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片》
　　所有人只見你一場戲，我看你十年。
　　一
　　他遇到她的時候。
　　她還在隨著簡單的音樂練著手部動作，口中念念有詞，瘦瘦的身子時不時隨著動作在空中起落，發(fā)出那樣輕盈落地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就停了腳步，借著黃昏時的陽光在房門邊投出的暗影矗立許久。
　　他新轉學過來不久，走錯了房間。
　　他的動作很輕，靜悄悄挨著門框站著。
　　她的專注讓她沒有留意到站在門邊的他，仍舊一遍又一遍將動作循環(huán)了很久，久到室內(nèi)已經(jīng)幾乎全都看不見。
　　她停下來開燈，見到了還站在門邊的他。
　　她長得不算好看，小眼睛塌鼻子個子也不是很高。
　　他倒長得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只可惜校服的袖子里沒有胳膊。
　　停下來的她站在那里喘息。
　　他走到了光亮點的地方，笑道：“你的腳受傷了？”
　　她側著身子看她貼著膏藥的腳踝回道：“快好了�！�
　　她吁了口氣，仍舊隨著音樂展開了雙臂，身子為之起落。
　　他在教室的地上坐下，看她枯燥乏味的動作。
　　她跳了一圈又在他面前停下，等了許久才說：“你坐在我的鞋上。”
　　他站起來，地上有一雙被壓扁的運動鞋。
　　二
　　他們年齡都還很小。
　　她和他在一個高中。
　　她是藝術生，每天耗費大把的時間在舞蹈房里練舞。
　　他和她同級，文化課占據(jù)了多數(shù)的時間。
　　她并沒去關注他來了沒有，仍舊按部就班的在舞蹈房里排練，有時是跟著課程，大多數(shù)時候卻是自己的選擇。
　　她的天分并不很高，起步晚，條件也一般，對于她的未來大多數(shù)人并不看好。
　　他會抽出時間，隔三差五走到這個舞蹈教室的門外，看上很久。
　　她并不留意他什么時候來的。
　　他常常也刻意將本就很輕的腳步放慢。
　　事實上大多數(shù)時候他會在她不在意的時候坐在門邊，她在做完一組又一組動作之后才會在開燈的時候見到他。
　　三
　　他和她一樣一點也不顯眼，所以她并不討厭他。
　　就這樣他們也慢慢地熟悉了。
　　在她結束時也會和他說幾句話。
　　她會問：‘’你怎么放學還不回家？‘’
　　或者是：‘’上次的考試怎么樣？‘’
　　他們的話題不算多，或者是他在說。
　　“你怎么總是一個人跳舞？”
　　“你是不是學了很久？”
　　他們之間就這么一直靜悄悄，沒有太多的色彩。
　　他終于也知道了她準備報考的藝校，她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可以站在臺上，很多人為她鼓掌。
　　她終于也知道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臂，久到他說的時候都已經(jīng)將很多故事含糊不清。
　　四
　　他常常會替她捎上瓶檸檬水，她在中途停下來的時候喝掉。
　　她在一個人的時候開始習慣看向他常坐著的方向，開始有點期待他的出現(xiàn)。
　　臨近考試的時候，他還是會常去，卻只是周末的時候。
　　他和她都在，他看她跳上一下午或者一天。
　　他們彼此間開始依戀，他和她開始思念對方。
　　同樣的，他們都沒有將這件事情公之于眾。
　　整個世界上，就他們兩個人知道彼此的秘密。
　　他們這樣走過了高中的兩年，經(jīng)歷了各自的高考。
　　他和她都考到了自己滿意的學校，而且它們之間離得很近很近。
　　他還是會在閑暇的時候去找她。
　　大學里，她也開始有人追。
　　她告訴了他。
　　他些微懊惱，嘟囔著跟她說：“明明是我先�！�
　　她會笑著打他，說：“當然沒有答應。我還得跳舞呢�！�
　　他沒告訴她他也有人看上，因為他聰明又漂亮。
　　五
　　他仍舊不多打擾她，卻悄悄在朋友們之間給她貼上了女朋友的標簽。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她。
　　她卻是最后一個知道，并且學會了拿他做自己的盾牌。
　　她告訴給她送花的人她喜歡的是他，那人對他嗤之以鼻。
　　她沒告訴他她心里有點難受。
　　她仍舊變著法拒絕，卻不再提他。
　　他也早就知道那人言語，笑笑就算。
　　他們開始像對情侶，他不再讓她整日里只知道跳舞。
　　他常常與她一起去看電影，她卻常常隨著電影旋律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他給她選最邊上位置的票，她漸漸也改了這樣的習慣。
　　他常常與她一起逛街，用大書包背回一包同款的舞鞋。
　　他常常與她去不遠的地方，有時候僅僅是對著遠處眺望。
　　現(xiàn)在很多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
　　很多人都有點詫異：“他為什么從來不與她去發(fā)掘各式各樣的小吃。”
　　很多人以為是因為他不敢讓她看到他有點尷尬的樣子。
　　六
　　她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
　　她第一次拖著他出去。
　　他洗凈了雙腳和她一起吃了愛吃的小菜，吃了很多。
　　回去的晚上。
　　他讓她和他一起繞著操場跑步，他們跑得很多圈，她又變得饑腸轆轆。
　　他停了下來，和她一起看著被月光鋪滿的操場：“你總是要控制體重，我都不敢?guī)愣喑��！?br>　　她的臉頰莫名有點紅，手指不停撥動他的耳垂。
　　他們的愛都還很生疏，生疏得她都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七
　　她每天仍舊練得兢兢業(yè)業(yè)，刻苦也用功。
　　他也一天比一天忙碌，修改著自己的畢業(yè)設計。
　　不久他們都到了畢業(yè)的時間。
　　她的個子沒有變高多少，五官也依然尋常。
　　她的老師對她評價很高，卻不敢肯定她能勝任什么樣的角色。
　　跳舞是一項不僅需要努力同樣需要天分的功課，顯而易見她的天分并不高。
　　她的同學們開始參加各種各樣的演出，有的已經(jīng)得獎。
　　她才被當作替補，或者是邊角里不起眼的配角。
　　她應聘進了一個并不如何閃亮的藝術團，即使這樣也不保證她能成為主角。
　　他的畢業(yè)設計很棒，很快被收入了一個不錯的公司。
　　八
　　他很幸運，她卻步步維艱。
　　他們一起合租了一套房子，他常常加班到深夜，第二天卻依然給她買好早飯。
　　她對此并不怎么感動，他這樣做了很久很久，她總覺得這是應當。
　　她開始想放棄。
　　她開始疏于練功。
　　她開始不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緒。
　　有一天她告訴了他。
　　他卻跟她說：“不可以�！�
　　她立刻勃然大怒：“你明不明白想要的從來得不到是什么意思？！你什么都有，想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事都很順利。我做了這么久卻是一點結果也沒有！你憑什么說不可以�！�
　　他的語氣仍舊嚴肅：‘’你想做的還沒做到，所以不可以�！�
　　她這時候看到他變得比以前瘦，目光低垂不知道在看著什么。
　　她發(fā)覺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留意到他，沒有曾經(jīng)的心心念念。
　　他說：“如果你不做到，以后沒人能替你鼓掌�！彼哪抗饪粗�，“你聽著，我沒有手。以后不會有人替你鼓掌。”
　　她仍然不肯低頭，卻看著他的眼神心虛不已。
　　她試想著他給她說過的小時候的事，哪又有多少順順利利。。
　　他聲音卻回了軟，“你再堅持堅持。你想站在舞臺上，那就至少要站一次。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九
　　她點了頭，又開始每天的刻苦練習。
　　他也仍舊會抽出空去看她，卻不如曾經(jīng)那樣看很久很久。
　　他們都很忙碌。
　　臺里終于接到一個不錯的本子。
　　她仍然是替補。
　　她排得仍然很用心。
　　臨演前一天，主演摔壞了腿。
　　她的用心讓她很快找準了站位。
　　她第一次正式演出，即使她的技巧還很欠缺，扮相也很一般。
　　她很努力，每一個動作都試圖詮釋得完美，感情激烈而澎湃。
　　她第一次體會到盡情的釋放，為了她的愿望。
　　她演得很成功，停下來時掌聲雷動。
　　她卻習慣性的去找他，看他是不是還坐在門邊看著。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陌生的面孔中并沒有他。
　　她這才記起來她從來沒有去看過他什么時候來，只是一直目送他走。
　　他并不在人群當中。
　　十
　　舞臺謝幕。
　　她拎著舞鞋走進舞蹈室。
　　他站在窗邊，她很快迎了過去。
　　她抱緊了他：“現(xiàn)在我可以停下來了。”
　　“好。這些太累了�！彼ぶ郎匮裕Z氣不再嚴肅。
　　“我現(xiàn)在覺得如釋重負，終于可以謝幕�！彼χ囋谒男乜凇�
　　他們認識了很久，到現(xiàn)在差不多十年。
　　他口中只是應著好的好的，也貼近了她的耳朵：“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好。一直在心里替你鼓掌�！�
　　“我知道，我聽得到。”她笑著笑著擦了擦眼角。
　　他無疑是給她掌聲最多的人。
　　所有人都看到她方才的一臺戲，他看了她十年，在幕后。
　　十一
　　她謝絕了團長的挽留，辭了工作，重新在幼兒園找了個音樂老師的工作。
　　她的塌鼻子笑起來會變得皺巴巴的，有點可愛也有點小調皮。
　　她很快被幼兒園小朋友接納，給他們排了很多很多的舞蹈。
　　他于是時常會被她拉過去做大玩偶，蹲在那里看很多很多小朋友跳舞唱歌。
　　有一天他穿成了袋鼠，他也一蹦一蹦的從孩子們之中跳過。
　　她發(fā)現(xiàn)他其實韻律也不錯，常常在高興的時候會哼著歌邁著舒緩的步子搖擺。
　　她仍舊還會練功，比以前少了好多。
　　空出來的時間她喜歡摟著他在空房間中合著音樂搖擺，他總是踩到她的腳，她總是罰他唱歌。
　　他還總是跑調，她卻樂此不疲。
　　他們的父母都很傳統(tǒng)。
　　因此他們認識了十年還要再多才在一起。
　　他們結了婚，婚禮很普通。
　　他和她都喝得有點多。
　　他的父母告訴她他在初中才出的事，他因此恢復了很久很久，所有的一切清零重來。
　　她借著酒意問他，他的答案不再含糊。
　　她跟他說遇到他真不錯。
　　他粘著她動情：“我最喜歡看你跳舞時雙手打開的樣子�！�
　　他見到她的那天，她正在枯燥的重復手部動作。
　　他因此看了很久很久。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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