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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君天涯
女英自夢中驚醒,汗?jié)裰匾。她捂住怦通怦通仿佛要從口中跳出來的心臟,頭像被一百根骨針穿刺般劇痛。
一定有什么不對。她捂著額頭,克制自己不去思考,免得痛楚再次加劇。
可她無法停止思考。正如阿姊娥皇以賢明著稱,工于織作,她女英不被隱藏在阿姊光輝下的原因,正是她善于思考。
黃帝化龍飛升,嫘祖子孫顓頊成王。顓頊山陵崩,帝嚳美名滿天下,得為新君。帝嚳百年之后,她姊妹之父唐堯繼承了這天下共主之位。
阿爺無大兒,姊妹弟兄年幼。此時華夏之主尚無父死子繼之理,父親看中的繼承人是有虞氏小子,舜。
孝悌恭順,勤懇善良,身長健壯,品行昭彰。繼母百般虐待,以直報怨;鄰里滴水之恩,以德報德。德才兼?zhèn),所過之處皆興旺發(fā)達;儀容昳麗,所見之人皆交口稱贊。
為了進一步考察這位看好的繼承人,帝堯?qū)⑺⒚枚思夼c虞舜為妃。阿姊娥皇居長,阿妹女英居幼,夫妻姊妹共處一室,仿佛天經(jīng)地義,合該如此。
如今虞舜已經(jīng)是帝舜,父親帝堯辭世多年。姊妹身量比之初嫁,俱增長不少,帝舜亦是已為丈夫,英武非凡。
不對,還是有什么不對。
女英推醒她身畔沉睡正酣的娥皇,連聲呼喚:“阿姊,阿姊!”
娥皇被女英自夢中喚醒,迷惘片刻,看清阿妹,用力眨了眨眼,長吁一口氣。片刻之后,娥皇完全恢復(fù)神志,啞聲道:“何事,女英?”
女英搖著她的手臂,嬌嗔道:“阿姊啦~我是誰?”
娥皇疑惑地摸摸女英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額頭,驚呼一聲:“阿妹發(fā)熱!”一把掀開被子按倒女英,囑咐她躺好,起身去尋巫醫(yī)。
女英只覺天旋地轉(zhuǎn),頭痛越發(fā)厲害起來,就連視物都有些模糊。不由得閉上眼睛,沉心靜氣,萬事不理。
朦朧中被人搬來搬去,耳畔嗡鳴擾人,是巫醫(yī)在神前的祝禱。她想起身喝止,卻軟綿綿的,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不對,這般對巫醫(yī)的厭倦,對神祇的不敬,都是不對的。
可是,為什么是不對的?
不不,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
不不不,這樣的想法沒什么不對。
耳畔,巫醫(yī)的祝禱已經(jīng)從驅(qū)邪漸漸往祭祀方向發(fā)展。女英猛然驚覺,再不好轉(zhuǎn),恐怕就要被埋進土里了。于是她勉強自己睜開眼睛,撐著虛浮的腳步,加入祭祀的歌舞。
日頭東升西落,人們?nèi)粘龆魅杖攵。時間如河、渭之水靜靜流淌。帝舜英名遠播,政績越發(fā)突出。他愈是出色,女英愈是不安。
忽有一日,她記起一切。
娥皇女英……娥皇女英!
她與阿姊,被盛贊了幾千年的賢良淑德,可誰知,她心中不甘?阿姊自是賢德,她是幼妹,一向愛惜自身。阿姊愿與帝舜阿妹攜手共度,她卻不愿。
從父命,姊妹同嫁。帝舜崩,姊妹千里相尋,自歷山,輾轉(zhuǎn)至君山,泣血淚斑斑!文X涂地,血濺碧竹,成就一個賢明帝禹,成就一代賢妻良妾。
道甚么鶼鰈情深——帝舜之死,痛不欲生,攜手相隨?阿姊或許愿同生死,女英并無如許感念。噙著一口怨氣,凄慘慘同赴幽冥,阿姊執(zhí)念尋夫而去,她無此執(zhí)念,故飄零廣闊天地之間,見世間諸事,千回百轉(zhuǎn)。
何故生為女?何故嫁于人?何故生無歡?何故死不休?
渾渾噩噩九百年,嬉笑怒罵九百年,冷眼旁觀九百年,可望不即九百年,怨氣森森九百年,萬念俱灰九百年,若許年,若許年,前塵盡棄待魂散,孰料重生韶華年!
甚好,如今尚在國都蒲坂,倒省卻她的麻煩。
女英袖中藏了一把銳利剪刀,邀帝舜來見。她大病初愈,憔悴不堪。少年夫婦,帝舜自是關(guān)心非凡。甫一諸事畢,便大步流星往女英織房中來,女英喜不自勝,投懷送抱,帝舜大笑相迎。
——未料迎入懷中的,不止是溫香軟玉。
血濺五步,帝舜薨。
娥皇聞此噩耗,驚怒不敢信。持刀封門問女英,女英泣血只不語。
阿姊橫眉冷目道:“此為何故?”
女英仰頭虛言道:“妹亦不知!
娥皇遂斬女英。時帝舜正值壯年,未覓得繼承人。國不可一日無君,然娥皇女英俱無出,只得三請娥皇幼弟帝堯子,暫攝國政。
且不言由此引來歷史動蕩,娥皇百年后,見女英俏生生嬉戲于東海,貌如垂髫小兒。
阿姊心中依然不解昔日疑問,再次問道:“如何弒君?”
女英笑嘻嘻來牽阿姊之手,終于據(jù)實以對:“兩心相隔遠,天各一方,怎生忍得朝夕相對?”
人都死了,生前之事還計較甚么?愛惜幼妹之心終于蘇醒,娥皇扶額道:“不懂!
女英捧腹大笑:“阿姊如何懂得?奴隸從來不知自己是奴隸,亦不知縱使奴隸也可當(dāng)?shù)米约旱闹鳌0㈡T會賢良淑德委曲求全,如何懂得千計年之后,‘不自由,毋寧死’之真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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