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凱瑟琳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她看到了這輩子最想看到的人，希刺克厲夫。

　　他就站在那片虛幻縹緲的白霧中，粗魯的，瘋狂的，不顧一切地看著她。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臟，不過他不在乎那些。

　　“你想睡在白色的鴨絨被里？”他嗤笑著說，“和我在一起可得住馬廄啊�！�

　　“我不在乎�！彼舐暤卣f。

　　不過后來她改變了主意，嫁給了畫眉山莊的貴族少爺埃德加林淳。

　　“凱瑟琳，別離開我！”希刺克厲夫的喊叫嘶啞而無助，和多年前他把她摟在懷里時低低喃喃時截然不同。

　　凱瑟琳猛的睜開眼。

　　光線就爭相恐后擠進她的視線里，這導致她的眼睛酸疼，過了好一會，凱瑟琳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她看到了畫眉山莊雕花的天花板，看到了在微風中無助搖曳的帷帳，看到了投射在天花板上的一角小小的陽光。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累。

　　她聽到自己的丈夫在身邊焦急地對她喊著什么。也許他也知道她快不行了。

　　她的丈夫埃德加很愛她，她知道。

　　她對埃德加的愛如同是樹林中的葉子：她完全曉得，在冬天變化樹木的那一刻，時光也腐朽成了葉子。

　　但她對希刺克厲夫的愛就像樹根下永不變化的巖石：雖然看起來它給她的愉快不多，但這些愉快卻是組成她人生的基石。

　　希刺克厲夫，她純真的少女時代，她苦澀的青年時代，她永恒的愛，她永遠無法拒絕和忘記的那個人。

　　而這個年輕人，凱瑟琳模糊地想，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相約出去。

　　這個有一身黑黝黝的皮膚的少年牽著馬走到她身邊，她新奇地看著他，從沒見過長得這么黑的人，濕冷的風帶著青草的香氣拂過，她的頭發(fā)慢悠悠地飄到他的臉上，他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她撲哧一下笑了起來。

　　“凱瑟琳小姐�！彼牭剿涌影桶偷卣f，“請上馬。”

　　凱瑟琳想起了他那時候的聲音，他的聲線很美，就像一百張棉絮疊起來，溫和得就像春天暖河里流動的水。它駕著竹葉編做的小舟，淌過圓潤的石頭，淌過交錯的綠葉，淌過寒冷，淌過孤單，淌過她內心最黑暗的那幾年，一直浸潤她嘴唇，滑進她的喉嚨，漫過她的血管，直直熨燙進她的脆弱的心田。

　　他們在野地上瘋跑，大笑，她撲到他的身上，他樓住她。

　　她不禁慢慢地笑了起來，不過笑過之后她就妥協地閉上眼睛，窗外風鈴傳來清脆的相撞聲。

　　“你拋棄了我，凱瑟琳。”希刺克厲夫一定這么斥責她。

　　“可是人都要長大的希刺克厲夫，我們在一起度過的那些日子很美好，但我當時要考慮的是未來呀，我不可能和什么都沒有的你在一起，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和埃德加結婚，而是和你，那我們還會愛的和現在這樣不顧一切嗎？不，我們不會，瑣事會耗盡彼此的感情，我們將逐漸厭惡對方，疏離就像莊園里那些無人修剪的雜草在彼此間瘋長�！�

　　希刺克厲夫，希刺克厲夫，希刺克厲夫。

　　他永遠都不會懂的。

　　是的，也許他會了解她的其他，但關于這一點，他永遠也不會理解。

　　“如果你愛我就要嫁給我，難道不是嗎，凱瑟琳？”

　　“不是的，不是的�！彼谛牡纵p聲說，一旁她的丈夫埃德加看到妻子的嘴唇扇動，以為她要說什么，急忙湊了上去，想要聽聽她需要什么，他好立即拿給她。

　　“凱瑟琳，凱瑟琳，我是埃德加，你別急，慢慢說，你想要什么？”他焦急地問，禁不住更努力握緊她的手。

　　凱瑟琳，凱瑟琳，凱瑟琳，我的愛。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丈夫的臉在她的視網膜上晃動，她看不清他，但她知道他是她的樹葉，那些和春風一樣溫暖和煦的樹葉。

　　“我，我想要……”

　　她吃力地說，努力抬起手，掙扎著指向窗口，埃德加慌忙扭過頭，除了一片荒蕪的草地什么都沒看到，當他轉過頭時，他的妻子已經吐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氣。

　　希刺克厲夫說他愛她，但他愛的不過是自己的那段純真的愛情，他愛的是自己熱烈的青春，他愛上的是純粹的愛情本身和他心中對完美女性的幻想，那么那個真實的凱瑟琳呢？對不起，他愛的永遠也不是那個真實的凱瑟琳。所以真正的凱瑟琳死了就和路邊死了一只螞蟻一樣正常，世界太大，不在乎少一條人命，不過總有人例外。

　　她的丈夫把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手心上。

　　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消失在雪白的鴨絨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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