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出師后刻的第一個名字是小刀。
　　他的師父曾教他將每個名字當(dāng)作一段鮮活的生命鐫刻。
　　但他對小刀一無所知。

　　他沒有姓？
　　姓趙。
　　趙小刀？
　　不！沒人知道他叫什么？
　　是個代號？
　　不！他父親就叫他小刀。

　　他父親也在這里嗎？
　　他父親是趙一民。
　　那黃雀……
　　黃雀是他母親。

　　阿青熟悉這里每一個墓碑的故事。
　　黃雀是一個代號。
　　因為叛徒出賣，被特務(wù)找到藏身之處，亂槍打死。
　　特務(wù)們在打死他之前，先當(dāng)著他的面射殺了他的兒子。
　　凌遲之痛讓他險些掙脫束縛，陰差陽錯地吸引了特務(wù)們的全部注意，讓那個被丟在一旁的孩子僥幸活了下來。
　　但那個孩子從此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有人說那孩子中槍后并沒馬上昏厥，而是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驚人毅力忍住槍傷的劇痛，忍住親耳聽到母親死于亂槍的錐心泣血，始終一動不動，終于騙過所有人。
　　人們總歸不忍心用可怕來形容這個幸存的孩子，更不會承認(rèn)心中隱隱有一絲寒意。

　　孩子被送回父親趙一民身邊。
　　為了保護(hù)他，黃雀的墓碑只刻了代號，而趙一民從此只叫他小刀。
　　小刀就是那個孩子。
　　那個不再說話的孩子。
　　像一只孤單的鶴，對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蜷起一只腳，水中那個世界才是他的世界，一個無人懂得的世界。
　　阿青卻突然有點懂。

　　六年后，趙一民遇刺。同樣死于亂槍，如同魔咒。

　　一個月后，被小刀蜿蜒的鮮血浸濕的日記被當(dāng)作遺物一同下葬。

　　日記只有四頁，沒有記下日期：

　　你聽過血從你最愛的人身體里噴出的聲音嗎？

　　爸爸對我說，他喜歡我！

　　爸爸對我說，對不起！

　　母親說，敢于活下去比敢于死去勇敢得多，我勇敢過了。
　　但是，爸，對不起！

　　尾聲

　　阿青絞著雙手掩飾這雙手的輕微抖動，這雙手本該穩(wěn)若磐石。
　　當(dāng)他花了好長時間消化這故事中的悲傷與絕望，卻想起他師父講述這故事時，語氣平靜得像他輕輕吐出的煙圈，輕易便在風(fēng)中消散得無聲無息。

　　阿青的師父看出他的心思，卻仍然冷淡地說：
　　很多人，連墓碑都沒有，連代號都沒有留下。

　　阿青覺得師父見慣了人世間的殘酷慘淡，已經(jīng)失去了感知傷痛的能力。
　　他暗暗發(fā)誓，自己絕不變成他師父這樣。
　　他沒有聽到，當(dāng)他的師父背向他時，還說了一句話。
　　至少，他們現(xiàn)在終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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