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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名字叫葭襄。
回不去的名字叫葭襄。
壹。
江南岸,云樹半晴一陰一。
帆去帆來天亦老,潮生潮落日還沈。
南北別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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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的這一生,都會留給江南,留在江南氤氳朦朧的煙雨里。
她說的時候,絲竹聲委婉,慢慢漫漫,仿若牽扯出她的一魂一魄蔓延在江南,在雨打芭蕉的聲響之中。
他說:江南,留不住我。
他說的時候,雨滴恰好沿著屋檐滑下,滴答一聲壓彎了那一棵萌芽不久的不知名的花兒。
江南和雨似乎是不曾分離的,也許江南就是水揉成的,這飄灑瀟然的雨絲兒,縱使一直撐著那柄傘,身上的衣服總是帶著濕潤,沿著石板路,地上略積起來的水踏起了圈圈漣漪,精細(xì)繡上的丁香花似乎在江南亢長的小巷里,泛出了香。
葭襄。家鄉(xiāng)。
啊,我的名字,喚作葭襄,項葭襄。
葭襄一直在想,自己的母親是多么地深愛這個地方,才給了她這個名字。入骨而生的眷戀伴隨著名字束縛了她,卻是再也離不得這江南了。
葭襄有一青梅竹馬,喚作曲淵。
少女輕蹙眉,手中的油紙傘輕輕地打了個轉(zhuǎn),曲淵似乎并不是叫這個名字的,在葭襄殘存的孩提時代的記憶里,和著江面上被風(fēng)吹皺的百折千回,遠(yuǎn)處人家升起的裊裊炊煙一同記下的,分明是另一個名字。
與葭襄不同,曲淵是向往外面的,他厭倦了江南終日的朦朧煙雨,厭倦了烏篷船在流水上搖曳出的槳聲陣陣,厭倦了和葭襄共同擁有的這一段記憶。
十七歲的少年學(xué)著書里人的模樣執(zhí)著一把骨扇,手腕輕抖,搖了搖扇。曲淵看著葭襄說,“你是想家鄉(xiāng),而我是去遠(yuǎn)方!
對啊,葭襄想,曲淵,趨遠(yuǎn)。
江南都留不住他,她又怎能留得住。
貳。
江南月,清夜?jié)M西樓。
云落開時冰吐鑒,浪花深處玉沈鉤。
圓缺幾時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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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淵是在看了一本書后向往著江南之外的地方,而那本書,記不起書名,在兒時的嬉笑打鬧之中似乎早已不知丟失在了何方。葭襄這么想著,丟失的又何止是書,連帶那時朦朧的承諾和她的愛情都一同拋卻了。
葭襄垂下眼,目光落在身前散亂的幾縷青絲上,依稀看見有幾絲纏繞在了一起,雨打濕了發(fā)梢,輕扯了幾次解不開,她抿了抿唇,一扯,青絲墜落,隨后她愣愣地瞧著,再一揚(yáng)手,就散落在江南看不真切的水霧里。
曲淵背對著她站著,背影似是繃緊的弓,少年的聲音暈染在江南的空氣里,“葭襄……跟我走吧!
她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前踏出了一步,細(xì)微的摩擦聲讓這之間的空寂更加的突兀。
像是在等待誰會先開口那樣,而幾秒,甚至更長的時間后,曲淵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你是葭襄啊!
是啊,我是想家鄉(xiāng)。
這個名字隔斷了我和你。
葭襄突然憶起了小時候初遇曲淵,畫面就這樣鋪展開來,背景是無邊無際的小橋流水,直連到視野的遠(yuǎn)方,微風(fēng)吹皺了江面,石橋上的女孩著著碎花的藍(lán)色長裙伸出手,“葭襄,我的名字是葭襄!倍泻t是滿臉笑意地開口,“曲淵!
回憶就像是一個帶著鄉(xiāng)音的說書人,以江南獨(dú)有的綿軟音調(diào),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過去在她眼前重新回放,然后讓她明白,曲淵是真的不會留下了,他要去一個地方,一個項葭襄到不了的,遠(yuǎn)方。
叁。
江南水,江路轉(zhuǎn)平沙。
雨霽高煙收素練,風(fēng)晴細(xì)浪吐寒花。
征棹宿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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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滿是蝕骨的溫柔,綿軟細(xì)絲直叫那滿心的委屈愁怨都化作了繞指柔。葭襄還未來得及開口,雨已是突如其來地落下,不大,卻遮眼。
曲淵的背影在雨水里愈發(fā)得模糊起來,葭襄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是雨是眼淚,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臉上是一層薄薄的水。鼻子有些酸澀,喉嚨口堵得慌,這種讓人焦躁的沉默在江南雨水的沖刷里卻不減分毫。
門響一聲,少年終究是不發(fā)一言地離開了。而沉寂的空氣里,葭襄除了聽到那扇老舊大門的吱呀聲,再無別他聲響。目光落在院落的盡頭,那里擺放著木制的鏟子,小桶。葭襄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在兩個人還是懵懂地趴在木桌上聽著戲臺子上咿呀的樂曲時,曲淵突然牽著她跑了起來,一直跑,跑過嬉鬧的水岸邊,跑過烏篷船搖曳的曲橋流水,跑過臨湖而建似會起伏的茶樓,停在了她家附近的一個小小的沙坑。
男孩若有所思地注視了女孩幾秒,轉(zhuǎn)身從旁邊的草叢里拿出了幾樣工具,不顧女孩時不時地詢問,小小臉蛋上滿是認(rèn)真,許是片刻許是很久,曲淵的臉上,手上都沾了些泥沙,他才從沙坑里站起身,拉著女孩小小的手,“這是我給你的城堡,我以后……”
你用泥沙捏了一座城。信誓旦旦,說,將來要娶我進(jìn)門。
那天之后下起了雨,泥沙在雨點(diǎn)里變得緊密堅固,那座小小的城堡在那個沙坑里留了很久。葭襄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的模樣,同樣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后,女孩從口袋里掏出繡工精致的手帕為已經(jīng)笑開了的男孩拭去泥沙。
葭襄放棄回憶了。雨,也開始變大了些。她想,曲淵是不是還站在門外呢?她想,我是真的深愛這江南極致的溫柔嗎?我想要這朦朧的煙雨撫慰我嗎?我真的無法離開這里嗎?
回應(yīng)她的只是臨水邊,搖曳的江南的槳聲。
啊。她嘆氣。罷了。她終究是贏不了江南。
肆。
江南燕,輕揚(yáng)繡簾風(fēng)。
二月池塘新社過,六朝宮殿舊巢空。
頡頏恣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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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淵。在天未亮的時候離開了。
他在門外站了一夜,而葭襄也在門內(nèi)陪了他一夜。
他們誰都沒有多跨出那一步,江南的雨,也淅淅瀝瀝地啼哭了一夜。踏在水洼里清晰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敲擊,伴著新燕在屋檐啄著春泥,逐漸地離她遠(yuǎn)去。
葭襄想,她的心里會一直住著這個人,而這個人又是如此地頑皮一如兒時的模樣,在她的心上徘徊地走,踏出了一個血泡。
曲淵曾經(jīng)拉著她,在十四歲的生日的夜里偷偷地跑上一座偏僻的石橋,他說,“你站在這里,看過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葭襄看到橋梁在水中的倒影彎成一彎明月,綴著點(diǎn)點(diǎn)繁星,美得就像是一副畫卷。而如今,曲淵離開所乘的船是不是會駛過那座橋梁,啊,白天看不見月亮,不經(jīng)過也好。
葭襄換下這身悶濕的衣裳,踱步走到院落的另一端,那兒連著小橋流水,順著曲橋她回到兒時常去的一條小巷。巷子是條死路,現(xiàn)在已鮮有人去了,盡頭是老城墻的一段,斑駁爬上了青苔,她輕觸著凹凸不平的表面,依稀,可見兒時兩個人刻上的話語。
她的手一頓,在石板上瞧見了新刻上去的印記。
到不了的都叫做遠(yuǎn)方。
回不去的名字叫葭襄。
這是無意間和曲淵聽到的歌曲,隨著商人從曲淵向往的外面的世界帶進(jìn)來的。原來的家鄉(xiāng)二字被用力地劃掉換上了她的名字。
葭襄想,原來他也發(fā)現(xiàn)回不去了。
江南又下起了煙雨,她突然記起了那本丟失的書的某段話。
“會有這么一個人,你對他心生諸多眷戀,而他也對你關(guān)愛有加,你們也許愛戀彼此。
可是,他只能存在于你心里最軟弱的角落,你也許會一生都記得他,你們也許會互相牽掛。
但卻無法在一起。再也見不到!
葭襄想,都怪那本書,一眼,把什么都看亂了。
她慢慢地轉(zhuǎn)身,慢慢地走出,走出這條小巷,走出她的江南。
就當(dāng)作一個夢吧。
在江南這個氤氳的水霧里,容易困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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