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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不好,提頭來見!
那年皇甫遙五歲。
那年皇宮里白雪皚皚,寒冷刺骨。
那年太醫(yī)令坐在明晃晃的太醫(yī)署里,一個黃色小人兒跑進來,手持短劍劃破了師傅的官袍。
“你!治不好我母后,提頭來見!”他淚眼婆娑地嚷道。
那年,昭德皇后重病不治,薨。
那年,還是那年,七歲的皇太子賴在太醫(yī)署里,涕淚橫流地抱著太醫(yī)令的胳膊,乞求這個天下最高明的大夫救活自己的母親。
“唉!碧t(yī)令悠悠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皇太子纖弱的肩膀。
后來,天色暗下來,宮里掌了燈,太子趴在太醫(yī)署的塌上睡著了;矢b蹲在塌前,盯著太子紅腫的雙眼,頭一次發(fā)現(xiàn),身在帝王家,原來也會像普通人那樣痛苦啊。
“遙兒!
皇甫遙回頭。師傅站在外面招手,破損的袍袖在空氣里擺蕩。
皇甫遙跑過去,仰起瓷白的小臉兒,“師傅。”
“太醫(yī)是個高危職業(yè)!睅煾狄槐菊(jīng)的說:“我的家鄉(xiāng),大夫總是挨打。”
皇甫搖眨巴眨巴眼睛,聽不懂。
“小太子,可憐!睅煾得矢u的腦袋。
那年之后又過了十年。
十五歲的皇甫遙醫(yī)術(shù)超群,破格成為太醫(yī)署最年輕的太醫(yī)丞。他進宮那天,宮內(nèi)亂作一團,太醫(yī)令跟太醫(yī)承全被招去東宮,其中也包括皇甫遙。
“你們,治不好她,提頭來見!”
皇甫遙看到一個明黃的人影手持長劍站在珠簾之后,過了會兒,珠簾被他扯下來掉落一地,皇甫遙面前的人與十年前那個眼睛紅腫的小人兒重合了。
“太子殿下,請賜臣死罪,太子妃她……”太醫(yī)令不停地磕頭,咚咚作響。
太子妃,薨。
太子像十年前般留下眼淚,可他再沒有抱著皇甫遙的師傅不放,因為,皇甫遙的師傅不在了。
宮女們說,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感情甚篤,他們既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又是神仙眷侶?芍挥幸晃焕蠇邒哒f,太子妃的笑容與死去的昭德皇后有七分相似。太子殿下,他不喜歡任何人。
又過了一年,宮里再度適逢大喪,太醫(yī)署人人自危,耳邊不時回蕩著太子的吼聲,“治不好父皇,你們提頭來見!”
“皇甫遙,你師傅呢?”現(xiàn)任太醫(yī)令火急火燎地把皇甫遙從尚藥局拖出來。
“大人,師傅他失蹤已久,再說陛下已經(jīng)駕崩了,找到師傅也沒用啊!被矢b輕輕地說。
“你沒聽到太子殿下說……”
皇甫遙望天,“聽到了。師傅說太醫(yī)是個高危職業(yè)!
不過,新皇最終沒有讓太醫(yī)們提頭來見,第二年,新皇不顧大臣反對執(zhí)意立了一位民間女子為皇貴妃,而后位常年空虛。
有一次,皇甫遙被皇貴妃宣去把脈,隔著若隱若現(xiàn)的紅紗,他發(fā)現(xiàn)皇貴妃笑得很美。
“嗯,師傅說過一句話。心里住著一個忘不掉的人,從此愛上的每一個都像她!被矢b喃喃自語。然而,他躲在樹后,看新皇步履匆匆走向皇貴妃時,漆黑的眼底分明沒有半點愛意。
又過了十年,皇帝依然沒有子嗣,而皇貴妃,這后宮中唯一的妃子已進入彌留狀態(tài)。
二十七歲的太醫(yī)令皇甫遙跪在皇帝面前,垂著頭,鎮(zhèn)定地道:“請陛下降罪!
“降什么罪?”皇帝握住貴妃的手,聲音陰郁低沉,“治不好她,你提頭來見?”
當(dāng)晚,皇貴妃薨。
這年的雪很大,就像昭德皇后薨逝那年;实燮镣俗笥,將皇貴妃冰冷的尸體留在鳳榻上,只身走出大殿。
誰也沒有跟過去,誰也不敢跟過去,除了欽點的皇甫遙。
皇甫遙走在皇帝后面,宮殿巍峨,氣勢磅礴,他們化作兩粒渺小的黑影,一點點地向城樓移動。
“太醫(yī)令。”皇帝站在皇宮的最高除,向外遠眺那蒼茫的夜色!澳憧吹搅耸裁矗t(yī)令。”寒風(fēng)瑟瑟,皇帝衣袍翻飛。
皇甫遙低下頭,只字未應(yīng)。
他們站了大半晚,午夜時分,邊關(guān)急報,右北平郡太守犯上作亂,引敵軍入關(guān)。皇帝盛怒之下決定御駕親征,誓要親手宰殺叛國罪人。
“陛下!被矢b望著皇帝英挺的背影,“微臣剛才看到的是,陛下的天下!
這一年,太醫(yī)令隨皇帝御駕親征。
這一年,右北平郡太守逃往關(guān)外。
這一年,皇帝騎馬追擊太守,一箭正中其后心,然叛軍箭雨忽至,皇帝身中數(shù)箭。
“陛下,陛下!”恍惚中,皇帝好像聽到了皇甫遙的聲音。
“太醫(yī)令,朕小時候……見過你……那會兒……你蹲在朕的塌前……”
“陛下!堅持住,臣馬上替您取出箭頭!
“太醫(yī)令……太子妃離開的時候……朕也見過你……那會兒你悄悄抬頭看了朕一眼……”皇帝的手在自己身上艱難的摸索著,隨后,抓住另一只顫抖的手。
“太醫(yī)令……父皇薨逝的時候……朕還見過你……”
“陛下!”皇甫遙的眼淚奪眶而出,“求您命令臣,治不好您,提頭來見!”
皇帝緩緩地搖頭,望向皇甫遙的眼神溫柔似水。
這一年,皇帝傷重而崩,因無子嗣,皇族與重臣另立太子,擇吉日登基。
這一年,太醫(yī)令掛冠而去,懸壺濟世,逍遙四海。
這一年,隱隱傳聞山明水秀間,有兩男子相貌頗似先帝與昔年太醫(yī)令,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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