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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深幾許
庭院深深深幾許
棒果榕/著
一、
春泥買了串糖葫蘆,兜兜轉轉問了好幾個年紀稍大的長者,終于問清了穆府在何處。
她興高采烈地尋過去,卻不想竟撞得了如此凄涼的一幕。
府上門前皆是旺盛的雜草叢生,無人清理,有幾株快及大腿之上。大門之上的檀木牌匾布滿灰塵,“穆”字經過歲月,磨滅不清,只依稀可見。門前不知何時沒有了石獅的守護,破敗如此。木門陳舊不堪,朱紅色的漆掉了大半,門不像門,如殘垣斷壁般,絲毫沒有大家風范。門上貼了兩張交錯的白紙,意寓著一代將門之家的滅亡。
春泥不禁有些感慨,但才剛及笄的小女孩能懂什么時過境遷,無非就是驚嘆了一番穆府已非阿爹說的那般輝煌,然后對無法向穆府求助而感到有些沮喪。
阿爹病入膏肓,幾年以來,日日拖著難以動彈的身子茍延殘喘,大夫無能為力,只能用一些配方延長阿爹最后的生命。可如今他們家已家徒四壁,請不起大夫,買不了藥,才出此下策,想借小穆將軍之妻的一絲薄面,求來一點盤纏。
卻不想曾經長安的一代梟雄世家,最后竟落得如此境地,不免讓人嗟嘆。
春泥踏上坑坑洼洼的石階,撥開雜草,徑直行至門前,扶上鐵銹斑斑的門扣,對門敲了一下。
一時一陣灰塵襲面而來,春泥忙退了兩步,卻仍是不幸吸入了一些,忍不住捂著嘴咳嗽了起來。但手一放到嘴邊,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又是把她惡心得夠嗆,她低頭一瞧,手上黃黃的——門口上鐵銹的痕跡,很深的一條。
等了半晌,不見來人。春泥愈發(fā)的難過,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離去。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她剛一個轉身,便聽見身后“吱呀——”長長的一聲,如垂暮之人沉沉的嘆息。
“誰吶……”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
春泥對著那個看上去古稀之年的老人微微欠身:“啊,爺爺好,請問這里是穆府嗎?”
老人有些驚訝,沙啞著聲音,佝僂著背從門后出來:“小姑娘,你來找人嗎?”
春泥點點頭:“對啊,我來這里找小穆夫人。小穆夫人在嗎?”
“小穆夫人……”老人沉沉地重復了一遍,眼神突然有些飄蕩,似乎在回憶什么。
“是,小穆夫人。啊……”春泥轉念一想,爹跟她說“小穆夫人”只怕現在已經是“老穆夫人”了,于是她連忙解釋,“就是……穆恪穆將軍的夫人,可以讓我見見她嗎?”
老人沉默了半晌,惆悵地哎了一聲:“小姑娘,小穆夫人她……哎,你沒聽說過穆府的故事嗎?”
二、
二十年前。
馬蹄聲、鞭炮聲、敲鑼聲、打鼓聲、歡呼聲,聲聲不絕于耳。
熱鬧的街頭兩旁滿是駐足旁觀熱鬧的老百姓。他們嗑著瓜子分享著今日最大的喜事。
“哎呦,聽說今天的新娘子可漂亮啦!
“怎么個漂亮法呢?”
“世人皆嘆,江南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有這么美,莫非你見過?”
“非也,這姑娘家是江南大戶人家的閨女,深居簡出,一派大家閨秀的風范,見過她的人可沒幾個,但凡目睹過她真容的人都這么說!”
“這樣的美人會沒被皇上要去?反而嫁給將軍?”
“皇上倒是想呢!可好不容易等到姑娘及笄,這不恰逢將軍大勝鄰國,從戰(zhàn)場凱旋歸來。皇上給大將軍加官進爵,又賞賜真金白銀,庭院府邸和一塊免死牌。大將軍只留下了一塊免死牌,其余通通回絕,只對皇上提了一個要求……”說到這里,看上去半百有余的男人笑臉盈盈地捋了捋胡須,故意停了下來。
周圍的人都被他吊足了胃口,紛紛著急催促:“什么要求?”
“這要求很簡單,就是請皇上把江南鄧家的女兒許配給她!
“這么說,新娘子和將軍早就相識?對對方傾心已久?將軍還真是個癡情郎呢!”
“也不見得,說不準將軍只是饞涎佳人美色呢?”
……
三、
鄧雙雙也料想過這個問題。
從她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她將來要嫁給皇上就成了一個既定的事實。
從小爹娘就對她極其嚴苛,別的孩子在踢毽子玩捉迷藏時,她只能在書房里摩硯練書法、彈琴練舞,別的孩子流竄于大街小巷吃著冰糖葫蘆時,她卻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嘗試怎么能讓頭頂上的書、夾在兩腿里的宣紙在走路時不掉下來,怎么能在吃蓮子糕桂花糕茯苓糕時能既吃的優(yōu)雅又不散的一身都是。
后來,連她自己都習慣了,甚至她真的已經做好了進宮的準備,不過就是換一處牢籠而已,對她來說沒什么區(qū)別。
她又怎能料到最后竟然會嫁給一個將軍。
得知這個消息時,鄧府上下皆是大驚,自然沒有喜。將軍與皇上,中間至少隔了十個王爺。
爹氣得差點兒暈過去,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狠狠剜了她兩眼,自后再未給過她好眼色。娘天天以淚洗面,對著她長吁短嘆。
她自是有點兒委屈,這又不是她的錯。但委屈的同時,好像又有那么一丁點兒的雀躍。
將軍府應該和他們家不一樣吧?和皇宮也不一樣吧?
但萬一又是一樣的呢……
將軍又為什么點名要她嫁給他呢?因為聽說她長得漂亮么?
四、
大婚前雙雙總惴惴不安,天天胡思亂想著。
可真的坐在了喜床上,她倒忽然不緊張了。
只覺得累,累得只想睡下來。
她昏昏沉沉、東倒西歪時,突然一陣涼風,她好像朦朧中聽見了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她渾身一震,以為是父親來查她有沒有認真寫字,下意識地想重新執(zhí)起筆,摸了半天卻連桌子都沒碰到。
欸?軟軟的、又暖暖的,這是什么東西?她瞬時清醒了過來。
她的手被這東西緊緊地包裹住,不知怎地,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
很快,她聞到一股酒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濃……然后在她眼前晃了一天的紅蓋頭猛地被人揭開,燭火之光刺進了眼睛里。
須臾,待她剛適應光亮,第一眼撞上的便是一雙好看明亮的眸子,那雙眼睛如一團化不開的墨,黑得發(fā)亮,亮得她都不敢再看下去,只怕一下便被他的目光捉了去。
她紅著臉低下頭去,聞著他身上陌生的氣味。
第一次有一個男子靠她這么近呢。
“雙雙。”他親昵地喚她。
她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叫了他一聲將軍。
“雙雙,你抬起頭來。”
還未等她有所動作,他的手便率先撫上了她小巧的下巴,稍稍施了力道,下一秒,她對上了他精致的眼。
看清他全貌的那一刻,縱然雙雙教養(yǎng)再好,可還是克制不住地低呼了一聲。
很輕很輕,但已以讓穆恪聽到?粗孟袷芰司薮篌@嚇的模樣,穆恪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讓雙雙更是瞪大了雙眼,直接怔住。
她之前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皮相將軍才要娶她……不如給她塊豆腐撞死吧……
“雙雙?”
她好半天才反應了過來,應了一聲。
穆恪蹲在她面前,突然伸手點了點她的太陽穴,似笑非笑地問她:“小腦袋瓜里在想什么呢?”
“我聽說……將軍魁梧有力、驍勇善戰(zhàn)……卻不想將軍這么、這么好看……”雙雙支支吾吾、斷斷續(xù)續(xù)把一句話說完時,耳廓都全紅了。
她說到底不過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孩子。
穆恪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笑地問:“聽說?聽誰說的?”
雙雙低下頭,不敢回答。她怎么能告訴他這是她在某些書上看到的……書里的將軍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日日風吹雨淋,臉上有著歲月的棱角。今兒看見他,卻是好看的可以,果然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騙了么?
穆恪見她不回答,心中便有了數,也不強迫,反而道:“這之前,我也聽說,鄧家的女兒美若天仙、知書達理、賢惠淑良,卻不想雙雙你這么……可愛!
可、可、可愛?呃……能不能再給她一塊豆腐?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穆恪突然站了起來,坐到了她身邊。
雙雙一時想起翠娘之前跟她說的,男女成親之后……尚未褪色的兩頰上又浮上了一層紅暈。
穆恪心中一動,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濕意,他不由輕笑:“緊張?”
雙雙連忙搖頭。
穆恪笑著拉著她躺了下去,戲謔地問道:“雙雙,你上面,還是我上面?”
雙雙被他用力一拉,不受控制直接倒在了他堅硬的胸前。
好像聽到“嘭”的一聲,雙雙終于確信了他將軍的屬性。
但比起額頭的疼痛,雙雙更擔心的是,他好像要來真的了……
他突然翻了個身到了她的上面,灼灼的目光定定地凝視著她,雙手卻不緊不慢地解著她的紅袍,他替她脫了一件又一件,直到最后一件時,雙雙顫著手擋住了他,她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在顫抖,帶著隱隱的哭腔:“將軍、將軍,我、我、我害怕……”
他笑了笑,溫暖的雙手輕輕撫上她的臉,然后又捏了捏她的手:“好像真的很緊張……”
雙雙咬著唇,不知所措。
他忽然傾身而下,在她的耳邊輕喃:“雙雙,我是你的夫君,不要再叫我將軍。”
“那、那叫什么?”她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你說呢?”
見她茫然懵懂的模樣,穆恪忍俊不禁,在她鮮嫩的雙唇上啄了一下,而后像是嘗到了極好的味道,又忍不住啄了一下又一下。
“唔……”雙雙想說什么卻被他堵住,什么都無法說出口。
她的衣服漸漸敞開,他帶著老繭的粗糙的手四處游弋,她的身體在他的雙手下顫得越發(fā)厲害。
他呼出的熱氣在她的耳邊鉆進鉆出:“雙雙,雙雙……別怕……放輕松……”
他安撫著她,讓她心安,她承受著他帶來的極致,情不自禁地叫著:“阿恪……阿恪……”
五、
雙雙想,她是喜歡穆恪的。
從見他第一眼就喜歡,也難怪,他那樣的臉怎么能讓人不喜歡呢。
后來,她便越來越喜歡他,一發(fā)不可收拾。
他喜歡帶她去長安最熱鬧的街道,陪著她從頭逛至尾,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他喜歡帶她去街邊品嘗最普通的小吃,從前她心心念念的糖葫蘆終于得嘗所愿,很甜、甜到了她的心里。
他喜歡給她買各種各樣的玩意兒,逗她的歡心,看見她笑,他總比她更歡喜,笑意蘊到眼底。
他帶她去聽評書,他陪著她彈琴寫字,他在她耳邊說著最動聽的情話……
她喜歡跟著他,無論哪里。被他牽著手,哪里都是她從未到達過的世界。
以前不常笑,卻在發(fā)現他喜歡看她笑后常常對他露出笑顏,然后看到他比她更好看的笑容。
她喜歡注視著他的睡顏,卻總在他懷中被他安撫著先行睡去。
從未料到過有一天能如此幸運,逃出一直圍困著她的牢籠,體會著最普通也最精彩的生活,體會著被愛的深切。
六、
春夏秋冬,周而復始,兩載過去。
一日,穆恪和穆父皆早早梳洗進宮上朝,雙雙伺候穆恪出門后照常去給穆母請安。
行至門口,小紅剛要敲門,不想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閑聊聲,原本并不在意,卻在下一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雙雙連忙按住了小紅伸出的手,肅著張臉對她搖了搖頭。
小紅是她從家里帶來的女婢,早就深得她心,明白過來放下了手。
“雙雙這孩子,好是挺好,看著讓人歡喜,恪兒看樣子也頗歡喜她,兩人倒是常常膩著,可眼見都兩個年頭了,這肚子怎么就沒點兒動靜呢!
“夫人這是想抱孫兒了?”
“怎么不想?早幾年前就想了。恪兒年紀也不小了,好不容易等他娶了個媳婦,結果兩年了也沒點消息,你看他們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真是想急死我!
“夫人這會兒干著急也沒用啊,不如跟少爺少夫人談談?”
“且容我好好想想。”
待屋內沒了說話的聲音,雙雙默默嘆了口氣,拉著小紅輕輕往后退了不少,然后回過身來重新一步步重重地踩下。
幾日后,穆恪單獨被穆母喚去;貋頃r,面色有些不好。
雙雙問他:“娘同你說了什么?”
他沉吟了半晌,只道:“沒什么!比缓笊斐鲭p手。
雙雙縮進他的懷里,嘆了口氣:“娘是不是同你說孩子的事了?”
穆恪挑了挑眉,有些驚訝的樣子,“娘也同你說了?”
雙雙搖頭,笑了笑,“沒有!
穆恪笑了,撫著她玲瓏的耳垂,在她耳邊說:“我們雙雙越發(fā)聰明了,別人的心思一猜一個準!
雙雙無奈,假作嗔怒道:“別鬧,娘催著我們呢,你說說,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穆恪一聲輕笑,下一秒雙雙只覺天旋地轉,等反應過來時,已被穆恪小心翼翼地抱到了床上,他俯下身,頃刻之間,她已衣衫不整,穆恪邊在她身上輕柔慢捻,邊輕聲道,“雙雙,你想要孩子,我們便多做些生孩子的事罷!
七、
白駒過隙,又是一年。
“小姐,該喝藥了!
小紅端著碗冒著煙的藥邊吹著氣邊緩緩行至雙雙的身邊,雙雙垂眸看向碗里的棕色液體,蹙了蹙眉,隨后一聲嘆息,接過瓷碗閉著眼睛一口喝下。
她掩著嘴咳嗽了許久,嘴里的苦味久久無法散去,她遣小紅去拿蜜餞,小紅遲遲不歸,她不禁有些煩躁,聲音也止不住地高了些:“小青,你去找找小紅,怎么拿些蜜餞都這么久!”
“是,少夫人!
小青剛行至門口,意外碰到了穆恪高大挺拔的身影,手里捧著一盤蜜餞。
小青還沒開口行禮,穆恪卻將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她不必聲張,并擺了擺手讓她先行退下。
雙雙坐在桌邊,單手撐著腦袋閉著雙眼休息,雙眉不自覺地攏起。
穆恪遣散了屋內的婢女,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把蜜餞放在桌上。
雙雙聽見聲音,以為是小紅,沒有睜眼,語氣稍稍地不耐煩:“曉得回來了?”遂閉著眼隨手拾起一顆蜜餞含在嘴里。
穆恪笑道:“夫人這是嫌我回來的太晚?”
雙雙一聽聲音,猛地睜開了眼,一看屋里連個婢女都沒有,便明白了狀況,不禁瞪了一眼穆恪,嗔怪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閑情逸致呢?”
穆恪戲謔道:“夫人指的什么時候是……什么時候?這……好像還沒到時候吧?”
雙雙心里煩得很,穆恪如此逗她也無法排解她內心的憤懣。
她仍是愁眉不展,穆恪被她又瞪了一眼之后,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娘又來鬧你了?”
“她是你娘,怎么能說鬧呢。娘也是為了我們好,是我……是我不好。”雙雙難受得緊,低下頭來,手撫上仍是一片平坦的小腹,“都三年了,我還是不能給你一個孩子。”
“雙雙,你這么說,是在怪我么?生孩子并不是你一人之事!
“阿恪,你怎么能這么說,我若是怪你,便讓我……”
話未道完,穆恪便將她的嘴捂住,“雙雙,你知曉我并未有那個意思,你這段日子日日為了孩子之事愁眉苦臉。何必?孩子固然重要,終不及眼前之人!
“……阿恪,你無需安慰我。”她頓了頓,又道,“阿恪,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說!
待穆恪點頭,雙雙咬著唇緩緩道:“阿恪,我不懷疑你對我的心意,但府上僅我一名女流之輩,終究不合規(guī)矩。若你有其他歡喜的姑娘……”雙雙說不下去了,喉嚨一陣干澀。
穆恪的臉漸漸沉了下來,連聲音都冷了下來,“我若有其他歡喜的姑娘,怎么?”
“……那便娶進來吧,不必顧念我!彪p雙別過了頭。對著心愛之人,說出讓他再娶的話,終究是違心的,可事到如今,別無他法。
“雙雙,你是真心的么?”
雙雙言不由衷地“嗯”了一聲。
猛地下巴被狠狠地捉住,她被迫與他四目相對,他深沉的眸中壓抑著怒意,咬牙切齒地問她:“雙雙,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那些話,是我娘讓你說的,還是你真心實意想同我說的?”
雙雙下意識垂眸,卻又被他喝了一聲,只好咬著牙看他,眼中泫然欲滴,卻是強忍著,“真心或假意又有何關系?穆家終不能無后!
“為了一個孩子,值得?”
穆恪等待許久,終是只等到雙雙點了點頭。
他的手緊緊地攥成一雙拳頭,冷冷地注視了她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摔門而去。
雙雙看著合上的木門,一滴晶瑩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一夜,穆恪沒有再回來。第二日,聽下人說,書房的燭火亮了一夜。
而無人知曉,半夜后,書房外角隅后有一道倩影,久久佇立,只余形影相吊。
八、
之后,兩人的關系愈來愈僵。
穆恪畢竟是個大男人,怎么也不會同女流置氣,更何況自己的女人。然而,三番兩次示好,鄧雙雙卻只滄然一笑,問他:“有歡喜的姑娘么?”于是每次總被氣得拂袖而去,久而久之,便也不自討無趣了。
而穆母倒是極其滿意的,總夸雙雙懂事,雙雙卻也不多言,只淡淡一笑。
她知道,穆府上下,如今皆視她為笑柄,生不出孩子的棄婦。才三年,生不出孩子也罷了,連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了。
然而讓她擔憂的并不是這些蜚語。
穆恪雖同她分房而睡,卻從不流連在外,每晚都宿在書房中,府中無人見他帶女子回來過,身上更無胭脂香粉味。
委實叫人又恨又喜。
時隔半載,依舊如此。
這般模樣終究也不是辦法,穆母唏噓之余,只得又把雙雙找來。
翌日清晨,雙雙端了一碗親自煮的粥到書房。
爾后,穆恪又住了回去。
總以為這樣就能天荒地老,然,天終有不測風云。
朝廷動蕩,皇帝一紙詔書,下令將江南鄧府上男丁滿門抄斬,婦女孩童流放關外。
雙雙抓著穆恪的手,連聲音都在顫抖,“為什么?”
穆恪抿著唇沒有回答她,臉上的線條越發(fā)的鋒利。
是的,她不應該問為什么的。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鄧雙雙因是穆家之人,幸免于難。
可她的父母、她的兄長、弟妹呢?雖說從小便對她甚是嚴厲,可終究流的是鄧家的血啊。
穆恪越發(fā)的忙碌,兩夜沒有回家。
而雙雙日日以淚洗面,終是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清醒時,她躺在了床上,床邊是穆府的大夫。
她蒼白著臉,仍是有禮貌地輕喚了一聲:“張大夫……” 伸出手讓小紅扶著她靠在了床頭。
張大夫捋了捋胡須,嘆道:“少夫人,你年紀輕輕,身子怎地如此虛弱?”
她笑了笑,無言以對。
張大夫又道:“少夫人,如今你有孕在身,切記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我且給你開些藥,但藥終不能根治,還須你自己好生調理!
她睜大了雙眼,“大、大夫……你說什么,我有孕了?”
張大夫點點頭:“少夫人,你已有一個月的身孕,這一段日子要多多保重,切勿動了胎氣!
大夫走后,雙雙兀自呆呆發(fā)愣許久,直到穆母登門。
穆母一改往日,容光滿面地握著她的手:“雙雙,娘曉得你家近日屋漏偏逢連夜雨,但好在來了一件喜事,雙雙,你為了你爹娘傷心我能理解,但也總要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考慮考慮!
雙雙垂眸應承:“娘,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孩子的!
“那便好!蹦履笇χ砗蟮难诀叩,“你們還愣著作甚,快命廚房準備點補湯給少夫人!”
穆母走時,雙雙聽見她對身旁的嬤嬤嘆道:“四年了,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九、
隔日,穆恪回府。
雙雙心上一塊石頭落地,心念腹中之子,迎了出去。
一路上,雙雙只覺府上上下傭人皆以奇異的目光看來,她心中大惑,卻又不知緣由。心中不安得緊,她捂著胸口,覺得喘不過氣來。
又以為是自己多慮了。自兩年前,她變得愈發(fā)敏感。
她抓了一個下人問道:“少爺呢?”
下人指了指大廳方向:“少爺、老爺、大夫人都在那兒呢!
雙雙以為有什么要緊事,蹙了蹙眉,走得飛快。
不料是這樣的大事——
穆恪緊緊地抓著身旁女子的手,堅定如鐵對穆父穆母道:“爹,娘,盈盈是個好女孩,兒子想娶盈盈為妻!
穆父道:“恪兒,你已取雙雙為妻,再過門的只能為妾!
“我知道。”
穆父皺眉:“那你的意思是……”
穆恪猛地跪了下來,“爹,娘,恕兒子不孝,兒子想休妻!
穆母騰地站了起來,“恪兒你瘋了,雙雙剛有了身孕,你竟然說出這種話來!你讓孩子怎么辦!”
穆父肅著臉道:“恪兒,你身為穆家的兒子,怎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為父白教你了么!你當日從皇上處求得鄧家女兒,她不遠萬里嫁與你,四年來從來都恪守本分,從未有一丁點對不起你,如今又有了穆家的骨肉,你若是個男人,便做不出休妻這種事兒來!”
穆恪怔了怔,極其震驚的模樣,“雙雙有孕了?!”他的眼中似有驚喜晃過,但一閃即逝,分秒之后便燼于灰敗,他手中的拳頭捏的太近,骨節(jié)泛白,青筋都爆了出來。
一旁的盈盈突然尖叫一聲,穆恪這才回過了神來,松開了手,盈盈急忙抽了出來,低頭一看,手上一片浮紅。
穆恪的面容又冷了下來,臉頰輪廓突出,似是用了最大的力氣,一字一頓從牙縫中擠出:“爹、娘,兒子心意已決,兒子要休妻!”
穆母氣急,走了下來,一個巴掌扇了過去,“恪兒,若你一月前帶著姑娘回來,娘說什么也會幫你,但是如今雙雙肚子里有了我們穆家的骨肉,你千千萬萬做不得這種被人唾棄的事兒來啊。你喜歡這姑娘,便娶她為妾,雙雙懂事,自會理解。但休妻,只要有我的孫子一天在,我便不會同意你這樁事!”
“娘,我要休妻。”
“不行!”
……
雙雙躲在柱子的后面,終究沒有聽完便匆匆離去。
回到屋里時,小紅一聲驚叫:“小姐,你怎么了?!就算爺回來了,你也用不著哭成這樣吧?”
哭?雙雙碰了碰兩頰,竟是一片濕意。她不禁一陣苦笑。
她能怎么辦呢?
等著穆恪休妻?又或者挺著肚子離家出走?她能去哪兒呢?她什么都不會,靠什么為生呢?
第二日,穆恪帶著一個姑娘進府并要休妻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穆府上下。
第三日,下人說,穆恪一早牽著盈盈的手出府,傍晚時相攜而歸。
第四日,下人說,穆恪連早朝都沒有去上,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
第七日,雙雙向穆母請安時,恰逢牽著手的二人。
雙雙下意識地想避開,不想有人存心堵住了她的路。
她抬起頭來,一陣刺眼的陽光直直而來,她瞇起了雙眼,卻仍止不住因刺痛欲留下的眼淚。
她猛地低下了頭——
壓抑著酸楚,道:“去娘那里請安么?一起吧。”說著繞開他們先行一步。
她聽見身后尖銳矯情的女聲:“阿恪,這就是你的夫人么?確實很美啊!
“再美也不及你!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溫柔。
她的阿恪,終成了別人的阿恪。
十、
一個月后。
雙雙終究忍不住旁人的閑言碎語,去找了穆恪。
一個月以來,穆恪沒有踏進他們的屋子半步,也未曾同她道過只字片語,日日同盈盈在一起,大有雙宿雙飛之態(tài)。
人言可畏。
他沒有給她休書,也沒有同盈盈成親。雙雙思來想去,覺得姑娘家這樣有名無份地待在穆府,甚是不好,便起身往別院而去。
其實連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為見穆恪一面找了個借口,還是真心在為那個名喚盈盈的姑娘著想。
是盈盈開的門?吹剿龝r,大吃了一驚,隨后冷冷地一笑,纖細的手指繞著她烏黑的頭發(fā),杵在門口定定地瞧著她。
雙雙問道:“穆恪在么?”
盈盈嫣然一笑,極盡嫵媚:“阿恪啊。剛才我說著想吃糖葫蘆,阿恪便幫我去買了,還沒回來呢!
雙雙笑了笑,“沒回來也沒大礙,我便同姑娘說吧!
“好啊。進屋吧!
二人一坐下,雙雙便開口:“姑娘來穆府也一月有余,總這樣待著也不好,不若我們同娘說說,挑個日子把親成了吧!
“不必了!
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而俊朗的聲音。雙雙還沒來得及回頭,便看見一抹碧綠色的倩影從她眼前掠過。
“阿恪,你回來了!糖葫蘆呢?”
“在這!蹦裸“烟呛J遞給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讓她上一邊吃,自己則行至雙雙的面前,抓起她的手臂迫使她站了起來。
雙雙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她卻硬生生地咬牙忍了下來。
“回去。這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蹦裸±淅涞穆曇袈湓陔p雙傷痕累累的心上。
雙雙用力地擠出一絲笑容,“我只是想……”
“勸我們成親?不必了,盈盈不做小的!
“……”
雙雙愣了愣,最后竟笑了出來,“阿恪,我鄧雙雙嫁給你時,是女子最好的二八年華。那時,你對我好,是真的好,我把一個完整的自己給了你,我不后悔,因著你歡喜我,我也歡喜你?扇裟愎娌粴g喜我了,我自也不強求于你。你若對我還有心,那我便留著,我曉得你也歡喜盈盈姑娘,盈盈姑娘也留著,我不打擾你們,我們終究還是一場夫妻。你若對我已無一絲情分,那我便成全你的心意。阿恪,你只須給我一個答復,有情也好,無意也好,我都會依著你!
穆恪沉吟了半晌,對她冷冷一笑:“雙雙,你以為我為何要皇上把你許配給我?”
雙雙又是一愣,搖了搖頭:“不曉得!
“江南鄧家,富可敵國。若娶了你,我的仕途將會錦上添花!
身子里好像有什么裂開了一般,喉嚨一陣發(fā)緊,聲音不自覺地顫抖,“所以……”
“所以,你說,如今鄧家已亡,你對我還有什么用呢?”
她用盡全身力氣說了最后一句話:“阿恪,祝福你和盈盈姑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轉身離開時,身子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一個軀殼,腳步都輕飄飄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飛走。
腳下好像被什么絆了一下,倒下的時候并沒有感受到痛楚,只覺得輕松了許多。
飛走也好。
十一、
老天終究沒有放過她,她還是醒了過來。
只是腹中的孩子因為她飛走了。
人之至痛怕是不過如此,老天帶走了所有與她骨肉相連的至親,卻徒留她一人在人世間孑然一身。
穆母終歸是看重孩子大過于她,她早就曉得的。
穆母在她醒來后搖了搖頭,便起身離去,再未來照看過她。
自然更遑論穆恪。
小紅日日在床頭看著她落淚。她卻笑著反過來勸慰她。
穆府上下更是議論非非,她卻當什么都沒有聽到。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
只是,誰都不知表面的平穩(wěn)下掩蓋著如何劇烈的暴風雨。
她走的那天,好巧不巧,閃電雷鳴,狂風大作,傾盆大雨,狂灑而下。她只拿了幾件衣物,留下了幾近所有的身家,和小紅在三更時,離開了穆府。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十二、
“后來呢?”春泥問。
“后來……后來的事兒,便不曉得了。雖然聽說過一些,但信不信的準,那便是另一番事了!
“爺爺,你暫且說說。我也有個準兒,好找穆夫人!
“聽聞,穆夫人把小紅嫁了人,便獨自一人去了蓮溪寺!
春泥倒吸了一口氣兒,蓮溪寺,有名的尼姑庵,“難道……”
老人一聲嘆息,感慨往事般搖了搖頭。
春泥告別了老人,便踏上了去蓮溪寺的路途。
她到蓮溪寺時,已是第二日入夜三更。她本該找個客棧歇息,可她盤纏已被用盡,所以只得就著夜繼續(xù)趕路。
好在是找到了。
她拍打了寺門好一會兒,才來了個人替她開門。
終究是佛家之地,心懷慈悲。
她道清來意之后,小尼姑讓她先睡下。翌日,待她醒來,小尼姑便帶她找到了庵主。
春泥因著不識穆夫人,不知其長相,還以為會破費點功夫。哪知剛說了個名字,庵主便會心一笑:“阿彌陀佛,施主說的是靜心罷?”
春泥自是不知穆夫人的法號,撓撓腦袋笑道:“師傅,我并不知夫人的法號。我去穆府找夫人時,聽聞夫人在此出家,便找了過來。家母與夫人有一面之緣,然如今家父身體病重,卻家徒四壁,無奈之下,便出此下策。但得知夫人出家,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為求看一眼夫人,才尋至此!
庵主如那穆府的老人一樣,沉重的一聲嘆息,搖搖頭:“阿彌陀佛,靜心是個苦命人,她已去了多年!
春泥一驚,照理說,穆夫人還年輕,怎會如此呢?
她著急問道:“夫人如何至此?”
庵主注視了她很久,道:“阿彌陀佛,佛祖面前本不該再提及這些,但念在施主一片誠心,佛祖自會原諒。靜心是我在庵外的假山后發(fā)現的,照當時的狀況看來,她是撞山而去……”
十三、
庵主賜雙雙法號靜心。
靜心,靜心,六根清凈才是杜絕一切凡俗情愛之根本。
靜心一心向佛,之后幾年有所大成,連庵主都贊嘆不已。
直到那一天。
每日庵里都會迎來許許多多的人燒香念佛,只為得佛祖保佑,一切順心。
這日,剛巧輪到靜心在門口化緣。又好巧不巧,一抬頭,便碰見了熟人。
世上的事就講究一個巧字。
若無這個字,興許便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靜心自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怎么會認不出呢?若不是她,她便不會至此,便不會得到佛祖庇佑。
奇怪的是,盈盈竟也認出了已剃成光頭的她。
“鄧雙雙?!”
她垂眸,一手舉在胸前,“阿彌陀佛,施主,你認錯人了罷,貧僧法號靜心,施主喚法號便好!
“鄧雙雙,你無須再裝傻,你化作灰我也認得你!
靜心只覺得好笑,她這話怕是說反了,應該是她化作灰也認得她才是。
“施主,佛門重地,請自重!
“鄧雙雙,你同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靜心根本無從拒絕,她一個弱女子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硬生生把她拉到了庵外。
“鄧雙雙,你是否以為我搶了你的丈夫?對我恨之入骨!”
“施主,既入佛門,何來談愛憎?貧僧對塵世早無念想!
“鄧雙雙,你騙人!你以為你削發(fā)為尼,就真的能忘卻一切,了斷一切么?!好,如果你真是這么想的,就不要阻攔我說接下來的話!”
“施主想說什么就說便是!
“鄧雙雙,你曉得阿恪為何要帶我進穆府么?你以為他喜歡我么?呵,那你便大錯特錯了,當時我也以為他愛我,他連碰都不舍得碰一下我,他說要等到成親后。可是呢?我等到你走了,他還是沒有同我成親。你走后不滿一月,他便被皇上遣去了沙場。你若是沒聽說過那場仗也不礙事,我同你說,那場仗是真的難打啊。天下三分,本是一場安定,偏偏皇上找了個理由攻打陳國,還派了阿恪去。他給了阿恪三千精兵,讓他攻打五萬人馬,阿恪最終戰(zhàn)死沙場。對,你沒有聽錯,阿恪死了。你一定想說,這同你有什么關系對不對?這怎么能同你沒關系呢?阿恪他愛你,若你還有點良心,便會記得,從前在江南你救了一個被人欺負的小男孩,還同他說了你的名字,告訴他,若不是他,你便有時間可以偷吃一串糖葫蘆,所以他欠你一串糖葫蘆,你讓他千萬要記得要還給你。他記下了你,向皇上討了你,把你放在手心里厚待,怎會不愛你呢?要怪便怪你爹,你爹家產厚實,卻仍不知收斂,富可敵國,害得皇上大怒,你家被抄是活該,可穆家卻因你的關系也受到牽連,所謂官商相護,穆家到底不可能脫了關系,再者穆家這幾年蒸蒸日上,將軍聲望過高,皇上開始忌憚;噬洗媪诵乃汲裟录遥抛尠€∩狭四莻根本不可能勝的戰(zhàn)場,阿恪早料到穆氏之命,曉得那場仗不過是皇帝讓他自己跳下的陷阱,所以才把我?guī)нM府上,早早地斷了你的心思,好讓你不受穆氏之牽連。你走后不久,他便告訴了我全部,把我遣了出府。待阿恪戰(zhàn)死后,皇上便以護國無力的罪名抄斬了穆家上下,無一幸免。我到最后才知道,才知道原來他從未愛過我,不碰我只是因為他根本不愛我!我到最后才知道……我一直尋你,一路尋你,卻從未找到你,今日你終被我尋到。”
她落下最后只字片語:“今兒能在此告訴你這一切,我便心安了。還有,若你去過阿恪的書房,你便不會懷疑他對你的心意,可你從未去過,你說你愛他,可你從未試圖了解他的心,我說的對不對?只可惜了阿恪赤誠之心,就連最后都惦記著那個叫他還她一串糖葫蘆的姑娘!
盈盈走時,塞給了她一個包裹,她身上唯一的包裹。盈盈告訴她,這并不是全部。
靜心在原地打開了那個包裹,里面一疊厚厚的宣紙。
上面無一例外,畫著一串極其難看的糖葫蘆,還有一行并不好看的字。
十四、
庵主突然沉默了下來。
“那行字是什么?”春泥緊接著問。
庵主垂眸,似在回憶,滿臉的惆悵。
春泥越發(fā)的難受,但是又不舍那最后的答案,沉沉地喚道:“師傅……”
外頭的風好像很大,木窗被吹得不斷抖動,發(fā)出“咯吱咯吱”孤老的聲音。
庵主站了起來,慢慢行至窗邊,推開窗輕聲說道:“下雨了。”
春泥向窗口探去,細密的小雨隨風灑落,有那么幾滴好似都飄到了她的臉上,她的臉上涼涼的,卻又淡淡的,她根本無暇去注意。
耳朵仿佛突然耳鳴了一般,只看得庵主轉身,眼中藏不住的嘆息,嘴唇一張一合,她卻再聽不見她的聲音、清脆的雨聲。
卻有一道淺淺的聲音在她耳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那聲音陌生而飄忽,如一場魅影附在她的耳邊,緩緩對她道出了最珍重的七個字——
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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