考問他某具偃甲的磁極該怎么裝一樣。
      “夷則當然會送給你。”樂將軍篤定地道,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若你還是謝衣!
      祭司卻搖頭,“三皇子生于宮中酷寒之地,與我族人又有何區(qū)別?我與你只愿昔日舊友初心不改的心情又有何區(qū)別?無異今日想提醒我君心難測,當時時警惕,同樣的話,今日為師也望你記在心上!
      他一時松口,慣性地用了說了許多年的為師二字。
      樂將軍微微出神,只當沒有聽見。

      第三日破軍祭司不給樂家公子衣服穿,任其光著腳跑來跑去的事也傳遍了汴梁,并從南熏門一路往外傳去。
      戰(zhàn)事塵埃落定,幸存者很快又回到生活正軌,即買菜時傳播花邊新聞。汴梁城至今還流傳著幾年前樂家小公子逃婚追著他那豐神俊朗的師父而去的軼事,逃婚前夜,月明星稀,有路人看見樂小公子被他師父扣在身下,面色緋紅,一副情竇初開讓人不忍直視的模樣,就在那龍津橋旁的柳樹底。這回又與破軍祭司鬧出這么大的風波,樂小公子怕是一輩子也別想成家了,縱使俊俏得禍國殃民又怎樣。有人接道樂小公子既是瑞獸,俊俏得禍國殃民是不是有些不妙?禍國殃民這詞胡亂用在此處并非沒有依據(jù),人們都還記得他怎樣臨危受命,手握重兵又折了汴梁城。總之興許祭司大人愛他美貌卻憂他真身,不給衣服穿是怕他如九天帝女,披上羽衣就要飛回天庭,若真放飛了陵光,祭司就該問斬了。
      破軍祭司遭同僚詢問花邊新聞的細節(jié),對以上種種未作任何解釋,也死性不改,仍未派人出來給樂家公子購置衣物,回家時盯著樂小公子瞧了好一會兒,直看得后者寒磣得一撮碎頭發(fā)都豎了起來,才嘆氣道,“哪里好看了,又傻又呆!
      婢女向他匯報,他不在家的時候樂公子試著拆過他鎖衣服的箱子,沒拆開,也沒找到體型合適的婢女。
      祭司撫過箱子四周,發(fā)覺內(nèi)里機括已被拆開小半,既為徒兒欣慰和驕傲,又想挫挫他銳氣問他怎么只拆得開小半。最終記起師徒情分已如跌落杯盞,碎了一地。

      第四日飄落幾片小雪,地面結(jié)了凍,樂將軍就徹底被禁足在屋里床上。
      祭司住隔壁,每天天還沒亮就能隱約聽到他推門去上早朝,將近中午才散朝回來。他總說自己在外頭吃過了,只坐在樂將軍對面看著樂將軍吃。下午至晚上還是留在樂將軍屋里,半躺在窗前軟榻上看書讀信,偶爾來幾個部下匯報事務(wù),進門前都要敲上好大幾聲。
      傍晚時惱極了的樂將軍與祭司拆招,他沒有武器只有滿身焦灼的殺氣,祭司有武器卻不用,空著手從容應(yīng)對,樂將軍豎起右掌推向他胸口時他覺得奇怪,那只手掌并沒帶任何內(nèi)力,甚至沒有非常用力,于是他也沒有躲避,那只手掌就落在他左側(cè)胸膛,停滯片刻。然后他把武藝不精還赤著腳,凍得差不多了的樂將軍扔回了床上。
      第五日樂將軍把不對勁的事理了一遍,終于確認面前這人是尊偃甲,如此問了,破軍祭司難掩驕傲地贊賞他眼力有長進。
      謝衣的確早已死在捐毒,然而因窺得偃術(shù)終極,找到繼續(xù)留在這世上的辦法。只要剩個頭顱在,謝衣就能利用偃甲生存,竟未竟之事。碰巧廉貞祭司去捐毒尋他傳達國主之命,便將他頭顱帶回,裝上早先閑置在龍兵嶼的偃甲之軀。
      樂將軍啞著嗓子道難怪你胸口沒有心跳,又不喜歡吃飯。說到這里,小聲加了句,你想吃什么?
      祭司遲疑一下。
      以往被這么問時,他總要想上片刻,因徒弟能拿出手的菜色太多。他二人常于傍晚去龍津橋南夜市尋新奇吃食,往往最后變成無異眼巴巴蹲在攤子旁偷師攤主往兔肉上抹料酒、現(xiàn)調(diào)梨汁涼水、制粉羹、滾個霜糖元子什么的,回去又變著花樣做給他試吃。
      祭司嘴角露出淺淺笑意,“我吃什么都一個味。”
      樂將軍不知怎么,微微發(fā)抖,掩飾不住眼中疼惜神色,又問,“你是只有手冷,還是已沒有體溫了?”
      祭司便過去側(cè)身坐于床畔,將縮在被子里的樂將軍攬進懷,偃甲軀體居然也不受頭顱控制地有些戰(zhàn)栗,他極輕地嘆謂一聲,將懷中人托起來,看著他順勢跨坐在自己腿上,雪色祭司袍因此滑開,露出少年瓷器般細膩修長的雙腿,霎時覺得灼熱火炎和徹骨絕望燒遍每根流著低溫液體的血管,沖蕩金屬關(guān)節(jié),齒輪發(fā)出危險的過度咬合聲。
      他體溫升得迅速,原本只是維持在血管不至凍結(jié)的溫度,此時變得有些燙人。
      “沒有體溫,為師難道不怕被凍上血管?”
      “師……師父。”
      樂將軍豁出一切般吐出這兩個字,便用完了全部的用于放縱自己的勇氣,像以前那樣熾熱又惶惑,帶著怯意注視他。
      “樂小將軍,你我都不要說笑了,”祭司握住緊貼著他的溫暖腰身,不知究竟是想推開還是拉近,靜止在這動作上,“在下只是破軍祭司初七,為完成謝衣沒完成之事,還謝衣未還完的債務(wù)。況且誰家徒弟會用這般姿勢喚他師父,又有哪個師父會這樣……輕薄他徒兒?”
      是有的。
      無異幼時又不是不曾爬到他肚皮上坐著,為躲進一小片被他霸占的樹蔭或擺弄趴在他胸口打瞌睡的偃甲貓。只是當年短胳膊短腿的稚童已長成俊俏的小公子,這姿勢就顯得撩人。
      繼而抓住他衣襟,低頭湊過來細碎凌亂不得要領(lǐng)地親吻,又在摸不著門路時眼角泛紅,伏在他頸邊無措喘息,就有些過火了。
      “樂小將軍需要學(xué)的東西真多,竟連親吻都不會!奔浪据p嘆,按住他后頸,悉心相授。
      暫且忘記走的是哪條岔路,只是為了撕破假象抵達此地,他二人都忍耐自抑了太久,即使平日里悠悠然然說話都比別人慢半拍的祭司也有些急進了,又難以饜足,直至四更聲遠遠傳來,樂家小公子全身都濕淋淋的,一聲接一聲喘不過氣地咬著破碎字句,祭司始終沒聽清那叫的是師父還是謝衣,又或者兩種稱呼本就混為一談。
      他叫人打水,親手替沉睡不醒的少年清洗,心魔躁動,竟寧愿這少年永遠沉睡下去不復(fù)蘇醒,因醒來就不會再喚他師父或謝衣了。

      樂將軍夢中翻來覆去,睡到次日中午,這已是第六日,三皇子在南熏門外十里處駐兵。
      他來得像幽靈一樣,國主讓祭司加固汴梁過濾靈力的結(jié)界,確保一只偃甲蒼蠅都飛不進來。
      貪狼將軍主動請纓出城打探,回來說那三皇子已易骨,再不是鮫人,擁護者翻了幾翻,但臉色難看估計還沒緩過勁,兵力不足以攻城,羽翼未豐,雖構(gòu)不成大威脅,但還是相當惹人煩躁。
      他讓貪狼將軍捎回一句話,“在下雖不能奪回汴梁,卻可為后人鋪路……”
      雩風將軍嗤笑道,“三皇子的偉大志向竟是為后人鋪路。”
      “老子還沒說完!”貪狼將軍怒道,“前半句是威脅,后半句才是來意!
      來意是討要樂將軍。
      說罷他看向正與樂將軍鬧著緋聞的祭司。
      多日的酒足飯飽鶯鶯燕燕磨掉了朝堂眾人些許戰(zhàn)意,傳言破軍祭司更是醉生夢死,不愿走出樂小公子的房門,還能迅速被招來已實屬難得。見他站在殿前遲遲不語,誰都以為他縱欲過度傷了腦。
      國主卻道,“原來祭司自毀名譽是為了釣魚,當真下得一手好棋,未到七日就已把三皇子找來。”
      國主說著,將任務(wù)布置給破軍祭司,“既然他自己送上門來了,怎能辜負他求死之心!

      祭司點兵結(jié)束,抄遠路經(jīng)過龍津橋,見夜市雖然冷清卻還有些熟悉的老攤鋪開著。
      他買份藕粉丸,付了碗錢,便端著那只盛滿藕粉丸的粗陶碗回府,過門檻時已經(jīng)涼透了,就讓婢女拿去熱。
      因藕粉制來麻煩,溫度難以掌握,樂家的小公子雖喜歡吃這玩意,卻很少自己動手。隔著許多年又嘗到相同滋味,樂將軍眼中似有大雪飄落。
      祭司回頭看向窗外,的確是下起了大雪。
      樂將軍也看著落雪,鼻尖因碗中熱氣而有些泛紅,“我很小的時候隨爹爹赴宴,官家坐在大殿盡頭,與幾名近臣暢飲。那地方燈火通明,當真是滿座衣冠勝雪。后來也真的下雪了,到處都閃閃發(fā)亮,只有個悶悶不樂的小孩呆在暗處,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是夷則!
      “聽聞三皇子易骨成功,已不是鮫人!
      祭司說。
      樂將軍陷入沉思,后幽幽道,“汴梁城失守那日,阿阮力竭化為露草,夷則難過極了,妖力爆發(fā),拉都拉不住,嚇壞了許多人,被我敲昏托秦將軍帶走。想來他是恨極這鮫人血脈,如此易了骨,也算好事!
      “阿阮姑娘化為露草了?”
      祭司怔了怔。
      樂將軍垂下頭來,“聞人也……用了禁術(shù),秦將軍帶她和夷則走時,我不知道她怎樣了,用過兩次禁術(shù)的天罡會不會撐不。俊
      祭司無法作答,轉(zhuǎn)身去取裝著衣服的偃甲箱,放在樂將軍面前。
      “無異可要再試一次自己有沒有出師?”
      樂將軍耐不住這誘惑,心跳加速,顫抖著手把箱子拉近,當手落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鎖眼處,顫抖止住了,他全神貫注地開始解鎖。機簧相互牽引發(fā)出清脆又悠長的聲響,對偃師而言美妙如天上音樂,二人都屏住了呼吸。樂將軍發(fā)覺每種聲音的細微變化正是解鎖關(guān)鍵,便閉上眼睛凝神諦聽,額頭與鼻尖沁出細汗,臉頰也因極度專注而泛紅。
      祭司看著他動作,目光幽深,微露贊賞。
      箱子解開了。
      樂將軍還未緩過勁,祭司就已拉起他,取出箱中衣物給他披上,大約是怕他覺得冷,把原先那件外袍也披在他肩頭。樂將軍剛剛因解偃甲鎖而亮得驚人的眼睛現(xiàn)在簡直快要灼燒起來,流溢著赤金色澤,與之相反是他變得木訥笨拙的手指,系了兩遍帶子沒有系好,最終還是祭司幫他系上。
      他目光灼灼看著因此而靠得很近的祭司,呼吸交錯,對方視線也從腰帶處掃上來與他相對,瞳仁漆黑如深井,眉峰里斂著的凜然劍氣跨過安全距離后便無可抵擋地威壓過來,迫入魂魄。
      “無異若生為女子,可愿嫁給為師?”
      祭司這話問得突兀,思緒又仿佛不在此處,像念戲文一般琢磨著,回味著。
      樂將軍卻記得這正是多年前謝衣醉酒將醒未醒之時說的那句,也記得自己面紅耳赤地反問,師父若生為女子,可愿嫁給弟子?謝衣眉目如畫,唇間含笑,攪亂了漫天星斗,樂家小公子只覺頭暈?zāi)垦,未待他回答,就別過臉去,悄聲細氣磕磕巴巴地說,弟子失禮了,弟子,弟子,弟子是想說……弟子自然是……愿意。最后兩字含在喉嚨里,樂小公子自己都沒聽見,謝衣也熬不住他結(jié)巴,早就睡了過去。
      樂將軍閉了閉眼,趕出滿腦子的干擾,答道:“若還是許多年前,我是樂無異而不是樂將軍,我的師父是偃師謝衣而不是破軍祭司。師父這么問,我就是立刻死了都是愿意的!
      祭司又道,“那鬼市子茶館舞偶戲的,如今舊戲又刪刪改改成了新戲,唱得便是這一出。但當年你我做給小翠的偶人都換了新的衣服!
      “唱的是樂無異與謝衣還是樂將軍與破軍祭司?”
      樂將軍輪廓明晰俊秀的下巴被領(lǐng)子上一圈狐貍毛圍著,貴氣中透著點令人心癢的柔軟,可他那雙眼灼燙銳利,像要把自己、把別人都割碎了燒凈了般。
      祭司未答,自法陣里召出唐刀,走向院中,斜斜垂著的刀鋒很快落滿了雪。
      樂將軍在他面前站定,眼色透亮如琥珀:“祭司大人,領(lǐng)教了!
      話音既落,他足下聚力,瞬間手掌就觸到了祭司右手,勢在奪刀。
      這必然到來的廝殺和昨夜無可抵擋的縱情一樣,都果決兇狠,連雪片都未來及落地時,祭司退了半步,手腕翻轉(zhuǎn),唐刀劃過一個炫目弧線,震著空氣發(fā)出高亢龍吟。
      “三皇子到南熏門外了。”他溫聲說,“可要破我結(jié)界,只有一個辦法。”
      刀還未停止震顫,已經(jīng)被送進樂將軍手中,刀尖向上刺進祭司喉嚨,帶著冰霜洞穿頭顱。

      這一日汴梁大雪,白花花地將夜空都遮住了,光絮滿城。
      鬼市子早早散去,僅剩幾扇窗門還透著燈火,其中有伎人舞偶戲的茶館里還坐著寥寥看客。
      娟秀的姑娘變換嗓音,抑揚頓挫念著戲文,十指挑動木枝下懸的褐衣偶人做了個揖,與對面白衣偶人搭起話來。
      這位公子可是醉了,怎地滿身酒氣?
      謝某來選布料,并非滋事。
      不才眼拙,原來是謝先生,先生買布,可是要送給家中妻女?
      謝某不曾娶妻,只因初次收徒,不知這天下師父可都與謝某一樣,見徒兒要成家,竟生出嫁女兒般的心情,依著族中習(xí)俗,謝某是該送他嫁衣。
      先生醉了,竟忘了您那徒兒是位翩翩公子,怎可是嫁衣。
      噯,多虧了店家提醒,怪只怪我那徒兒生得美貌,竟讓我忘了他與我同為男子,又怎好動了求親之念。
      先生說笑。
      謝某確是說笑了,我與我那徒兒間隔著的,又怎是這兒女私情……

      白衣偶人負手轉(zhuǎn)身,將臉面對了布景。
      布景之后木箱里藍衣的偶人靜靜躺著,還未到上場之時。
      那偶人的真身,樂家小公子正裹緊潔白勝雪的祭司袍,向南熏門跑去,右手拖著吃了血的唐刀。
      御街不見半個人影,只聽得到靴子踩在雪地上的細碎聲響。
      破軍祭司籠罩汴梁的結(jié)界正一寸寸潰散,和雪落方向相反,是向上散去的,色澤如螢火。
      不多時,南熏門上察覺到變故的守衛(wèi)吹響號角,接連傳往新鄭門、新宋門、封丘門,又往東西延去,號聲圍城。
      樂家小公子哽咽著竭力維持呼吸,視線越發(fā)模糊,只覺得自己越縮越小,短胳膊短腿,恐懼于汴梁百年難遇的一場大雪會把師父埋不見了,就從家中偷跑出來尋找,踩進個冰窟窿時被人拎著后領(lǐng)及時拽出來。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樂將軍揉揉眼,摸到滿臉淚水,麻木地發(fā)覺自己像幼時一樣摔倒在同個坑里,但那坑看起來已如此淺,還未沒他膝蓋。
      他迅速爬起來握緊了刀,對逼近的守衛(wèi)使出一招新月連環(huán),又反手架住背后刺來的長戟,一步步殺向南熏門。
      祭司的結(jié)界終于在刀光劍影里散盡了,霎時南熏門內(nèi)一塊雪地罩在冰藍咒術(shù)里,靈力越發(fā)強盛,隱隱透著肅殺。
      “夷則!”
      他帶著還沒散去的哭腔喊道,那陣法便循著他聲音移動,到他身前時光芒大盛,咒文流轉(zhuǎn)盤旋,刺來的武器落了空。
      守衛(wèi)再能睜開眼時,只剩雪片被氣流攪得凌亂翻騰,遲遲未落。

      至此汴梁延續(xù)了六天六夜的瑞獸陵光的傳說,落下個模模糊糊的帷幕。
      據(jù)說汴梁城被大雪淹沒那晚,因前朝三皇子駐兵城外,汴梁城城門未及日落便已關(guān)上。
      進不了城只得住在馬車里的客商半夜被軍角聲驚醒,就看了會兒雪,偶然瞥了眼城外遠山,見雪地里站著兩位年輕公子,一個穿黑色大氅,另一個裹著雪白的袍子。
      那白袍公子面向汴梁城,在廣袤天地間忽然屈膝跪拜下來,雙手交疊置于額前,這極重的一記深禮讓他近乎融進莽莽白雪,長久未曾起身。
      風聲如泣,客商被攝了魂魄般移不開眼,憂心自己撞見了妖物,便揉揉眼睛叫家仆也來看,再抬頭時雪淹馬道,山前已不見人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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