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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91年,是一個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非常平凡的一年。只是對于我和阿仁來說,卻意味著自相識以來,我們又成功渡過了一段難熬的時間。
并不僅僅是因為我們的生活困苦。
我和他擁有著不可以被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屬于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我是一個自由職業(yè)者,我來自日本,卻并不是日本人。同阿仁一樣,我也只不過是一個被遺棄了的孤兒。不同的是,丟棄阿仁的是他的親生父母,而將我遺棄了的是我曾經(jīng)的世界。
我和阿仁生活在貧民區(qū)的小巷盡頭,這里的治安并不好。雖然我一直希望能夠改變我們的生活環(huán)境。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只能選擇繼續(xù)住在這里。
每天下班,都像是要經(jīng)歷一場隨時可能走向地獄的試煉。我飛奔過小巷,然后在余暉散盡前緊緊握住阿仁的手。
這里的夜晚,是骯臟而又絕望的。我第一次直面那樣的恐怖是在剛剛搬進這里的第二天,也是我第一次遇見阿仁。
那年,我剛滿十五歲,從日本逃到了韓國,卻在準備轉(zhuǎn)站中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丟了行李和身上僅剩的錢財。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像我這樣找不到歸屬的人,明明有著父母和身份,卻又奇妙的記憶著另一段人生。
這段太過強烈的記憶,影響了我十五年,以至于我始終處于掙扎崩潰的邊緣。而直到被喝醉酒的鄰家少年打破了最后的平衡之后。我對于這個世界原本就很薄弱的認同感,徹底的崩塌了。
那個少年的家庭是世襲經(jīng)營醫(yī)院的,甚至同我這個身體的父母關(guān)系還算不錯。一對古板的近乎苛刻的父母,一個墨守成規(guī)的大哥,還有這個墮落到同附近暴走族混跡糜爛的少年。
這些原本都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即便雙方父母都希望我能夠同他們家那個成年后就會繼承家業(yè)的大哥結(jié)婚,即便在我十五歲生日那天同那個陌生的男人進行了還算盛大的訂婚宴會。
原本我打算忍耐著依照大家所期望的的那樣活下去,然后慢慢忘卻腦海中那成為我夢魘的記憶。然而,一切都被那個任性的少年打碎了,我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在他伙同那些暴走族一起強/暴了我之后。
我無法再欺騙自己,所以我拿起了早就準備好卻一直不打算真的使用的行李和現(xiàn)金。而這個身體的父母也并沒有給我留下的理由,他們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同我記憶中的那對父母形成了強大的反差。
為此我險些瘋掉。所以,我離開了。逃到了韓國,卻在還沒有到達我真正向往的中國的時候,丟掉了行李。一無所有的我站在雨里,無悲無喜。
第二天,我開始四處打聽招聘零工的餐飲店。我洗了三個月的盤子,才湊夠了這個廉價地段的租金。與露宿街頭相比,哪怕這里有多不堪,我都不得不選擇忍受。
只是,我沒想到第二天,在我下班回家必經(jīng)的小巷里,被四個惡心的大叔圍住了。他們想要干什么,我非常的清楚。因為這簡直是那場噩夢的延續(xù)。
只是這一次,我沒有再徒勞的哭喊。當他們惡心的肥手撕碎我的衣服的時候,我對這個世界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尖銳的疼痛一下子貫穿了我的神經(jīng),我知道是我的身體本能在抗拒,可是這個世界卻沒有給我反抗的資格。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我甚至能夠清楚的聽到淚珠撞擊地面的碎裂聲。
只是痛苦并沒有繼續(xù)侵蝕我,因為伏在我身體上的大叔已經(jīng)機械的退了出來,和其他幾個人一起朝著小巷外飛快的跑去,然后狠狠的撞在了小巷口對面的石墻上,頭破血流。
他們應該已經(jīng)死了。我不敢去確認,只是吃力的站起身。然后發(fā)現(xiàn)了在我不遠處的鐵桶后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他的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像極了被逼到絕境后的小獸。
我害怕極了,卻因為身體無力,沒能逃開。只是無力的斜靠在泥墻上。我以為我同那幾個大叔一樣,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我迅速的回顧著我短暫的一生,卻沒有發(fā)現(xiàn)絲毫值得留戀的回憶。那么,我之所以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只是,即便如此行尸走肉。我卻終究還是留下了淚水,哪怕是這么的不堪,我依然想要活著。
“你——不——怕——嗎?”
沙啞的童音在這條死寂的小巷中突兀的響起,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像是許久都不曾轉(zhuǎn)動的鐵軸陡然發(fā)出的刺耳磨礪聲。
也許是看我站在這里許久,他誤會了我始終不曾逃跑的原因。
“我其實是害怕的!
只是比起你,我似乎更加害怕那些丑陋的大叔。同他們相比,你其實并不殘忍,起碼,你除了帶給我恐懼的感覺,并沒有給我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
想到這里,我稍稍松了口氣,只是對于凌晨時分,這個聽起來還是孩童的小小少年為何獨自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了幾分明悟后的傷感。
“你是一個人嗎?”
暗罵自己多事,卻仍然問出了這句話。明明知道答案的,卻仍然選擇再次刺傷這個孩子。只因為我也同樣是一個人。大概是剛才一霎間的希望,我想要抓住。
-“媽——媽——也——不——要——我——了。”
少年的聲音在顫抖,我知道他哭了。
“我也是一個人,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艱難的挪到他所在的角落里,向他/她伸出了手。卻并未得到回應,我固執(zhí)的向他表達著我的善意,固執(zhí)的等待著。
終于,在長久的沉默之后,他/她小心翼翼的嘗試著碰觸我的指尖。
“你——在——發(fā)——抖!
“那你愿意握住這只發(fā)著抖的手嗎?”
我很不舒服,我想我是發(fā)燒了,F(xiàn)在的我,急需處理身上的傷口,還有好好的睡一覺。但是,我知道現(xiàn)實并不允許,因為明天我還要加班。
當我的手指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緊緊握住的時候。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再放開。因為,我們都已經(jīng)是一無所有的人。從現(xiàn)在起,我們將是彼此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理由。
我牽著他的手向前走,實際上是他在用孱弱的身軀,努力扶著我挪動。沒有了別的事情分心,腿/間火燒火燎的疼痛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和血管。我強忍著淚水,內(nèi)心卻在嘶吼咆哮。我的身體有多痛,我的恨意就有多么的強烈。
當害怕散去,對于那幾個大叔的死,我的心中漲滿了快意。
我租的房子,在小巷的盡頭,一間房子,一個小院。不算方便,卻也還能住人。屋里基本沒什么物件,一張坐上去就會吱呀亂響的破舊木床,一張足夠吃飯的桌子,兩個可以坐人的凳子。
因為還是夏天,暫時不需要棉被。我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過冬所需的物資。只是,今天我唯一的衣服被那些惡心的大叔撕破了,我想我今天需要將它補好才能不耽誤明天的工作。
我所期望的好眠要和我告別了。
我撿來的孩子很聽話,從我?guī)еみM這里,他都在盡他所能的幫助我。我不明白,他的父母為什么要將這樣一個懂事的少年遺棄;蛟S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只是無論怎樣,他今后都將會成為我唯一的家人了。
因為只有一間屋子,而這個少年始終不肯讓我離開他的視線。我知道,他同樣在害怕。我別無選擇的只能在少年的面前清洗身上的血污。
即使他才十歲,還是一個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紀。但是我仍然感覺很尷尬。在我費力的擦拭著后背的時候,他從我手里接過了已經(jīng)被染色的毛巾。
“不——會——再——讓——你——受——傷!
磕磕絆絆的童音,并沒有多煽情的語言技巧,卻讓我忍不住痛哭出聲。先不說他為什么會對第一次見面,還算是陌生人的我說出這樣的話,但只為了他這一刻哪怕只是言語上的維護,我也不會再放棄他。
“會好起來的,會幸福的。我們一起!
我哽咽著做出承諾,對他,同樣也是對自己。
我并不擅長針線,磕磕絆絆的縫好,天已經(jīng)微亮,大概快要到上班的時間了。熬了一碗米粥端到楚仁的面前。
昨晚并沒有看清他的樣貌,只知道他是一個沉默的男孩子,有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而現(xiàn)在,我知道,他是多么的俊秀、漂亮。
他說他叫楚仁,今年十二歲。已經(jīng)獨自在外流浪了二年。
“阿仁,我要上班去了,你能在家里等我嗎?”
斟酌著字眼設(shè)法解釋我不能帶他一起的原因。
“好——的!
不得不說,我很驚訝。因為他如此順利的答應了,甚至不需要我多做解釋?墒牵且驗樘樌,我反而更加擔心。
我將他摟緊,一遍遍的重復著,不要離開。因為我害怕再次回到一個人的時光。之所以能夠忍受孤獨,是因為還沒有嘗試過陪伴的滋味。
“我——不——會——離——開!
得到保證,我稍微安心了些。這才步履艱難的走出了家門。十五歲,能干什么,無非是出賣肉/體或者是出賣勞動力。
我選擇了最廉價、最艱苦的選項。勞動力什么的,即便我是女孩子,也是能夠咬牙堅持的。趁著假期,我趕場一樣不停的滾軸打工,只是為了能夠攢齊上學的學費。
今天也不例外,卻又與平日不同。因為我知道我的身后跟著一個小小的尾巴,不遠不近的跟著。直到中午,我才得空,抱著便當向他的藏身處走去。如果可以,我是不想揭穿他的,只是卻又不忍心讓他獨自挨餓。
“阿仁,想不想上學!
我抱膝坐到他的身邊,看他吃著手里的漢堡,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極了覓食的小貓。忍不住伸手將他的自然卷揉的更加凌亂,已經(jīng)可以做窩了。
“不——想!
沒有絲毫猶豫,我的阿仁拒絕了人群。他選擇繼續(xù)蜷縮在自己的世界里,現(xiàn)在或者可以說是我和他的世界里。
我伸出雙手,將他攬進懷里。
“也許,我需要重新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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