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姐姐
　　小林夏未大澤北榮治五歲，這個年齡差讓她目睹了他的出生。
　　夏未隔著玻璃看著那個睡在床上的小寶寶，覺得他一點都不好看。整張臉皺皺巴巴的，眼睛睜不開，又短又粗的小手小腳到處亂揮，渾身通紅就像沒有毛的小老鼠一樣。夏未把臉貼在玻璃上沖剛出生的澤北榮治做了個鬼臉。
　　你好，鄰居家剛出生的小鬼。我是你隔壁家的小林夏未。
　　你得叫我姐姐，知道嗎。

　　二、手帕
　　一年一年春去秋來。當(dāng)澤北慢慢長到小林夏未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那個年齡時，已經(jīng)開始把籃球當(dāng)成愛不釋手的玩具，整天在小院里摸爬滾打地跟這顆小球玩得樂此不疲，眼神閃閃發(fā)亮，好像嵌進(jìn)去天上最亮的星子似的。
　　還沒有意識到有“夢想”和“熱愛”這些高高在上的詞語的夏未，不明所以。在某些方面，年紀(jì)稍小的澤北可能比夏未要更早地開竅。
　　而夏未也不笨，總是仗著年長了五歲的身高和年齡優(yōu)勢，欺負(fù)著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端茶送水，跑腿跟班，大姐大當(dāng)?shù)檬琼橈L(fēng)順?biāo)孢m無比。然而有人欺負(fù)澤北時她也是一馬當(dāng)先地挽著袖子站出來，本來要對澤北上下其手的人在看到夏未那與年齡不相符的身高和她窮兇惡極的眼神后都撒手直溜。
　　于是在年紀(jì)尚幼夏未心里便種下了這么一個念頭：澤北榮治只是我一個人的小弟，只有我能保護(hù)，也只有我能欺負(fù)。
　　她把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澤北拉起來，拍掉他身上的土，然后把被別人從澤北那里搶走的籃球重新賽還給他，澤北原來灰頭土臉的卻在看到了籃球的一瞬間整個人容光煥發(fā)，抱住籃球便不撒手，揚起小臉兒沖夏未眉開眼笑，“姐，你好厲害。姐，謝謝你�！�
　　“小破孩兒，把鼻涕給我擦干凈了再說話！”夏未從口袋里掏出嶄新的小手帕往澤北臟兮兮的小臉上抹，白色的手帕立刻變成灰黑色同時沾滿了澤北的眼淚和鼻涕，簡直慘不忍睹。
　　后來這條讓人無法直視的小手帕成了夏未送給澤北的第一樣?xùn)|西。
　　小手帕上還繡著夏未名字的羅馬拼音“NATSUMI”。
　　只不過時間已經(jīng)隔得太久遠(yuǎn)，臟兮兮的小手帕早就被遺忘在澤北的記憶角落里，塵埃菲菲。
　　唯獨夏未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這條小手帕，以及當(dāng)時五歲的澤北看著自己的那一臉崇拜。

　　三、腳踝
　　又過了幾年，澤北上了國小。剛滿十歲身高不高的澤北仍舊是整天圍著籃球轉(zhuǎn)個不停。澤北的爸爸在看到兒子日益凸顯的天賦后在自家的院子里煞有介事地裝了籃球架，然后開始每天跟澤北1V1，從日出打到日落。
　　當(dāng)時無論是澤北的媽媽亦或者是跟澤北一家當(dāng)了很久的鄰居的小林一家都無法理解澤北爸爸對于籃球的狂熱。只有夏未一個人覺得理所當(dāng)然——那并不單純只是伯父對籃球的狂熱，也是小小年紀(jì)的澤北的憧憬和渴求，一個在四五歲時便能花式灌籃的小屁孩兒已經(jīng)顯示出了他對籃球的情有獨鐘和執(zhí)著，有什么理由不去順從著澤北這種得天獨厚從而讓他一步一步地奮斗直至巔峰。
　　原本對于籃球一竅不通的夏未，開始破天荒地關(guān)注起籃球——或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開始關(guān)注著癡迷于籃球的澤北。NBA的賽事她會一場不落地看完，哪個球隊有哪些人，哪些人又在球場上對應(yīng)著什么樣的位置，她也會滴水不漏地記得。同時，她開始隨身攜帶一些治療扭傷拉傷的外用藥，隔三差五地就能派上用場。
　　“叫你小心一點小心一點，你怎么就聽不進(jìn)去？”夏未輕車熟路地往澤北腫得像個果凍一樣的腳踝噴藥，在看到澤北一臉無所謂的笑容后更是覺得生氣，不輕不重往他受傷處一拍，引得澤北一聲慘叫。
　　“你的身體是鐵打的還是鋼煉的？！”夏未揪著澤北的耳朵罵道，“如果都不是就請大少爺您好好愛惜！有再好的天賦如果受了傷不能上球場你一樣是一堆破銅爛鐵！”
　　沖著澤北喊完一通的夏未終于收到了澤北無辜又自責(zé)的眼神，忽然覺得血氣上涌頭暈?zāi)垦�。可能剛剛叫得太大聲而�?dǎo)致底氣不足了吧，夏未丟下用了一半的噴霧，逃跑似的回了家，摸摸耳根子，卻依舊燙得嚇人。
　　笑話。天大的笑話。
　　我為什么要對一個十歲的小屁孩臉紅耳赤。
　　十五歲的夏未倒在床上自我安慰。亦或者說，是自欺欺人。

　　四、眼淚
　　時間仍舊嗖嗖地跑著，澤北終于讀完了國小開始升上國中，他不再是夏未身后的小跟屁蟲，性格跟著眼神一起驕傲起來，好在依舊乖巧地“夏未姐”對著夏未叫個不停。此時的澤北身高如同雨后春筍一樣一個勁兒地長，剛滿十二歲便一下子躥到了一米七三，總算比當(dāng)時十七歲一米七二的夏未高出了那么一點點。
　　然而變化的不只有少年的身高——澤北開始進(jìn)入青春期發(fā)育，喉結(jié)日益突出，眉眼日益俊秀，愈發(fā)修長的四肢越來越心照不宣地昭示著他已經(jīng)朝著男子漢的方向奮勇直前。只是也有些許東西沒有變，比如，澤北依舊是個愛哭鬼。比如，澤北對待籃球不減反增的熱情和執(zhí)著。
　　似乎是剛上國一那一年，澤北在某次與父親1V1的時候終于將父親打敗，他激動得完全不知所措，眼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卻把坐在一旁的夏未給逗笑了。
　　都十二歲的小男子漢了，怎么還這么愛哭。夏未本想走過去大咧咧地安慰一把，然而攢在手里的面巾紙卻至始至終沒有送到澤北面前。
　　那是他最熱愛的籃球和最敬重的父親，十二歲少年突如其來流下的眼淚不是不可以理解，也許是由于終于打敗了父親的喜悅，也許是由于看到了自己在籃球上有所突破的興奮，也許只是單純的想哭而已，澤北榮治就是這么一根筋的一個男生。
　　只是在這種場面，說什么安慰的話都是褻瀆。
　　既然你無法阻擋這種奮不顧身的勇進(jìn)，那就順其自然地鼓勵吧。有時候作為一個旁觀者，即使不能參與他在球場上的亢奮拼搏，也無法設(shè)身處地地體驗到他的瘋狂，那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為他點燃燈火——如果哪天他失意了不得志，回頭看到你為他掌燈，那也是好的。
　　當(dāng)然，夏未一直相信，失意二字不可能出現(xiàn)在天才澤北榮治的身上。
　　但是澤北又似乎太過得意了。剛到國中就迫不及待地鋒芒畢露，把籃球部高年級的正選一個不落地完爆，緊接著便收到了學(xué)長們的一頓胖揍。
　　澤北放學(xué)后不敢直接回家，反而先是敲響了夏未家的家門。夏未一眼就看出來澤北這身傷肯定不是在跟別人打籃球時弄出來的，而且眼角旁邊哭過得痕跡那么明顯，無論如何掩飾都是欲蓋彌彰。
　　夏未無奈地嘆氣，可是她再怎么心疼也沒有用，這個小子就是愣頭青。不是誰都像自己一樣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而對他了解得知根知底，不深知澤北性格的人會把他骨子里透出來的自信當(dāng)成傲慢，理所當(dāng)然地也會以為他找上籃球部只是為了挑釁和炫耀。
　　那個時候看到遍體鱗傷的澤北和他那雙哭紅的眼睛，她居然有一瞬間的念頭讓他不要再打籃球了。
　　但是怎么可能說著這么惡劣的話讓這個一直以來都執(zhí)著于籃球的少年就此撒手。得到了一頓小小教訓(xùn)的澤北反而愈挫愈勇，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眶沖著夏未咧開嘴傻笑。
　　“跟他們打球真沒意思啊�！睗杀逼财沧焖伤傻匦﹂_來，勢在必得地捏緊了拳，“我要變得更強更強，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嗯。這才對�！毕奈词掌鹚幭洌瑯勇冻鲲L(fēng)輕云淡的笑容。
　　是啊，這才對，這才是該以一個姐姐的身份說出來的對弟弟應(yīng)有的激勵。但到底是什么情緒，把自己變得如此自私。
　　十七歲的夏未，第一次在夜里翻來覆去地失了眠。

　　五、驕子
　　時間繼續(xù)馬不停蹄，轉(zhuǎn)眼便到了澤北升高中的時刻。
　　十六歲的澤北一進(jìn)到山王工業(yè)的籃球部就成了王牌球員，輕松而順利地讓山王蟬聯(lián)了全國冠軍。而澤北十七歲的時候，山王工業(yè)被打破了不敗的神話。這也許是澤北遇上的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敗仗，十七歲的少年在更衣室里眼淚卻流個不停，最終還是釋然地露出驕傲的眼神說，湘北真是個好對手。可是一場失敗沒有阻止他那仍然橫沖直撞的青春，這個高大的少年在結(jié)束掉他在日本的最后一個夏季比賽后就開始收拾行李，準(zhǔn)備斗志滿滿地踏上將成就他畢生夢想的異國他鄉(xiāng)。
　　澤北走的那天好多人去送行，家人圍了一圈，山王的隊友圍了一圈，剩下里三層外三層便是熙熙攘攘的粉絲。嗯，澤北榮治是山王工業(yè)籃球部成立以來入部的第一個帥哥，果然有理有據(jù)。夏未仿佛一個路人甲似的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看，但人太多，她只能從攢動的人影中偶爾看到澤北一晃而過的笑臉。
　　她咬咬牙，忍著發(fā)熱的眼眶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口袋里的手機卻響個不停。
　　“夏未姐�！睗杀钡穆曇袈犉饋碛行┰S委屈，“你在哪兒呢？我今天就要去美國了，怎么不來送送我呀�！�
　　“哦。這個啊。”夏未搔搔頭發(fā)，迅速編制了一個借口，“今天忙著趕論文，一下給忘了�！闭f完蹩腳地干笑兩聲想掩飾過去，電話那頭卻在沉默了半晌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得了吧，別藏了，我都看見你了�！睗杀钡恼Z氣一下子愉悅起來，夏未這才明白原來剛剛他在裝可憐耍她，“你是不是就在那根柱子邊上？站著別動，我去找你�！�
　　夏未舉著手機一下子就亂了手腳，反應(yīng)過來后想語無倫次地告訴澤北自己沒有到機場的時候電話卻已經(jīng)被掐斷。莫名其妙地想要開始逃跑，只是走了沒兩步便被當(dāng)場抓包。夏未原本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情緒在看到擋在眼前的這個高大俊朗的少年后，眼淚瞬間關(guān)不住閘，泄洪似的洶涌而出。
　　澤北從來沒見過夏未哭成這樣的架勢，一時間也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用手背抹著她眼里不斷落下來的眼淚，手背上暖暖的體溫讓夏未心里的難過又覆蓋了厚厚一層——她一點都不敢告訴澤北她對他那種難以啟齒的感情，她大他五歲，她都二十二了，他仍舊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高中生而自己卻已經(jīng)是一個快要走上社會的老練沉穩(wěn)的人。一直以來都在澤北面前扮演著無所畏懼的大姐大角色，可她怎么敢用這樣的年齡這樣的身份這樣撒嬌一樣的姿態(tài)去博得他的好感，而這個在球場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孩也許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像自己這樣對對方有著非分之想。
　　相形見絀，夏未越發(fā)的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剛剛心動時就把這種可恥的情緒扼殺在搖籃里。
　　兩人隨意地扯了幾句玩笑話，夏未終于漸漸收住眼淚。廣播開始提醒乘客登機，澤北拿好所有的行李，朝她燦然一笑，然后頭也不回地奔向安檢處，腳步輕快得就像剛剛展翅準(zhǔn)備飛上云霄的鵬鳥。
　　夢想真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居然能讓這樣年輕的孩子如此毅然地為之橫沖直撞頭破血流。
　　二十二歲的夏未也終于明白，天之驕子澤北榮治的眼里，只有籃球，沒有她。

　　六、經(jīng)年
　　澤北榮治的成長是驚人的。在亞洲面孔并不多見的NBA，澤北可是說算是奇跡一般的存在，剛到美國不滿兩年，已經(jīng)被各大球隊看好。二十歲那年便被一個球隊簽了下來，夏未理所當(dāng)然地沒有錯過澤北在NBA的首秀。
　　雖然平時有在網(wǎng)上來往，但到底是幾年沒見了，澤北的變化險些讓夏未認(rèn)不出。他瘦了些，又高了些，表情依舊清爽如斯卻帶著些許霸氣，清俊的五官也開始磨染出落得更為鋒利。
　　夏未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依稀記得澤北剛到美國那一年，逐漸懂事的他總對家里報喜不報憂，反而會在給夏未的郵件里洋洋灑灑地大吐苦水。到后來，澤北的籃球成績越來越好，被各大球隊所關(guān)注，訓(xùn)練量日復(fù)一日地重起來，和夏未在網(wǎng)上聊天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每每隔幾個星期才來一封郵件，再后來都是隔給好幾個月才有消息，每封郵件里的字?jǐn)?shù)也越來越寥寥無幾，郵件的內(nèi)容也千篇一律地開始形式化——我很好，勿念，勿掛。
　　夏未是理解的，可是還是無法避免地感覺到心酸。其實從小到大澤北對她說不上是依賴，可是小時候他那雙牽著她的小手那么暖，這總讓夏未錯覺那個愛哭的小男生其實一直離不開自己。而當(dāng)他漸漸淡出了自己生活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多么懷念以前能看得到澤北身影的那段時光。
　　業(yè)已成熟的少年，終究還是習(xí)慣了在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為了夢想而獨自闖蕩。她總是在想，如果他受傷了誰給他上藥，他哭鼻子的時候誰給他抹淚，想來想去最后都會自嘲地呵呵兩聲，告訴自己反正這個人不是你就對了。仿佛從頭至尾，夏未對他來說不過是過客一般的影子。
　　每每想到這里，夏未就會躲起來一個人哭。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在哭，就像沒有人知道她一直以來有多么喜歡那個小了自己五歲的少年。

　　七、婚嫁
　　時光又碾過三百六十五天。
　　二十六歲的夏未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身邊多了一個溫暖開朗的男生，這個男生比自己稍稍大幾個月，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寵溺地疼起來。只是一直以來強勢慣了的夏未無法再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樣故作嬌羞地享受這種待遇。
　　可是，這個叫做拓也的男生寬容地抱著夏未說，你會習(xí)慣的。
　　夏未抬頭，看到那雙溫暖的眼睛，一時語塞。
　　他們都說，青梅飄黃竹馬老去，從此我愛上的人都很像你。不是沒有道理。夏未多多少少會在拓也身上看到澤北的影子，特別是那雙明亮的眼睛。但終究兩個人是不同的，拓也爽朗而溫柔，不同于澤北的單純和孩子氣。
　　夏未一直未曾把對于澤北的感情透漏給拓也一星半點，只是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都會寫在臉上。拓也戳戳她的臉頰，大約也猜出一二。
　　“沒關(guān)系�！蓖匾残ζ饋�，“只要你的未來有我的參與就好�！�
　　于是在那一年的夏季，夏未決定結(jié)婚。
　　還有半個月便要舉行婚禮的時候，夏未家的門被敲響，說是有快遞需要簽收。夏未一邊快速翻動記憶想著自己到底買了什么一邊找出印章然后去開門。
　　“這是什么東西？”夏未隨口問。
　　“新婚禮物。”送快遞的小哥似乎聲音有點熟悉。夏未仰起頭，看到把帽子掀掉的男生居然是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美國的澤北，他笑得一臉欠扁的開心，卻看得她一時間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半天沒有看到夏未回來的拓也從房間里走出來，抬眼看到在NBA里嶄露頭角的新人澤北忽然出現(xiàn)在夏未家門口時吃了一驚。
　　“澤北......榮治？”
　　“嗯�！毕奈辞那奈站o了拓也的手心，笑著說，“我弟弟�！�
　　有那么一瞬間，夏未恍惚覺得在澤北臉上看到了隱約的失望和落寞，就像一直以為是謠言的事情突然變成了真相那般有些接受不了的錯愕。不過，也許是她的錯覺罷了。

　　八、秘密
　　年少不曾告人的心意就像被掩埋的秘密，隨著時光漸漸泛黃老去。
　　夏未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釋然。那個時候，她才正真理解了一句話。

　　九、不成雙
　　“你的青春，有我的參與。只是這場青梅竹馬，與愛情無關(guān)�！�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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