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天，她發(fā)現(xiàn)豐富路的商場外面多了一個賣玩具的人，包著鼓鼓囊囊的小黃鴨服裝，胸前掛著一個大號的明黃色口袋，像一只小鴨子一樣一搖一擺的在來往的人群之中穿梭。
　　這可是她見過最高的一只小黃鴨了，里面藏著的一定是個男孩，她猜。
　　大號的小黃鴨仍舊漫無目的在她面前走來走去，逢人就說：“要不要帶我回家？”
　　她將手中最后幾張廣告紙塞在了身邊的路人手里，走過去在他身上的口袋里掏了掏。
　　“要不要帶我回家？”那個男孩笑著問她，聲音軟綿綿的讓她不由舉著手中的塑料玩具笑道，“是你還是它？”
　　這時她的遮陽帽歪在一旁，眼睛斜飛帶笑，讓面前的人瞬間慌張，“它，是它�！�
　　她于是就把塑料玩具丟了下來，反手拍了下那個大個子玩偶，“那我沒興趣�！�
　　她可不知道，她的流里流氣讓他面具之下的臉燒得通紅。
　　二
　　從那一天開始，黃鴨裝男孩每天都在那里出現(xiàn)。每天掛著一包玩具，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之間賣出，口袋里的一個小口袋很快就被塞上了很多零錢。
　　而她也仍舊在他偶爾停下來的時候出現(xiàn)，摸一摸口袋中或多或少的塑料鴨子，再摸一摸他龐大的腦袋。
　　他的個子對她來說太高，她踮著腳也難拍到他的后腦勺。
　　后來她就總是說：“低下來，低下來。”
　　他有時會嘟嘟囔囔：“那你得買一個�！�
　　她充耳不聞，應(yīng)著好的好的卻飛快從他面前跑掉。
　　她可不能告訴他，她有點喜歡素未謀面的他。
　　三
　　他最近有點苦惱。
　　他也許是喜歡那個幾乎每天都在面前出現(xiàn)的女孩。
　　他變了臺詞，不再對每個人說帶我走。
　　他在她走來的時候會先彎了腰，讓她在他的后腦勺拍上一把。
　　有時候，他在口袋里裝滿了零錢，再一路用零錢換了滿滿一口袋的玫瑰花。
　　當然有時候也許會是棒棒糖。
　　他表現(xiàn)得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忐忑不安。
　　四
　　她有點高興他對她并非無動于衷。
　　他掛著一包零食向自己炫耀。
　　他讓自己的口袋里被橫七豎八的插滿了玫瑰。
　　他在她來的時候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而她，會將自己買的水投進他胸前的口袋，再對著走了半天的他說：“喂。你聽你的聲音好難聽�！�
　　她也會讓他坐在花壇邊，自己掛著那個口袋四處叫賣。
　　奇怪的是，她還從來沒見過他。
　　五
　　有一天忽然下了雨，險些被淋成落湯鴨的他站在商場的長廊下發(fā)呆。
　　她同樣由于沒有帶傘而困在這邊。
　　雨水在面前漸漸掛成簾，她看著他，“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你把頭盔摘下來？”
　　“因為我長得太難看�！彼患偎妓鞯幕卮稹�
　　她笑：“聽聲音不像�！�
　　他沒有回答，躲開她即將抱上他腦袋的雙手，在雨中邊跑邊道，“真的很丑很丑，丑得像丑小鴨一樣。”
　　“丑小鴨都會變成天鵝。”
　　“我沒那么大本事。”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不再綿軟。
　　六
　　他回了家，一言不發(fā)。面具下的他也被淋得徹底。
　　他脫了上衣，再任由媽媽解掉胸前的皮扣。
　　他的眼睛眨了眨跨進浴室，聲音膩著些撒嬌，“別老看著，我沒事�！�
　　“明天還有雨�！�
　　“我不出去了。”他晃著身子看了看鏡子飛快的一躬身縮進浴室，“凍死了。”
　　他躺在了浴缸之中將水流調(diào)到了最大。
　　他不記得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做一個小黃鴨，將全身藏在溫暖玩偶的背后，即使為此他要套上沉重的裝備。
　　七
　　他從來沒有喝過她留下的水。
　　他也從來沒有在她肆無忌憚的拍著自己的時候反擊。
　　他甚至從來沒有親自遞給她一朵花。
　　他扭過頭，霧氣騰騰之中他的兩個肩膀聳起又落下，皺縮的肌肉把兩側(cè)的淡去傷疤牽扯得有些猙獰。
　　他這才想起來他還沒敢告訴她他根本沒有胳膊。
　　他第一次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時刻想見到卻害怕終有一天的離別，而這些的開始，又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分辨。
　　他有過很多的第一次。
　　有些來得太早。
　　而有些到得太晚。
　　八
　　他蜷在椅子上看著無聲的電影。
　　他猜想過這一天的來臨，他計劃中鋪墊很多很多。
　　“雖然是這樣，但是我同樣擁有很多很多�！彼粩嗟脑谛闹兄貜�(fù)過自己的臺詞。
　　沒料到留下的還是自己的慌張。
　　他輸不起。
　　“只要在一起，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蹦赣H拍了拍他并不寬闊的肩膀，“這就是面對�！�
　　“那就讓她去記住小黃鴨�！�
　　九
　　她終于在幾天之后才又見到了黃色的身影。
　　她仍舊在他的口袋里翻著驚喜，卻見這人摘下了頭盔，一個渾厚的聲音詫異，“對不起，請問你找誰？”
　　“你是誰？”她問，“他呢？”
　　然而他又是誰，她卻也形容不出只能記住聲音的人。
　　“一直都是我自己�！�
　　她丟了她的小黃鴨。
　　她在她熟悉的地方找了又找。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長得丑不堪言，因為她再也沒有聽到那個綿軟到讓她忍不住想欺負的聲音。
　　十
　　她一直找了他很久很久，他卻沒有出現(xiàn)。
　　可是在她停下來的時候他卻如影隨形。
　　她荒誕的錯覺，每一個她不曾見過的人都會是他，只是他又換了件衣服，變了模樣。
　　她還是喜歡他送給她的一排小鴨子，會每次想起他的時候挨個戳響。
　　直到有一天，她路過和他曾經(jīng)坐著說過話的噴泉。
　　隔著嘈雜的水聲她聽到他說：“好久不見�！�
　　十一
　　噴泉邊坐著一個穿著白色短袖T恤的人。
　　她從未見過，卻清楚知道這是自己的小黃鴨。
　　他長得并不丑陋，比自己惦記許久的男神還要明朗幾分。
　　他站起來走近，風讓他兩側(cè)的袖管緊緊地貼在身上。
　　“你現(xiàn)在有男朋友么？”說著，他的耳根有點紅。
　　她險些摔出有字，卻還是包子的搖了頭。
　　“那我可以么？”他有點迫切，“我喜歡你。別人能做的我都能做。我身體很好。我……”
　　他慢吞吞地說了好多好多，幼稚卻又執(zhí)著。
　　“我不會欺負你。”他低聲舒了口氣，“我就是少了兩只手，其他都可以。所以你讓我試試，可以么？”
　　他的聲音比原本更低，像是在央求。
　　她點了點頭，踮著腳揉著他的頭發(fā)，只顧埋怨，“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不早點來？”
　　“擔心你會失望。”他將頭挨在了她的肩上，“然后我一直在想。我只是沒有手，只是這樣�！彼瓦@么說著，卻不知不覺笑了起來，“只是個變不了天鵝的丑小鴨。也許你會愿意試試�！�
　　十二
　　她氣了他，他跑了。
　　她難過的時候他卻帶了很多好吃回來，他進門就問：“你喜歡什么動物？”
　　“小狗。”
　　他就汪汪叫半天，然后跟她說：“所以你還會喜歡我�！�
　　她打他，“你怎么這么沒新意，這些都是微博被翻爛的橋段”
　　他納悶：“為什么我剛發(fā)現(xiàn)。”
　　十三
　　她終于也有了不順心的時候，心情不好得不愿意跟他說一句話。
　　他穿得像個袋鼠在她面前蹦來蹦去煩她。
　　她生著氣，推倒了他。
　　他的后背撞在了墻上，她愣了一下。
　　她飛快的沖去扶他起來，有些抱歉的問他：“疼不疼？”
　　“太久了，疼忘了。”他不經(jīng)意的答，然后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什么事都不要一個人難過�！�
　　十四
　　他開著一個網(wǎng)店，賣很多很多的萌物。
　　她要求做他的客服。
　　小店的差評很快比原來多了好幾倍。
　　他每次知道只問：“是不是這樣開心點？”
　　她會告訴他：“那個客人一直夸贊店里穿著玩偶服的男模特臉長得很可愛�！�
　　于是以后的某一天，首頁掛了兩個人的合影。
　　他的旁邊寫著那個傻氣的模特，她的旁邊寫著這是他那個生氣的女朋友。
　　生意卻因此比原來更加火爆。
　　她說：“這樣我們是不是很快就有很多錢？”
　　他說：“都給你。”
　　她說：“那我要帶著錢跑掉�！�
　　“我可以去找你�！�
　　她推開他說：“我不要你了�！�
　　他就不笑了：“那就算了�！�
　　十五
　　暑假結(jié)束他們都開了學，他把自己準備投出去的申請書看了很多遍。
　　他問她想不想出去走走看看，想不想去另外一個國家。
　　她說自己想去美國的西部做牛仔。
　　他拉著她惡補了一學期的英語，期間她威脅他分手也對他拳打腳踢。
　　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被他逼著背了整本又整本枯燥的單詞。
　　他順利通過了申請，她卻只是得到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學校的通知書。
　　他們的學校之間隔得有點遠。
　　他躺在草坪上問她：“你還想出去么？”
　　她說，“我非常十分很想很想。我可以去找你。”
　　他看著她，眼睛不知道怎么會覺得有點模糊。
　　他說，“我也可以留下來。”
　　她爬起來趴在他身上說，“我非出去不可。你，我隨便。”
　　他被她抱的很緊，緊得不知道如何用言語回應(yīng)。
　　十六
　　他常常坐很久的車去她的學校，再和她一同鉆進華人超市找她愛吃的老干媽。
　　他們都不愛吃面包，將她做的刷滿了辣醬的煎餅當作人間美味。
　　他們一同在外，她混到了她沒多少用處的畢業(yè)證書，廚藝越發(fā)完美。
　　他也日漸棱角分明，不再是少年時的綿軟模樣。
　　他仍然對她很好，愿意陪她通宵看毫無營養(yǎng)的電視劇。
　　她也還會兇巴巴的打他，再讓他收拾收拾陪自己去爬山、去海邊、去她沒去過的城市。
　　他們有了很多很多共同的朋友，朋友們都說他們很好也很襯。
　　他還是會看著她扭在手中的衣袖。
　　她會想起自己穿上高跟鞋也才到他肩膀的五短身材。
　　一起笑言：“將就湊合�！�
　　十七
　　事實上她不會告訴他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寄回她家謊稱是她的全額獎學金。
　　他也不可能讓她知道在這里在沒有她的時間他總是格外孤單。
　　他們的夢想是兩個人互相攙扶著漸行漸遠，也許有終點，也許會中斷。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們一起經(jīng)過，有了很多很多的在一起的回憶。
　　她還是會禁不住想，如果他八歲的時候沒有爬上那根電線桿，她會不會還能遇到他，會不會還能拍著他的頭從口袋里掏出各種口味的棒棒糖。
　　他有時也還是后怕，如果他沒有讓她試試，這時的他們是不是也早已天各一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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