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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印千川·風波亭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但少閑人,閑適閑觀閑想。-------------題記
“老爺,曾督察來了!
聽到下人回報,方步亭按下手里讀了一半的書卷,起身望向院中。
夜色如水,涼意深沉。
曾可達一身輕健的便服,熨貼的布料在月光下閃著緞色的光澤。
方步亭看著他的身影,眉宇掠過一撇憂愁。匆匆下樓。
“曾將軍,深夜前來,有什么事嗎?”
月夜深深,方步亭的宅邸看似安寧。只有風聲、風吹竹聲、和微不可察的哀嘆。
“我……只是想看看這片竹林!痹蛇_背對著方步亭,目光停在被風拂亂的勁竹。
“明晨就要乘飛機出發(fā)去臺北,曾將軍的行李,收拾好了嗎。”方步亭走到那個顯得落寞的身影背后,沉聲開口。
“我老家在贛南,也有這么一片林子,漫山遍野四季常青,”曾可達沒有回答方步亭的問題,顧自的開始說起自己的經(jīng)歷,“春天有筍,養(yǎng)了一個冬天韌勁十足的冬筍,新長出來嫩滑可口的青筍,可以吃也可以泡酒,夏天我會和父親母親哥哥一起伐竹編簍,拿到市里鎮(zhèn)里賣了買些日用品,到了秋天竹子開花,所結的竹實人是不能吃的,但剛好可以用來誘捕竹鼠,竹鼠吃了一年的山珍,滿身的肉都是好東西……我從贛南出來,有四年沒回去了,建豐同志在贛南的時候,也很喜歡聽竹海風濤,也喜歡嘗嘗竹酒青梅,愛吃的小菜也是農(nóng)人自己挖的筍子……他為贛南所做的,為贛南人們所做的,約束鄉(xiāng)紳懲治惡霸,規(guī)定了人均口糧,從他來了,農(nóng)人的日子都好過了!闭f到這些的時候,曾可達眼里像是有星光,嘴角的微笑也沒放下來過。
“后來,他調(diào)出贛南就任預備干部局局長,把我也帶出了贛南,讓我從一個小小的子弟兵升任上校、升任準將、最后做到了二星少將,曾督察……而他成了經(jīng)國局長……呵呵……”說的是光榮事跡,可曾可達眼里的光沒有了,笑容也變得苦澀。
風更急更緊了,細長柔韌的竹子被吹得完全向一邊倒伏下去,低低的倒伏下去,像是再也不會站起來。
方步亭拍拍曾可達的肩膀,無言的安慰。
曾可達沉默了一會,“方行長,木蘭的事,對不起!
提到謝木蘭,那個芳齡早逝的女孩兒,方步亭的心免不了驟然抽緊,“……那不怪你。”
曾可達轉過身,看著這垂暮的老者,定定的看了一會兒,虛弱的笑笑,“好了,方行長,我就不打擾了,您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天孟敖要和您一起飛臺灣,路上可能休息不好,您今天早點睡!
“好,曾督察不上去坐坐?孟敖就在二樓!
曾可達朝二樓看了一眼,房間亮著燈,緊閉的窗簾嚴絲合縫,“不了,我就回去,您帶我向孟敖說聲一路平安!
“好!
方步亭靜靜的看著曾可達離開,一直徘徊在嘴邊那個最該問的問題,沒有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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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維鈞大使官邸二號院,后門。
“他去哪了!”孫秘書孫朝忠急火火的質(zhì)問曾可達的副官。那張素來古井無波的臉因急躁而扭曲著。
曾可達從后門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我回來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
孫朝忠在曾可達出現(xiàn)的一瞬間變回了原來的陰翳高深,高傲而冷漠的聲音響起,“建豐同志命令,曾可達將軍立即執(zhí)行!
“是。”曾可達立正。王副官立正。
“深秋多事,百花看殺,意欲捉賊奈何有心無力。唯曾將軍可達堪重任鋪墊孔雀東南飛計劃,現(xiàn),到了計劃執(zhí)行之時,望可達翌日即隨方孟敖(焦仲卿)之大隊撤離,護送方步亭就任臺北銀行行長……”
孫朝忠的話沒有說完,曾可達也沒有聽完。
他抬腳就往屋里走去。
王副官立馬跟上他,“長官,行李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咱們可以馬上走。”
曾可達看了他一眼,“我們的人,都安置好了嗎?”
“都好了,我讓他們換便裝撤出了大使府扮成平民,黨證和保密文書也全都銷毀了!
“那我們就不著急走!痹蛇_推開房間的門,王副官跟了進去,把孫朝忠關在了門外。
“曾將軍!請立即執(zhí)行撤離命令!”孫朝忠反應過來,使勁叩了叩門,見曾可達置之不理,又語氣加重重復了一遍:“可達同志,請馬上執(zhí)行建豐同志下達立即撤離的指令!”
屋里沒有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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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官,您……不想走嗎?”王副官忐忑的問。
曾可達坐在藤椅上,指尖相對,抬頭看著他,“你,想走嗎?”
“長官,你要是不想走我也準備了兩身平民的衣服,我們也像其他人一樣混在老百姓中間吧!明天傅作義就要投降了!”王副官蹲下來,直視曾可達的眼睛。
曾可達笑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擺擺手,“你先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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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了,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孫朝忠在屋外一直等著,筆挺的銀灰色中山裝在寒夜中沾了一身露水。一見房間的門開了,就急忙迎上去。
曾可達提著行李箱走出來。
王副官明顯松了口氣的神情,也迎上來。
“可達同志,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曾可達沒有說話,而是把行李箱交給王副官,示意他先去安置行李。
王副官有一瞬間遲疑。
“你先走,我和孫朝忠同志有幾句話要說!痹蛇_執(zhí)意把行李箱交給了他。
孫朝忠看著王副官心無旁騖接了行李一路小跑出去,又看看曾可達面無表情的臉孔。他敏感的從對方的神情中覺察到一絲不對。
曾可達看著王副官上了車走遠,才說道,“請轉告建豐同志,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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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天空即亮,腦海中孫朝忠吃驚怔愣的神色還未散去、勸慰的話語言猶在耳,曾可達就已經(jīng)深刻的感受到自己追隨的腳步與黨國的命運一樣漸漸沉重,隔絕在對岸翻騰的水汽之中……再見了,再也不見了。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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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官焦急的等在登機口,遠遠看見一輛汽車開進了機場才終于有點放松的神色,見是孫朝忠一個人上來又緊張起來,急紅了眼,“他呢?!”
孫朝忠甩開王副官的手,關上艙門,冷冷的道:“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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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回頭看了一眼機艙里沉默的眾人。
王副官的眼淚打在行李箱上吧嗒吧嗒直響。
方孟敖的視線落在那個空著的座位上有一瞬間凝滯,又強迫自己轉過頭注意著眼前的航向。
“打開看看吧,他說箱子里給你留了東西!睂O朝忠的目光混雜憐憫和不屑,還有一絲說不清是什么的東西,對王副官說。
打開行李箱,王副官強忍住的眼淚又一次洶涌。
箱子里是兩套干凈整潔的服裝:一套軍裝,一套中山裝。還有一封信。
‘王郁升副官,見信如晤。承蒙經(jīng)年照顧,衣食起居不吝多勞,辛苦辛苦了。而今國祚式微,諸君各奔前程,我無力再做什么,只請經(jīng)國局長替你擔待,你年歲已長,也該為自己多想。為官,為民,兩套服裝。亦軍亦民,你選自己的路吧。曾可達’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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