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和他家離得近，打小就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聽說當初兩家大人曾約定，若有一家生了女兒，那就是定好的娃娃親。結(jié)果誰也沒料到生下來兩個都是帶把的，關(guān)系沒變，只是不能親上加親，未免可惜。滿月酒，抓鬮，起名字都是隔著一堵墻，一個大院里辦的，上同一個機關(guān)幼兒園，讀同一個小學(xué)，初中，高中，文理分科，讀同一個大學(xué)。
　　我媽從我小時候起就老拿他和我比，而且是怎么比都比我強。當時誰喜歡前面杵著一個推不翻的敵人啊，從考試成績，到小隊長大隊長幾條杠，最后能數(shù)落到我長得一臉磕磣就是不如對門兒他英俊利落。我簡直沒別的話說，前面的我都能忍，最后長得不好這能怪我嗎，你們說對不對。他的黑歷史我有一籮筐，說出去他媽能用衣架揍他揍斷好幾根，什么泡妹子，打架，放學(xué)去游戲廳……但是沒有用，被念叨得多了，我也試過作業(yè)比他寫得好，考試比他分數(shù)高什么的，多少改善一下周圍對我的印象，別小看單純的渴求證明自己的心，哪怕現(xiàn)在我不好不壞地這么混著，當年也曾經(jīng)為了這個目標熬夜早起，什么背書啊做練習(xí)題啊上課認真聽下課問老師啊，全干過，期末考完我感覺良好，簡直都不拿正眼看默認全班第一的那個女生。我覺得以我這半學(xué)期的努力吧，不求個前三，前十也跑不掉吧？結(jié)果出來分數(shù)我就傻眼了，對門兒考了個第四，十幾分我就能給甩到第八去。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什么？我兩家離得這么近，我真是天天眼睜睜地看著他放學(xué)和張三李四的出去游戲廳玩，上課睡覺，下課抄作業(yè)，照現(xiàn)在看吧，他小小年紀就能和隔壁班小姑娘傳緋聞。后來我媽再說我，我都不反駁，是徹底服氣了，因為我做不到，親自嘗試過就是做不到。

　　他人吧，其實也算講義氣，有了什么好玩的也記得我，說是補償我?guī)退麑懬闀紶柹踔翈退鳂I(yè)。只是他所謂的好東西，當時可是足夠讓家長抄家伙揍的，一般人吧，拒絕個三五次的，后面也就應(yīng)該識相點，少整那些事。他偏不，現(xiàn)在想就憑他這股子勁兒遲早能干出一番大事業(yè)的，他依舊和我走得近，不管好壞，都記得捎我一份。
　　理論上我是該感動的，就沖他的深情�？墒俏也幻靼祝瑸槭裁疵看问潞蟊慌u的就是我一人，我要是說，這是他先搞起來的，后面的批評就更是腥風(fēng)血雨，絕對是一口咬定，我?guī)牡乃�，配合他那小委屈樣兒，低頭一言不發(fā)，半晌來一句“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馬上就能脫戰(zhàn)，然后大批火力就向我集中。再后來我就不和他一起走了，看著他瞇眼笑就心里發(fā)毛，絕對沒好事。
　　這大概還是初中的時候，現(xiàn)在想想，要是當時真的一下就斷了，可能后來也沒那么多事兒。人一輩子都會遇到這么幾個人，特別可惡，老招惹自己，遇上就倒霉。要是真有聰明人，躲過去也就算，可是我傻啊，就是不忍心看他癟嘴的委屈樣兒，搞得好像我欠他欠大發(fā)了。
　　說是恨吧，確實恨，好多次都想揍他，覺得他憑什么就能把我的美好青少年時光搞得亂七八糟，每一頁都有他的存在。
　　說是愛吧，那也確實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而且特別苦情，我的心里從沒有放進什么女同學(xué)，無論她多好看，就好像雛鳥一張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會動的東西，他從我的身邊擠進我心里，當時我想如果他身邊的女生是我就好了，或許就是當我開始羨慕那些女生能被他那么照顧著，我已經(jīng)踏上另一顆小星球，和大部分人的軌跡都不一樣。
　　讀完緊張的高三，我們大學(xué)也考去同一個城市，離家不算遠，家里面也說說這算是照應(yīng)，但他的生活被他過得有聲有色，對比之下我的未免太過單調(diào)無趣。我們保持著聯(lián)系，周末小聚，有什么好東西他自然還是記得我的，只是我平日里極少能在校園中遇到他，只是偶爾從同系女生口中得知，他又換了女友，他又參加了什么活動，諸如此類。
　　他始終給我一種感覺，他在追求他想要的東西，而我一直在逃避我不想要的東西。

　　有一年，我們大二的寒假，我們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最先是他提議的，說是離家出走，沒有原因，沒有目的地，隨便買了兩張最便宜的火車票，終點站都沒怎么聽過。我想都不想就答應(yīng)下來，我想跟著他，好像把自己的人生和他的拴在一起就能得到升華，就能沾染上我一直羨慕的那些東西，更因為我喜歡他。事出突然，錢帶的不多，一個書包，幾件換洗衣服而已，那一天的火車票沒買到，沒法出發(fā)只能住一晚趕第二天的，出于節(jié)約，我們在火車站周圍四十塊訂了一間小旅店，黑咕隆咚的就不像是能創(chuàng)造什么開心的回憶�；疖囌镜氖澄镔F的離譜，全是什么山寨牌子。唯一能吃的東西還是我從家里帶出來的一盒方便面幾條鴨脖子。
　　我們面面相覷，打來的熱水一股消毒水味兒，竟然也湊合著吃了。開始他不好意思吃，我把面推給他，堅持拒絕了好幾次最后還是屈從了肚子。
　　“你不知道�！彼镂锏爻灾妫]塞的小旅店的房間里一股子鹵肉面的味道。這房子說實話我是真看不上，感覺黏糊糊濕漉漉的，天花板上一塊水跡，邊緣吧還帶著一圈兒綠毛，什么娛樂設(shè)施都沒有，桌子上兩個熱水瓶，沒電視看，插座連個充電器都插不進去，那股鹵肉面的香味還讓我覺得還有那么一絲拉暖意。他注意到我大口聞著方便面的香味，就毫不吝嗇地遞給我。我剛遲疑一下，他伸長胳膊往我那兒又遞進一些：“拿著，跟女人似的。”
　　“我知道啥��？”既然他都不介意了，那我更要顯得毫不在乎，接過去呼哧呼哧把面撈光。
　　他接著翻撿我那一小包的雞爪鴨脖，直接咬開封口，聲音聽起來恨恨的：“也對，你肯定不知道，跟個和尚似的。你說那些女的喜歡什么是吧，主要是我覺得她們喜歡自己身上沒有的那部分東西�！�
　　我眉頭都皺了：“狗日的你好惡心�！�
　　“什么啊！”他抗議，“□□，你才惡心，我是說，女生吧，一般都比較柔弱，她們呢會比較向往依靠依賴一個男的。別不相信，我談了好幾任女朋友，她們都是一樣一樣兒的。”
　　我沒接話。
　　晚上的時候是洗的公共澡堂，我實在受不了買了個單間票。他笑我窮干凈，小時候就是。我沒理他，一方面是確實嫌那澡堂子臟，更主要的是我怕面對他會有反應(yīng)，那個澡我洗了很久，滿腦袋想著晚上他在那張類似單人床的雙人床上的光景，沒出息地激動個半死，心臟砰砰跳。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躺在床上沖我多情地招手，小破被子被踢在一邊，什么大腿啊肚皮啊白花花的招搖。
　　我覺得全身血液來了個飛流直下。
　　當時我還在想，幸虧今天太累了，不然絕對能在他平行的視野里搭個帳篷。
　　那天實在是又餓又困，他沒再折騰，卷了卷被子翻個身就睡了，還好心地給我留了一截兒，我和他躺在一張床上，心臟砰砰跳。開始吧是背對背的，但是我睡不著，覺得好科幻，這一幕根本就不在我人生的劇本里，是拿錯了還是怎么的。我也不知道折騰到了多晚，那小樓就是個炮房品質(zhì)，嗯嗯啊啊依依呀呀的，我以為他睡了，結(jié)果他轉(zhuǎn)了個身，我感覺到他呼吸吹到我的脖子，一身的雞皮疙瘩。
　　忽然他開口問我：“你睡了嗎？”
　　我說：“你離我遠點，一身雞皮疙瘩了。”
　　“切�！彼笸肆送�，緊接著我這邊被子就緊缺了。我扯了扯，他也跟我爭，最后我轉(zhuǎn)了個身面朝他：
　　“你明天要起來趕火車鬧屁啊�！�
　　他呆了一下，我順利地搶走了被子，攥的死緊，壓在身下以防他反擊。這個無賴直接往我這邊擠了過來，我推他：“干嘛啊，讓不讓人睡啊�！�
　　“得了吧�！彼[眼笑，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洪水猛獸盯上了，少有的睡意都被驚走，“干嘛這么矜持，我知道你也睡不著的。”
　　“切，你又知道？”
　　“因為我也睡不著�！彼^續(xù)往我這邊蹭，“狗日的四十塊一晚果然不行，他媽的倆大老爺們連張床都睡不下。”
　　“還不是你選的�！蔽曳籽�。
　　“你不懂，其實我就是想體會下�！彼蚬�，我踢他一腳：“□□，你體驗拉我干什么�！�
　　估計踹得重了，他嘶地倒抽一口氣：“哈哈哈這是青春必經(jīng)的一個步驟，我這是組隊完成，將來你會為了這個感謝我的�！�
　　我呸他一臉。
　　“不開玩笑�！彼执蚬�，扭了扭身子，“我以為我像是孤獨的風(fēng)中一匹狼，內(nèi)心猶如脫韁的野馬，自由馳騁天地間。結(jié)果吧，二里地都沒到，就想回家了。”
　　太他媽惡心了，配合他一臉陶醉的樣子，那半碗鹵肉面都能給我嘔出來。
　　“還是家里舒服啊�！彼话l(fā)感慨。
　　然后是我倆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想了好多好多事，他是想單純體驗，但是他不知道，我是想和他一起走，就我們倆人。他說想家，我也想家，因為我覺得自己好像就是在跑，跑了好多地方，沒辦法安放我的心，但是即使是暫放在家，我依舊感到溫暖舒適，衣食無慮，我在能在的最近距離里看到他。
　　他說，女人因為想要依靠去愛一個男人，男人其實也是一樣，因為我想要依靠他，所以我愛他。
　　“明天，我們回家吧�！蔽艺f。
　　他沒回答，回頭一看，他呼吸綿長，閉著眼睛，臉朝向我，離得那么近，睡著了。

　　回家之后，兩家的大人當然聯(lián)手把我們胖揍了一頓，我的人生好像在那個離家出走的寒假里沉淀下了一些東西，他依舊吊兒郎當，可我知道他也是如此。
　　前幾天看電視里說，所謂成長就是你對自己的不斷背叛和折衷。我深以為然，因為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以為我會和他親如手足，不離不棄，我是他圈子里距離他最近的那個男人，我長大后知道這是一個多么真實的假象，它有著迷惑所有人，甚至我自己的外表，然后等我伸出手去卻根本碰不到，好一場用心良苦的鏡花水月。
　　就好像我站在這里，看到光，以為近在咫尺，殊不知這束光走了好久才來到我面前，僅僅是光鮮如初。

　　他結(jié)婚的時候，我去了他的婚禮，和他擁抱，我覺得有什么東西和他相融，然后離我而去。我低頭看胸口空蕩蕩的，嘩啦啦一下子飛出去好多凝結(jié)成絲的時光。
　　從今以后，一定不會有比這更近的距離了。我住在與他，與大部分人都不一樣的那顆星，還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或者他根本就不會發(fā)現(xiàn)，宇宙中還有這樣一顆星。
　　我?guī)退麑懬闀�，寫檢討，追妹子，幫他背過黑鍋，替他補考；他帶我泡吧通宵，離家出走一碗方便面兩個人分著吃。最近的時候，睡過同一張床，蓋同一張被子，呼吸擦著臉頰，差一點就能親吻到嘴巴。他不知道我那些情書都是寫給他的，更不會知道我都是想著他的臉打飛機。

　　或許你這一生都不會感受到我愛你，因為你住在離我最遠的那顆星。

　　=end=

《二》
阿蘇的米妙同人文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